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雁城,又是太子之位的新一輪爭奪。
榮親王此番行事,在朝堂之上,受了頗多彈劾。而靖親王,雖不動聲色,卻如春雨潤物,悄無聲息收獲了一波好評。靖親王往常多有軍工,朝堂之上,并不怎么惹眼。而今,卻是平添了幾分優(yōu)勢。
日子彷佛靜默得向著期望的方向走著。
隨念永遠記得那一日。
那一日是霜降。她在院里練劍,還同夏月比試了一番。蘇尋在屋里生了一爐火,煮了一壺茶,隔著窗,遙遙看著。
門外有人慌慌張張來報,“王爺,北部急報!隨將軍失蹤!”
隨念將將走到門口便聽到了這話,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聽岔了。前些日子哥哥來信,說近日人在前線,一切都好,讓她勿念。那她剛聽到的是什么?
蘇尋已下了榻,走過去將她攬在懷中。
她好一瞬才如夢初醒,有些木訥得問,“你方才說什么?”
那侍從有些不敢看她,只低著頭,又說了一次,“今日接到線報,隨將軍在舒爾河一帶失蹤,不知去向?!?p> 舒爾河?她心頭有無數(shù)困惑,“近日舒爾河并無大戰(zhàn),為何會失蹤?況且舒爾河一帶,地勢開闊,為何會不知去向?”
“回王妃,前些日子隨將軍同烏蒙國大將淳胥在舒爾河有一場小規(guī)模戰(zhàn)事,據(jù)線報,隨將軍是夜帶了五十輕騎,想偷襲淳胥大營,此后再無消息。余下的,屬下確實不知?!?p> 隨念還想再問,卻被蘇尋制住,“你且退下,”他低頭看了眼臉色煞白的隨念,“我知你心急,但此事需從長計議?!?p> 隨念心亂如麻,卻突然轉頭望向夏月。
夏月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呻S念分明看見,她的一雙手,捏得骨節(jié)發(fā)白。
深深一口氣,隨念道,“我哥不是莽撞的人,若他想偷襲,必定是得了什么消息。而且舒爾河那地方,開闊得要命,千里奔襲,是下下之策。淳胥我也交手過許多次,他不是沒腦子的蠻子,我哥也不會小瞧了他。這件事,有些詭異?!彪S念一口氣將心中的疑慮都說了出來。
蘇尋點點頭,“你同我想的一樣。我已派人去探了,只是要查清這事后頭的牽扯,還需要些時日?!?p> 隨念沒有開口。她有一個念頭,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躊躇的當口,蘇尋卻有了絲了然,輕聲問道,“你想回金州?”
隨念猛然抬頭,“可以么?”她現(xiàn)在算是個朝廷命婦,奉命入雁城,定然不能無故離開。
蘇尋莞爾,“你答應我一件事,就可以去?!?p> 她不知是該開心,還是難過,“何事?”
“護好自己。”
隨念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自從上回哭過后,她覺得自己越發(fā)容易傷感了。好端端的,又想掉眼淚了。
蘇尋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很不放心讓你去,可留你在身邊,你也不會開心。你哥哥說,你不是籠子里的金絲雀,我覺得也是。我不想將你困住,可你也要為我好好保重自己。明日我入宮請旨,然后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
好吧,眼淚是眶不住了,掉就掉吧。
但這件事可不是請旨那般簡單,隨念抹了抹眼淚,“若是我哥失蹤,黑羽營群龍無首,我雖曾經是隨家之后,但皇上也不是非讓我去不可?!北辈孔畈蝗钡谋闶菍㈤T,一家有難,多家為難。
蘇尋抱著她,“放心,我會讓你去。他若同意,咱們就明著去;他若不同意,咱們就偷偷去?!闭f完,還朝她眨了眨眼。
好吧,嫁了個比她還無法無天的。
“月兒同我一道,果兒留給你,替我照看好她,別太快被徐大夫騙了去?!?p> “好?!?p> 夜里,兩人相擁而眠??呻S念卻舍不得睡。
她細細看著這張臉,若是明日能求得旨意,得有些日子看不到了。
蘇尋張開眼,同她對望著,四目繾綣。
“有我在?!?p> 隨念往她懷里拱了拱,聲音有些酸酸澀澀,“不許生病,不許累著,不許太想我?!?p> 蘇尋低笑了兩聲,為難道,“前兩個都好辦,最后一個,有些難辦。”
隨念在他懷里,破涕為笑。
“我還沒走,便開始想你了??梢姕厝徉l(xiāng),確實是英雄冢?!?p> 蘇尋微瞇著眼,指尖順著她的肩頭往下輕撫,引得她一陣戰(zhàn)栗,“方才可是念著你明日要早做準備,才放過了你?,F(xiàn)在這副可憐樣兒,小心明日起不來?!?p> 隨念打了個哆嗦,順從閉了眼,“睡了,尋哥哥好夢?!?p> 這般不經嚇。
要說舍不得,他更舍不得。他只有她,但她似乎還有好多。她的哥哥,嫂嫂,侄子。
“如果告訴你,你是唯一,你是會怕,還是會喜?”
