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后（中）
這一年中，唐明華懷上了蘇玨的第一子，位份由貴人升至貴妃，蒙今上特賜封號“明”字，榮寵無限。周皇后就將對蘇玨愛而不得的怨懟一股腦兒地轉(zhuǎn)移到了明貴妃身上。
一日午后正在御花園散步的唐明華同周皇后碰了個正著。明貴妃心知周皇后對自己積怨已深，總是刻意回避她，萬沒料到今日會在御花園相見，一時之間有些局促。周皇后抓住了唐明華這片刻遲緩，徑直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明貴妃見到我為何不行禮？盛寵之下得意忘形到連尊卑都忘了嗎？”唐明華神色淡然，福了福身子道：“妾不敢。”
失寵之人總是思緒過多，生生將他人的退讓當(dāng)作冷傲。
周皇后見她越是謙卑越是怒火中燒，言語之間盡是憤怒與鄙夷：“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入宮前女扮男裝去那瓦肆勾欄之間聽百戲，往那京城第一名樓——會仙樓赴宴吃酒。如今到了宮里又故技重施，穿上宦官服飾來迷惑今上。你有一個宮妃的樣子嗎？”
唐明華抬頭看著她，脖頸與下顎之間勾起一道美麗的弧線，眉間像盛著一汪冷水，露出絲絲寒意?！芭?！”下一秒，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在了唐明華的臉上?！百v婢若是不服，請今上明日就廢了我?！敝芑屎笏ο逻@句話就帶著一眾宮人、宦官離開了御花園。
次日，朝中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天還未亮沈肅一行言官就守在了涵韻門外將準(zhǔn)備向郭太后請安的蘇玨攔在門內(nèi)。蘇玨將眾臣引入涵韻殿西側(cè)的西暖閣聽政。沈肅率先說道：“臣等要奏的是周皇后之父貪瀆一事……這起貪瀆案涉及金額之大實屬罕見。臣等請今上查抄周柴家產(chǎn)，徹查該案！”
周皇后的父親周柴現(xiàn)任淮州鹽運使?；粗菔腔唇痪€重要的通商口岸，貿(mào)易來往頻繁，有著大量資金流轉(zhuǎn)，極其繁盛。周柴竟私自挪用了鹽運使司庫銀二十萬兩。怎料東窗事發(fā)，案情被迅速奏上了朝廷。
蘇玨聽完前因后果做出了決定：“著淮州太守全權(quán)負責(zé)此案，查清之后迅速咨報案情?！?p> “臣等還有一事要奏?！鄙蛎C又道。
“請講?！碧K玨微微抬手。
“中宮周氏德不配位，無法管理后宮，臣等俯請今上另擇新后?！鄙蛎C言辭急切，“周氏昨日在御花園對明貴妃百般羞辱，今日其父周柴貪瀆一案又奏上朝廷。國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難道要讓天下女子學(xué)一個急躁善妒之人嗎？”
若是因周氏德不配位蘇玨早可廢了皇后，何必每每躲著她避免與其發(fā)生爭執(zhí)?？涩F(xiàn)今周父以職務(wù)之便貪瀆枉法，這就上升到了國事，并非家務(wù)事這般簡單了。群臣激怨再所難免。蘇玨思量片刻便允了群臣之請，廢掉周氏皇后之位，令她從今在后宮以貴妃自居，再封明貴妃為新后。
封后大典上，唐明華身著皇后禮服，踩在紅毯上一步步來到蘇玨身邊。此時的她穩(wěn)重端莊，不似初見時的小女兒情態(tài)。蘇玨一直將唐明華視作自己唯一的妻子，沒想到有一天朝臣會將她推到自己的身邊。
在萬人矚目的頂端，一雙壁人深情相望。
朝寧殿內(nèi)，先皇后周氏獨坐大殿外的石階上，聽著宮中傳來的禮樂聲，幾行清淚緩緩流出。
周氏從小嬌縱任性，進宮后又仗著是郭太后親選的皇后愈發(fā)無忌。她哪知道郭太后想要的不是賢后而是易于操控的花瓶啊！尤記得新婚之夜蘇玨說會照顧好她。誰承想會走到如今這步田地？他倆的關(guān)系又是從何時開始漸行漸遠的呢？是她通過一次次犯上來證明蘇玨愛自己的時候嗎？
她不明白的，人與人之間是有界限的。她這個被硬塞來的皇后尤其如是。
周氏知道自己并非中宮佳選，全賴今上寬仁與郭太后的緣故才能守住皇后這方虛位。如今事涉自家父親，為了穩(wěn)定朝局蘇玨不得不下令廢掉自己。饒是如此，在蘇玨的安排下，她的一應(yīng)吃穿用度也與往日無異。她該感激他嗎？或許他正慶幸吧，他最愛的女人成為了他的皇后。
皇后之位或許本就不屬于她。君王之愛她也從未觸及到。既如此，那就讓你永遠忘不掉我，永遠活在對我的歉疚中吧。想到這兒，周氏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
唐明華與蘇玨大婚的當(dāng)夜就傳來先皇后懸梁自盡的消息。
蘇玨聞訊跌跌撞撞地跑向朝寧殿，見到榻上一片刺目的紅。周氏身著大婚當(dāng)晚的喜服，靜靜地躺在那里。
一年前，蘇玨掀開喜帕?xí)r見的也是這張清秀的臉。那一刻，周氏正羞怯地望向他，眼波中燭光跳躍。蘇玨本不情愿這樁婚事，可說到底周氏與他同是犧牲品，又見她嬌媚可愛，不由得心生憐惜：“皇后，朕會照顧好你的?！薄罢娴膯幔俊蹦桥訚M眼的驚喜，“妾本是害怕的，既然今上說會照顧好妾，那妾就無需再怕了?！蹦峭碇?，他倆過了一段平和的日子。漸漸的蘇玨卻發(fā)現(xiàn)周氏掌控欲極強，但凡有宮人多看他一眼，必得受到周氏指責(zé)。同時，她總以各種理由來涵韻殿探望蘇玨，提防著蘇玨召幸其他宮妃。在她面前蘇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與疲倦。
周氏想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代一雙人，可越簡單的東西在皇家之中就越難實現(xiàn)。到最后他們之間只能是由愛生妒，由愛生恨。
周氏逝世后不久，唐皇后就誕下了皇子，蘇玨給孩子取名為“蘇衍”，封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