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碧云雖然瘋了,可對于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存在,卻又有著超出常人的敏銳。
只要是有誰表現出一點對她的孩子不好的意圖,蘇碧云要么是發(fā)瘋失控的尖叫著,要么就是緊緊的攥著蘇少云的衣角,像個孩子似的哭訴著,“云云,寶寶,肚子里?!?p> 說著抓起蘇少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想要他相信自己的話。
蘇少云怎么會不相信這個,當醫(yī)生的單子遞在他的面前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相信這是真的。
他和蘇父的意見一開始是一致的,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只會成為蘇碧云人生中不可磨滅的污點,除了成為別人的笑柄,再沒有別的作用。
可蘇碧云似乎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出乎意料的強烈的反抗,幾乎讓他們束手無策。
就這樣,蘇碧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再想除掉這個孩子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不想傷害蘇碧云的身體,最后父子兩人只得妥協(xié),想著反正不過是一個孩子,蘇家還是養(yǎng)的起的。
就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了。
這一天,蘇碧云又如往常一樣,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蘇少云其實一秒都不想再提起這個孩子的存在,只得忍耐著,卻在他手正準備移開的一瞬,突然感受到了手下的動靜。
他猛地僵住,只聽見蘇碧云的笑聲,“寶寶動了,云云,寶寶喜歡你。”
蘇少云久久沒有出聲,他看著蘇碧云的笑容,想著剛才手上的動靜,突然就紅了眼眶,憋了很久的情緒突然就這樣爆發(fā)了。
蘇碧云看著對面的突然淚流滿面的那人,頓時有些慌了,手足無措的抬起袖子,擦著男人的眼淚,嘴里喃喃地念道:“不哭,不哭,云云不哭了,云云不哭了。”
如孩童般的勸慰聲,聽在蘇少云的耳里,他的眼淚愈發(fā)的流的兇了,他狼狽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顫抖著又把手放在蘇碧云的肚子上,里面的胎動,他很清楚的感知到了。
這一次他真正的感覺到了,這是一個正在成長的生命,一個流這蘇碧云的血的孩子。
“姐姐很喜歡寶寶嗎?”蘇少云輕聲問著。
蘇碧云聽見問話,也低下頭去,聲音平柔的像一個真正的母親,“寶寶,是我的寶寶,媽媽的寶寶?!?p> 蘇少云移開了視線,他的手靜蘇瑾靜靜的感受著胎兒的動靜,良久似乎想通了什么,似是釋然的對著蘇碧云說道:“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你永遠都是我的姐姐,你的孩子,自然也要擁有著和你一樣的,無上榮光?!?p> 這句承諾,他堅守了半生,卻最終還是機緣巧合下,失了約。
他怎么都不會想到,那唯一的一次失約,卻差點毀了那個孩子的一生。
蘇瑾就出生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間。
當蘇少云從醫(yī)生手里接過那個小小的嬰兒的時候,他滿心的復雜,手下卻是一點力都不敢出,唯恐傷了這個看起來無比脆弱的動西。
對于這個孩子,他只感到手足無措,排斥與親近兩種矛盾的情感充斥著他,讓他無所適從,只有刻意的保持了距離,他才可以有稍稍喘息的時間。
可那個孩子,確實個無比黏人的東西,小小的一團,總是跟在他的后面,不吵不鬧,就那么睜著眼睛,盯著他。
哦,那個小東西叫蘇瑾,也是蘇景華難得放下心里的芥蒂,翻了一夜的書,最終給她取得這么個名字。
瑾字,美玉,蘇少云卻有些嗤之以鼻,這股子文人的酸腐,他實在是無法認同。
再看等那蘇瑾稍大點后,又是爬樹,又是翻墻的無法無天的潑猴樣子,哪有一點蘇景華想要的美人如玉的大家閨秀的模樣。
不過蘇少云卻是無比滿意的,這股子活潑勁,才像個正當青春年少的孩子,而且還頗有幾分他當年的樣子。
就這樣,在蘇少云不同于常人的別樣審美中,蘇瑾最終長成了留著一頭齊耳短發(fā),眉眼如畫,渾身充滿著張狂不羈的女紈绔。
要論這帝京世家子弟里誰玩的最開,第一個就會提起蘇瑾的名字。
這蘇家雖不是最大的世家,可奈何蘇瑾自小被蘇少云練得身手實在厲害,再加上獨特的人格魅力,最重要的,是她有個極其護短的舅舅。
種種原因,蘇瑾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成了一眾紈绔的老大。
蘇瑾在外面什么樣,蘇少云并不太管,事實上,他并不太常見她。
從蘇瑾不斷長大開始,原本有著她母親蘇碧云的影子的面孔,開始逐漸蛻變,那張臉上,另一個人的輪廓逐漸明顯??粗K瑾,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著,當年的那個叫陳深的男人,在蘇瑾的身上,有幾分他的影子。
