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姐姐
放假以后，楊明月和蘇方澤見面的次數(shù)少了，偶爾聊天，無非也就是聊聊最近發(fā)生的事情。
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楊明月沒有什么好聊的。每天千篇一律的亂糟糟的事和亂糟糟的心，楊明月開不了口。
好在蘇方澤不會冷場，聲情并茂的講起他的工作和生活。
蘇方澤說起這幾天去了蘇芳菲原先的園長家。
這個園長名叫李同賢，曾經(jīng)是鄧王鎮(zhèn)中心幼兒園的園長，現(xiàn)在調(diào)到了縣城的幼兒園當(dāng)園長。此人個子不高，很有見識和才華。
當(dāng)年剛剛考上老師的蘇芳菲在一家人的陪同下，來到了鄧王鎮(zhèn)中心幼兒園。
蘇芳菲的爸爸能言善談，和這位園長很是聊得來。
之后的日子，這位園長多次來蘇方澤家里做客。
蘇方澤媽媽變著花樣的做好吃的，并且臨走的時候?yàn)檫@位園長帶上家里自己種的瓜果蔬菜。
后來，這位園長給蘇芳菲當(dāng)起了媒人，介紹給了自己時任XH縣第二實(shí)驗(yàn)學(xué)校校長的老同學(xué)的兒子。也就是驀尋姐夫。
相信這位園長說了蘇芳菲不少好話，才會打動蘇芳菲的公公婆婆，同意了這門婚事，因?yàn)楫吘故悄敲撮T不當(dāng)戶不對。
自從蘇芳菲結(jié)婚后，層層關(guān)系，蘇方澤家和這位園長家更加緊密，過年的時候都會來往一下。
這位園長在清麗嘉園全款買了一套大房子，和蘇方澤家買的房子在同一個小區(qū)。
隨著蘇方澤的講述，楊明月只覺得句句扎心，其實(shí)，楊明月很要強(qiáng)，不甘心屈居人下，求學(xué)多年，心中一直抱著一種徹底沖破黑暗，迎來光明的沖動。
楊明月渴望改寫自己的命運(yùn)，卻發(fā)現(xiàn)憑一己之力是那么難以完成。
你看看人家蘇芳菲，之所以能飛上枝頭，心安理得的接受大家的羨慕，一部分原因是有好的爸爸媽媽給她當(dāng)助攻啊。
曾經(jīng)，楊明月信奉萬事靠自己，相信個人的努力可以彌補(bǔ)一切。工作之后的她才發(fā)現(xiàn)，個人的力量是薄弱的。
“你去了和李園長聊了些什么呢？”楊明月問。
“園長說，我是很幸運(yùn)的，因?yàn)楝F(xiàn)在女老師還是很受歡迎的?！?p> “呵呵，是嗎？”楊明月苦笑。
楊明月知道那個李園長為什么說蘇方澤是幸運(yùn)的。
蘇方澤沒有正式工作，也不能回家住，結(jié)婚以后就面臨著兩地分居。而且，只有一套按揭的小房子，尚未裝修。
家里父母都是種地的，雖然蘇方澤爸爸有時領(lǐng)著干些建筑活，但是也掙不多。
或許，在那位園長看來，這么年輕的教師，應(yīng)該按照蘇芳菲的標(biāo)準(zhǔn)找對象吧。
楊明月心里很郁悶，心里有好多話，但是沒有人傾訴。每天睡覺醒來，楊明月覺得心里有一塊大石頭，分分鐘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楊明月決定，去找姐姐說一說吧。
相比于爸爸媽媽，楊明月覺得，從小到大，自己從姐姐身上獲取的溫暖更多一點(diǎn)。
姐姐名叫楊彩鳳，比楊明月大六歲。
楊明月出生以后，奶奶一看是個女孩，扭頭就走了，爸爸也不是很高興，搬起被褥去劉安莊子的船上扛活去了，
楊明月的尿布基本上都是姐姐洗的。
寒冬臘月，六歲的姐姐不會挑水，抱著尿布去河邊洗，用石頭在河邊砸一個窟窿，然后，一塊一塊的洗尿布。洗完以后，兩只手凍得像胡蘿卜。
躺在炕上，抱著明月睡覺的媽媽會獎勵給姐姐一個雞蛋。此時的楊彩鳳的手指頭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只能用掌心去接雞蛋。