寧安王自在圍場受了傷,便特許無需上朝,可今日一早,他便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為何。
榮親王悠哉游哉得黃過來,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意,“聽說寧安王的大舅子失蹤了?弟妹在家應當很著急吧,”拍了拍蘇尋的肩,權當安慰,“你也別太著急了,那么大人了,丟不了?!?p> 眾人見這二人碰了頭,都噤了聲。整個雁城,現(xiàn)在恐怕沒有誰不知道,這兩個人,是結了仇的。
卻見蘇尋還是那副表情,拱手行了禮,語氣淡淡,“前些日子在家中養(yǎng)病,沒來及到府上喝一杯喜酒,實在是可惜。榮親王新婚燕爾,應當不會對金州有什么心思。畢竟戰(zhàn)事詭譎,若要陷在北部,新嫁娘怕是會心生怨懟?!?p> 一番話,說得葉玿臉都綠了。
誰人不知,新嫁娘是如何同榮親王暗通款曲、被抓個正著,才入了府門。娶了她,既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是給不守婦道、不尊女德的女子一個教訓。否則,雁城第一女才子,如何進了偏門、做了小妾?聽說,進府第一日,便被榮親王妃訓斥了一日。
豎著耳朵的眾臣,都被唬得白了臉。
都說這寧安王性子溫吞和善,逢人先帶三分笑意,原來竟是個這般睚眥必報的主,說起話來,還有些噎死人的本事。嘖嘖,真小瞧了他。
葉玿還待再說幾句,一旁的侍官卻高呼上朝。他只好忍下作罷。
金州一事,一上朝便被提了出來。兵部尚書錢珺請旨,“黑羽營主位空懸,需派一位有能力的干將,主持大局?!?p> 葉宸凝眉聽完,問道,“眾卿著意由誰代任黑羽營之主?”
葉玿出列道,“父皇,兒臣請旨前往?!?p> 蘇尋道,“榮親王新婚,且家宅未安,恐多有不便。還是靖親王適合?!?p> 葉玿差點沒直接沖上去給他一拳!
皇帝想必也聽到了他府上的那些荒唐事,也不愿見二人在朝堂之上這般爭執(zhí)。點了靖親王、榮親王、寧安王、吳相國、錢尚書,去書房候著。
靖親王出了大殿便將蘇尋扯住,“你怎么事先也不打聲招呼,怎么就要請旨讓我去北部了?”
“事發(fā)突然,但我覺得此事可行?!?p> “怎么就可行了?望京還有一攤子事,我也新婚,我還分身乏術?!比~璟一肚子氣。
蘇尋輕飄飄瞥了他一眼,“要是你能去北部,你知道這證明什么?!?p> 葉璟抿了抿唇。若是讓他去北部,至少證明,他在皇上心里,與從前不一樣了。
“是要溫柔鄉(xiāng),還是要英雄夢。”蘇尋拍了拍他的肩,瀟灑往前。
葉璟愣了一瞬,突然笑了,“這么盡心盡力,怕不是有人想讓我做護花使者?”
蘇尋沒否認,“旁的人去,我不放心,你去,一舉兩得。”
“嘖嘖,還真是情種。我要是個女人,準嫁你。”
書房內,五個人各懷心思,面面相覷。
皇上才退了朝,略有疲態(tài),“說吧?!?p> 榮親王上前一步,“兒臣自來關切北部戰(zhàn)事,對北部非常了解,兒臣自請前去,領著黑羽營,擊敗淳胥一部,找回隨將軍!”
蘇尋待他說完,才緩緩道,“臣以為,榮親王自來拱衛(wèi)皇城,對北部的戰(zhàn)事雖有了解,但缺少實戰(zhàn)經驗。如今金州形勢未明,但隨將軍失蹤已是事實,可見金州情勢已危。靖親王在西州征戰(zhàn)多年,經驗豐富,能應變非常,臣覺得是北上不二人選?!?p> 葉玿本就激憤,此刻有些忍不住反駁道,“寧安王是覺得本王是花架子,不堪重用?”
“臣沒有這樣的意思,只是戰(zhàn)場瞬息萬變,得選一個經驗豐富、萬全之人?!?p> “你說說,本王如何就經驗不豐富、不值得重用了?”
蘇尋微微一笑,“榮親王莫說此等意氣話,臣只是說說心中人選,如何定奪,還是得聽皇上的。”
葉玿動了動嘴唇,還想再說,卻被吳相國拉住。
老相國拱手道,“皇上,老臣認為,靖親王雖然在西州征戰(zhàn)多年,但對北部的熟悉程度,與榮親王其實難分上下。雁城局勢穩(wěn)定,西州還有秦征國虎視眈眈,臣覺得,還是榮親王適合一些?!?p> 皇帝沉吟片刻,又問兵部尚書,“你覺得呢?”
錢尚書自來不愛摻和這些事,一向愿意做個沒主意的人,誰都不得罪,“臣覺得,兩位親王都可堪當此任?!?p> “璟兒,你說說?!?p> 葉璟只簡單回道,“全憑父皇作主。無論是西州還是金州,都是我大陳的國土,不容旁人踐踏!”
“說得好!那此行,便由你去吧?!被实圩隽藳Q定。
“臣還有一事相求?!碧K尋又道。
皇帝看著他,上一回求他,還是為了迎娶隨家姑娘。他大概能猜到他想求什么,只簡短道,“說?!?p> “拙荊從前忝居青羽營之主,又是隨家兒女,臣請旨,讓她同行,相助靖安王?!?p> 果然。饒了那么大一圈,只為了給自家媳婦鋪路。葉宸有些想笑,這般癡情的性子,倒是隨了他娘。只是,但愿莫被辜負。
”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