這些年來,他也明里暗里尋找著那個男人的線索,卻都是一無所獲,像是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似的。
漸漸的蘇少云也明白了過來,那個叫陳深的男人,怕是連名字也是假的。
一個連名字都是假的的男人,就這樣讓蘇碧云發(fā)瘋了,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蘇少云每每想到這個,就不由自主的將怒火撒在蘇瑾的身上,在經歷了幾次后,他看著蘇瑾因他突如其來的怒火而呆愣了的面孔,猶如一盆冷水淋在他的頭頂,猛地清醒了過來。
“舅舅……”蘇瑾似乎很無措的低聲叫了他一聲。
蘇少云背對著她,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聲音無比疲憊的說道:“你出去吧。”
從那之后他就刻意的減少了與蘇瑾的接觸,一方面是為了自己不胡思亂想,另一方面也是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蘇瑾。
至于之后的蘇瑾為什么會變得滿身反骨,散漫無常起來,蘇少云也只是淡淡的歸結于青春期叛逆的原因,也沒有去細想。
直到那次,他無意中看著蘇瑾房門掩著,他從旁邊走過,就聽見了房里傳來的畫筆擦過紙張的摩梭聲。
那種聲音,他的記憶無比的刻骨,曾經的多少的日夜,蘇碧云也是這樣的坐在一間屋子里,眼神專注的畫著手上的畫,嘴里輕哼著曲子,而他就在旁邊聽著那熟悉的聲音漸漸入睡。
不知從何而來的暴怒突然沖出了他的心底,那股壓抑已久的煩躁,就那么噴薄而出,再也收斂不了。
他猛地推開門,只看見蘇瑾抬起頭,一臉的驚慌。
“你在干什么?”蘇少云沉著聲問道。
蘇瑾似乎有些驚慌,她低著頭有些輕輕的答道:“我在畫畫……”
“我之前怎么和你說的,那么多的興趣班隨便你選,唯獨畫畫不行!”蘇少云冷著聲說道。
蘇瑾聽完卻一反常態(tài),沒有了往日地順從,抬起頭來,直直的迎著蘇少云的視線,激動的問道:“為什么!為什么我不可以!”
“沒有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蘇少云避過臉,女孩的視線太過灼熱,他突然有些不敢和她對視。
“你不說,那好,我來替你說,因為我是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你討厭那個男人,而我流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的血,所以你也覺得我不配,不配和母親做一樣的事,對不對!”蘇瑾激動對著蘇少云吼著,這些似乎已經壓抑在她心里很久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又要多此一舉,管我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干什么!”
“混賬,你說什么!”蘇少云聽的又驚又怒,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控制不住的抬手打了蘇瑾一巴掌。
啪的一聲。
時間仿佛靜止了,蘇少云回過神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顫抖的手。
他居然打了她,他打了蘇瑾。
蘇瑾的臉被扇的偏向一邊,蘇少云顫抖了手,抬眸看著她,似乎想要說著什么。
“呵”
只聽見蘇瑾突然低笑了一聲,她慢慢的轉過臉,冷冷的看著蘇少云,突然拿起桌上的硯臺,猛地朝畫板砸去,一下又一下,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發(fā)著瘋似的砸著,灑了滿屋子的墨汁,兩人身上也是一片狼藉。
“滿意了嗎?”她停了動作,轉過臉來,冷聲問著他,那樣的蘇瑾,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似乎渾身沾滿了逼人的戾氣,冷的像寒冬的霜冰。
似乎一直與他所認為的青春叛逆有很大的不同。
最后的最后,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蘇瑾收拾了東西,徑直的越過了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蘇家。
而那時他是怎么想的呢?
當時的他雖然生氣,卻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生他自己的氣,因為蘇瑾說的話,戳中了他心里最隱秘的角落,他從不知道,其實原來蘇瑾一直都明白的那么徹底,通透的甚至讓他都有些害怕。
至于蘇瑾,他只想著讓她自己在外面生活一段時間,等她經受了社會的毒打后,之后自然就會回來了。
可他從沒想過,那一次的蘇瑾從蘇家負氣出走后,時過境遷,竟是再也沒回來過。
時間若能重來,他一定會攔下那時負氣的蘇瑾,讓那孩子,就在他的庇護下,平安喜樂的度過一生。
杜絕了后來所有的悲歡離合,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