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子夜，雪便已經(jīng)停了下來。
天還未亮，但天地卻沒有隱于黑暗里。
忘塵推開了房門，將門前的積雪推到了兩側。
邁步出門，踩著比腳踝稍厚的雪層，嘎吱嘎吱頗有節(jié)奏感的來到了青云峰上。
青云峰，在青城山西部，相鄰，卻不是懸云觀的地盤，也不屬于別的宗門。
這是一座野山，除了一條不知何人何時修建的簡陋山路外，便很難在看到其他的人工斧鑿痕跡。
很顯然，上這山的人是不多的。
普通人自然是嫌棄路不好走。
修行者則是嫌棄山無好物。
青云峰是懸云觀附近少有的一座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半點兒靈草靈物的地方，不說天然生長的，甚至有看不下去的修行者隨手灑下過幾株低階靈草種子，但也沒見到有發(fā)芽的。
無靈草靈物，那么這座山對修行者來言，不啻于“死山”。
當然，這樣一座異于常山的山，初期還是有不少的一部分關注者的。
許多人都幻想著這山如此怪異一定是有什么異寶影響了環(huán)境，而想到了這一點的他們，一定就是那個被等待的有緣人。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有緣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終是得出了統(tǒng)一的結論。
這山是被上天詛咒了。
這說法越傳越廣，來的人便也越來越少了。
當然，頑固的不死心分子還是有的，忘塵，卻并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青云峰對忘塵來講，是有特殊意義的。
修行界有許多自己的規(guī)矩，比如有一條忘塵很早就知道的，非宗門弟子不可葬入本宗靈峰。
因為他的父母死后被他師父葬在了青云峰，他師父給他解釋過。
山路崎嶇且漫長，但忘塵沒有施展什么大小法術，只是一步一個雪窩的走著。
走的無聊了便看看山，看看雪，看看路，像是一個雪天訪友卻不急于見面的閑情雅客。
這說法其實也沒啥錯，實際上他覺得和自己父母的關系，確實更像是朋友。
他不時常來這里。
只是當修行生活中的遇到的不開心事情儲存到一個讓他感覺到不舒服的刻度的時候，他會來這里對著父母傾訴，然后沖著山林怪吼幾聲發(fā)泄。
只是當他有些小小的進步的時候，跳著過來夸夸自己，然后又更高興的蹦跳著離開。
只是當他有想不明白的事情的時候，會伏到父母的碑前，聽聽山風與明月，然后笑著面對接下來的挑戰(zhàn)。
他不常來這里。
因為在師父和師兄弟的關愛下，煩惱是有限的。
因為自身的天賦一般，所以進步也是有限的。
他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所以認真思考下卻想不明白的也是有限的。
但每年有一天他是一定會來這里的，因為那是他能感受到的生命羈絆最強烈的日子。
他的生日。
父母的忌日。
這次他雖然不是跳著來的，但是他的眉眼里是愉快的。
“爹，娘，你們知道么，我已經(jīng)筑基二層了?！?p> 他語氣頗為自豪。
“之前跟你們講過修行者的等級，你們應該已經(jīng)清楚這水平怎么樣了吧？”
“是的，這層修滿，就已經(jīng)是我這樣的天賦能達到的，最高的等級了?！?p> “怎么樣？你們的兒子還算不錯吧，最起碼從現(xiàn)在起，我可是同等天賦的第一人了啊?！?p> 他得意洋洋如同一只勝利的斗雞，但眼眶卻有些紅潤。
“啊，你問我為什么眼角有淚啊，那是激動的唄?！?p> “我又不爭霸天下，又不喜歡闖蕩世界，更不喜歡像小說里面的那些人一樣喊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只想在山上陪師父和師兄弟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足以。”
他笑了笑，看起來像是幸福的笑容。
“我不怪老天啊，怪他干嘛？這世界若都是天才的話，那天才不也是凡人了？”
“而且他肯定也不是主觀上故意作弄我啊，天下那么多人呢，聽說單慶國便有數(shù)億人呢，老天爺哪有功夫一個個的設計啊?！?p> “之后的日子怎么過？當然是開心的過的。我雖然是修行者，但也是人啊。師父說過，修行從來不是修的無情無欲。我雖然修為上不去了，但可以繼續(xù)修心啊，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這就跟普通人一樣啊，事業(yè)到了瓶頸又沒什么辦法突破，那就享受生活啊?！?p> “我其實很喜歡畫畫的，我準備以后去學學，我不喜歡人物畫，我喜歡山水花鳥。我怎么沒良心了??？我當然也想給你們和師父師兄弟們畫，但更多的肯定還是風景啊?！?p> “我喜歡聽相聲，可是好像沒啥天賦，真的，有些法術的咒語太過復雜我都能念禿嚕嘴了。不過我也還挺想練練繞口令什么的，不是為了表演，最起碼能提高法術的釋放成功率不是？”
“啥？你說脫口秀??？我不喜歡那東西。聽說好像是自西邊的秦國傳來的？我聽過一次，好像總是拿那些凡間的名人打岔，我覺得攻擊性太強了點兒?！?p> 他說完撲哧一聲又笑了。
“還有就是旅行了。我想想看看這天下。”
他低下了頭像是聆聽，然后很快又笑著搖了搖頭。
“我之前說不喜歡闖蕩世界？哦，那也沒錯啊，我去看看，又不是闖蕩?！?p> “強詞奪理？我......”
“好吧，我確實說謊了。”
“可是沒辦法啊，突破天賦的瓶頸不是單靠努力就可以的啊，要機緣和際遇的?！?p> “我不是害怕啊，只是從概率的角度分析實在是不劃算，要是一輩子都沒能獲得那機緣的話，我豈不是什么都獲得不了了？若是不去我最起碼還能學畫畫和相聲，也一樣開心啊?！?p> “什么？我就是慫了?我是不是親生的啊，你們怎么能這樣看我？”
“我不敢？我怎么不敢了？”
“好，那我就闖給你們看看！”
“可是那樣，我可能很久不能回來看你們了，你們可別背地里罵我沒良心啊。”
“嗯，你們也別擔心啊，我雖然修為到頭兒了，可是又不是智商到頭兒了。而且別太小看我了好吧，雖然在修行界來講我是渣渣，但是把所有人都算上，我最起碼也超過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吧？”
“好了好了，看你們啰嗦的。我只是要有段時間不回來而已，又不是一輩子不回來了。”
“我走了，會回來的。”
忘塵的眼中光芒更勝，他無心再看身邊的風景，他的注意力，在視線不及的遠方。
忘塵的塵，是塵埃，是卑微如塵。
他是修行界的一粒塵埃，卑微，普通，繁多。
但塵埃也不是只落于地表。
他也會隨風而升，去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