再后來，經(jīng)常吵架的爸爸媽媽，經(jīng)常賭氣，不肯做飯，小小的楊明月餓的哇哇大哭。
這時候，個子矮小的姐姐便會踩著板凳在高高的板柜上切菜做飯，喂給明月吃。
有一次，姐姐切蘿卜的時候，手上一使勁，腳下失去平衡，板凳歪倒了，驚慌中，姐姐幾乎切斷了自己的半截手指。
在村里的衛(wèi)生所進(jìn)行了簡單的包扎，等揭開繃帶以后，發(fā)現(xiàn)手指歪了，手指肚朝向一側(cè)。
從那以后，姐姐也變得有些自卑，人多的時候不好意思伸手，怕被人看到。
再后來，楊明月去離家七八里地的地方上小學(xué)。
早上五六點(diǎn)的東風(fēng)，歇斯底里的吹，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根本蹬不動自行車。
同學(xué)們都是爸爸或者媽媽送去上學(xué)，可楊明月從不敢這樣奢望。
那時候，姐姐在相反的方向讀初中。
風(fēng)大的時候，姐姐清早給楊明月熱好饅頭，放在袋子里。然后騎自行車，頂著風(fēng)，帶著明月，送明月去學(xué)校。
姐姐并不高大，但是，彎著腰吃力的蹬自行車的姐姐像山般厚重，給了楊明月很大的安全感。
成家后的姐姐，姐夫?qū)λ€不錯，日子過得蒸蒸日上。
明月在家的時候，喜歡去姐姐家玩會。既能短暫的逃離家，又能感受到溫馨的氣氛，呼吸到輕松的空氣。
楊明月去了姐姐家。打算和姐姐聊聊自己的婚事。
“姐姐，我不知道和蘇方澤是不是合適？”明月坐在沙發(fā)上，安靜的像一只疲憊的小鳥。
“你為什么會覺得不合適呢?！苯憬懵曇羟宕?，一邊收拾著外甥女的玩具，一邊抬起頭望了一眼明月。
“我們同事們沒有找他這種家庭條件的，最起碼找個父母有一方吃工資，或者有個正式工作的?！泵髟蚂o默的低著頭。
“別人能和咱一樣嗎？人家是什么家庭，咱是什么家庭，咱的父母和人家父母能比嗎？”姐姐嘆著氣說。
姐姐收拾完玩具，端來一盤小西紅柿放到茶幾上，也坐到了沙發(fā)上。
“我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咱爸爸就把我許配給他酒友的兒子，還威脅我說，不答應(yīng)就不供我讀初中。
那個人家里有三個兒子，窮的叮當(dāng)響。
人家根本就沒有打算花錢娶我進(jìn)門。就想著咱這種家庭，合計著稀里糊涂一兩頓酒飯酒把我接過去。
后來，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也不訂婚，也不買三金，只說過門的事。
再加上他家的那個兒子，一看就是個虛偽的人，每次來咱們家，提著兩瓶酒，隔著八十米就大聲的喊嬸嬸，喊得比親媽都親，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見。
你看你姐夫，抱上一箱酒，人家什么也不說，到了家輕輕放下，實(shí)實(shí)在在的對人好。
后來，我看實(shí)在不行，不能一輩子葬送了，我就提出分手。把花的錢都退給了他的兒子
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咱爸爸的酒友不干了，咱爸爸和人家說：樹根不動，樹葉白動。這門親事得他說了算。
后來，我跑到江蘇去打工，才擺脫了這門婚事?！?p> 姐姐說的很激動。其實(shí)，這個事，楊明月也是知道的，楊明月很佩服姐姐，有識人斷人的能力，能看出那個人不可靠。也佩服姐姐能對不合適自己的婚姻勇敢說不。
楊明月還知道，姐姐和那個人見面那一年，她們家的三間小土房馬上就要倒了，對方給了一千塊錢的見面禮變成了磚和瓦，救了這三間房子。
