上了二樓,吳悠南將白采薇推到前邊,自己卻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等穿過排隊的長龍,他警覺地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并無異樣后才將頭輕微抬起。
“怎么?有熟人?”白采薇偎依在他的懷里問。
“沒事”,吳悠南支吾了一聲后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他還在想剛才的插隊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膽小起來,他時刻遵循著社會法則,遵循著成文的或者不成文的規(guī)定,他不敢有點逾越,在別人看來,他是一個十足的好人,但是也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循規(guī)蹈矩,他的遵紀(jì)守法不僅僅是素質(zhì)要求,而是來自內(nèi)心中無法排除的擔(dān)憂——他害怕因果報應(yīng),他害怕因為自己的一時冒犯遭受到懲罰,往往,懲罰還未到來,但是他的心理已經(jīng)備受煎熬。他有些后悔,他害怕自己剛才的不守規(guī)則會受到某種力量的懲罰。
他擔(dān)心起來了,他輕輕地推開偎依在懷里的白采薇,罰站似的挺直腰身,閉上眼虔誠地祈禱:“請饒恕我吧!請饒恕我吧!”
白采薇理解吳悠南的擔(dān)憂,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她伸出手,指尖試探性地觸碰了吳悠南的手,祈禱完畢的吳悠南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診室門頭上電子屏上中英文交替提示著正在診療的號碼,還有二十多個號才能輪到自己,吳悠南靜靜地看著門頭的號碼想。周圍的站著三三兩兩的夫妻,不用說,他們也和自己有一樣的訴求。狹長的走道里擠滿了人,不過,與喧鬧的門診大廳不同,這里極其安靜,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時間艱澀地流動著,吳悠南眼睛盯著左手腕的機械表走了一圈又一圈,心也隨著顫抖的秒針離開又回到原點。終于在三根針在十二處重合的時候輪到他。
“您好,李主任”吳悠南半弓著腰滿臉堆笑地問候道。
一個胸前掛著實習(xí)生標(biāo)志的男生擋在他面前說:“不好意思,李主任得去參加專家會診,明天再來吧!”
“啊,您好,我們已經(jīng)等了七天了,好不容易……”吳悠南請求地口吻道。
“好不容易才掛上號……”白采薇在一旁補充道。
“李主任?”那位實習(xí)生轉(zhuǎn)過身為難地看了看后邊滿頭白發(fā)的李主任。
“你先審查審查吧”李主任指了指門口的預(yù)審桌子說。
“你們坐下吧”
吳悠南口中不停地說著“謝謝”,手里將之前所有檢查資料分門別類地擺在桌子上。
“這么多?”實習(xí)生看著擺滿桌子的各種單據(jù)說。
“這事最近的,之前的還在家……”白采薇小聲嘀咕了一句。
實習(xí)生有選擇地看著化驗報告,吳悠南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注視著實習(xí)生的表情。他試圖從實習(xí)生神情變化中捕捉一點信息。十分鐘的功夫,吳悠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手中的汗珠順著指尖滴落。看完之后,實習(xí)生看了看他倆嘆息一聲挑了幾樣檢查單遞到身后的桌子上。
墻壁上掛著的燈箱亮了,李主任看了看兩個人的B超片子,皺了皺眉示意他們坐下。
李主任的手搭在吳悠南的脈搏上,吳悠南的心里就不停地祈禱,“幫幫我吧,我能行!我能行!”他渴望有一種力量將他必勝的信念通過手臂傳遞到醫(yī)生口中??墒?,一番檢查過后,李主任問道:“你們之前有過孩子,不過一兩個月后就再也聽不到胎心了,是吧?”
“嗯”
“醫(yī)生,我們——”白采薇急切地問道。
“你們沒病!”關(guān)了電腦起身說道。
“沒???那我們怎么——怎么要不成孩子?”吳悠南疑惑地問。
“你沒病,你也沒病,只是你們在一起就有問題了”,李主任解釋道。
李主任對門口準(zhǔn)備收拾東西下班的實習(xí)生說,“你也過來聽一聽!”
“這個血液不相融——我簡單給你們說,出現(xiàn)這個問題概率很小,也就是千萬分之一,很不幸,你們倆——是不要不成孩子了。”
“能吃藥調(diào)理嗎?”吳悠南追問道。
“不是藥的事兒,你們倆沒有聽明白嗎?”
“沒——”
李主任想了想說道:“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們倆和其他人都能生孩子,但是你們倆……”
“不……”白采薇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位鶴發(fā)童顏的李主任。
“再檢查檢查吧,您給我們開點藥……”
李主任搖了搖手說道,“沒必要,省點錢也少受點罪?!?p> 說著,李主任看了看表急匆匆地走出診室,“我還有個會,得去準(zhǔn)備一下?!?p> 兩個人呆呆地站著,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進來一陣風(fēng),戲謔地將桌子上擺放著的單據(jù)掀開又放下。突然,吳悠南走上前去發(fā)瘋似地抓起桌子上的檢驗報告撕了個粉碎,一份,兩份,三份……一會功夫,幾十份檢測報告單據(jù)全部變成指甲蓋大小的紙屑。
白采薇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面目猙獰,聽著他的胸腔擠壓出來氣浪聲,她不打算去勸阻,她也不敢去勸阻,這一幕是她從未見過的,她有點害怕。
實習(xí)生也驚呆了,一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沒有落下。
吳悠南的眼淚滴在接近于粉末狀的碎屑上,吧嗒——吧嗒——伴隨著抽噎聲,顫抖的手抓起碎屑塞進袋子里。白采薇回過神來,她彎下腰,撿著地下散落的紙屑。
桌面上一篇紙屑也沒有了,吳悠南轉(zhuǎn)過身,抱歉地對這實習(xí)生笑了笑,“對不起,我……”
實習(xí)生抬起胳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事——我們見得多了,理解你們的痛苦,不過,你們真的沒必要再去花這些冤枉錢了……”
“我們真的想要孩子??!”吳悠南仰起頭,試圖阻擋著酸澀的眼淚滑落下來。
“哎,你們需要面對現(xiàn)實,不過——”
“不過什么?”白采薇焦急地問道。
“你們可以退而求其次,你們可以做試管嬰兒,不過,不能使用你精子……”
“那不行!”吳悠南搖著頭果斷地拒絕道。
“那——”實習(xí)生有些猶豫,話開了頭又咽了回去。
“那什么?”吳悠南滿臉憂傷地問,“您直說,我抗得??!”
“那——”實習(xí)生嘆了口氣,“你們只能在愛情和孩子之間選擇一個!”說完,實習(xí)生關(guān)了屋門急匆匆地離去。
吳悠南將白采薇攏在自己懷中,隨即,兩個人的淚水交織在一起……
一個問題開始在這兩顆腦袋之間跳躍——要孩子還是要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