“別人的父母，為孩子的將來那是殫精竭慮，恨不得一晚一晚的睡不著覺，為孩子細(xì)細(xì)的打算。
可是咱的父母呢，除了兩個人吵架、較勁、抽煙喝酒，為咱們打算什么了啊。
平時牛皮吹得大，說的好像自己無所不能似的，結(jié)果，生病了，買個藥都不會?！?p> 姐姐繼續(xù)講述著
“去年咱媽牙疼，臉腫的很高，咱爸爸給我打電話，說咱媽快死了，問我管不管，讓我看著辦。
我騎著電動車去家里一看，確實(shí)腫的很厲害，我說都腫成這樣了，吃藥怕是不管用了，得打針啊。
結(jié)果咱爸說他不認(rèn)識醫(yī)院。
你想想醫(yī)院離咱家才多遠(yuǎn)，他說不認(rèn)識。
我天天接送咱媽去醫(yī)院，掛了七天的吊瓶。結(jié)果咱爸和咱媽愣是沒有一個人提錢的事。
他們喝酒抽煙的時候都有錢，到了治病的時候就裝聾作啞，仿佛不知道治病得花錢似的。
偏偏你姐夫和人家合伙買吊車，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錢，大人孩子，只剩下一千塊錢。
和診所結(jié)賬，我就付了八百多塊錢。結(jié)果咱爸說，他沒有花我的錢，咱媽說，不是她打電話叫我來的。
這就是咱的父母。
咱爸還總是說，我吃這個家里的飯長大的，不然早就餓死了，我現(xiàn)在真想說，我情愿被餓死。”姐姐說著，用手輕輕拂去眼角的淚。
“我從六七歲，跟著爸爸去地里拔草，他拔多少，我跟著拔多少，我拔得腰都直不起來。
有一天，我和爸爸拔著草，突然下起了大雨，咱爸爸竟然獨(dú)自一個人回家了，把我扔在了地里。
你要知道，我六歲從甘肅來到山東，連山東話都不會說，我在地里怕的要死，還好一個好心的大娘送我回家，不然，我死到地里都沒有人管。
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咱爸爸正躺在炕上睡覺呢?！?p> 姐姐說完幾乎是嚎啕大哭。
楊明月知道，姐姐在這個家里盡是吃苦了，這個家除了給姐姐一口飯吃以外，什么都沒有給她，難能可貴的是，姐姐保持著一顆感恩的心，對這個家，持有包容和理解的態(tài)度，多年來，盡其所能的履行一個女兒的責(zé)任。
冬天買煤炭，夏天買風(fēng)扇，一年四季幫著是柴火，平時送包子、送餃子，買排骨，買雞蛋，大事小事一個電話就到。
別人家，親生的女兒也不姐姐做的多。很多人都羨慕楊明月爸爸媽媽，沒花多少心思，沒受多少累長大的閨女，沾光不小。
但是爸爸媽媽全然不知道滿足，總是變著法的從姐姐那里摳唆錢或者東西。
平時脾氣上來，就隨心所欲的沖著姐姐發(fā)脾氣，完全不知道克制。
對于自己的那個家，相信姐姐的心比自己的涼多了。
姐姐說：“對于婚事，她看的透透的，找個脾氣好的、正經(jīng)過日子的就好了。眼光不能太高，高門大戶的孩子會被家里的情況嚇傻的。
雖然爸爸媽媽不為孩子們打算，但是，孩子不能不為他們打算，哪能眼看著他們變老不管他們啊。
所以，一定得找個脾氣好的，能包容爸爸媽媽所有壞脾氣的人結(jié)婚，這是我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必須要做的犧牲?！?p> 是啊，人和人出生就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家庭是其人生路途的助攻、加油站；有些人則必須要為家庭做出犧牲。這就是命啊。
楊明月在姐姐家呆到太陽即將落山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楊明月覺得，或許年輕的自己以后的生活會是這幅落日的樣子吧。夕陽西下，暮氣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