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蕓香打簾進屋,笑道:“圣上要來了,剛剛朝安說高公公遣人給他帶了信兒,說圣上已經(jīng)出了紫宸殿,往咱們殿里來了!娘子,快,奴為您重新梳理一番?!?p> “今日這么早?”南嫘聞言,詫異道:“往日哪次不是到了晚膳時間才匆匆趕來,今兒這日頭才偏西啊!”
蕓香一邊扶著南嫘在妝鏡前坐下,一邊道:“這才顯得圣上看中娘子!看來圣上這次是對娘子上了心的,甚至比之前還上心!”
蕓香口里的之前,自然是南淑妃時了,雖然她不知圣上當(dāng)初怎樣看待她的,但從后來失寵的速度和圣上對待她整個南家的冷漠中,也看得出圣上對她應(yīng)當(dāng)是沒什么情分的。圣上如今對她態(tài)度為何轉(zhuǎn)變?nèi)绱酥?,南嫘實在想不明白,她也實在沒足夠的時間想明白,索性糊里糊涂地與圣上應(yīng)付著。
蕓香興致勃勃地打開妝匣,將各色胭脂、米粉、螺黛擺滿了妝臺,問道:“娘子,奴給您綰個雙環(huán)望仙髻可好?”
“別!”南嫘聞言趕緊捉住蕓香的手,她是知道那雙環(huán)望仙髻的,把發(fā)髻分兩股梳成兩個高聳的發(fā)鬟置于頭頂兩側(cè),說是如同望仙之狀,如今在高門貴婦中甚是流行,可她看著卻甚是浮夸,若讓她頂著頭兩側(cè)的兩個碩大的發(fā)鬟見人,她不自在得緊,于是,嚴肅吩咐蕓香道:“別弄那些花頭,就梳個簡單的單螺髻便好?!?p> “那怎么成?”蕓香嘟嘴道:“娘子今日晉升了淑儀呢!圣上又親自過來看娘子,娘子可得妝扮隆重一些,才好顯示對圣上恩賜的重視??!”
南嫘輕輕搖頭,道:“感懷圣上之恩哪里要體現(xiàn)在妝發(fā)上?你也是經(jīng)過大場面的,過去行事也是落落大方,怎得現(xiàn)在想事情反變得小家子氣起來?這次不過是升了淑儀,難道我還不配這封號了,怎么還要故作隆重?真若做出那樣一副樣子,恐怕反而要被人笑話呢!聽我的,就如往日一般梳妝便好!”
“娘子教訓(xùn)的是,奴自小就愚笨,哪里想到這許多???都因之前那場禍事鬧的,奴如今不敢如往日般大膽了。想來,是奴矯枉過正了?!笔|香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那就按娘子說的,咱們?nèi)缤找话闶釆y。不過,單螺髻到底過于素凈了,娘子畢竟有晉升之喜,不如挽個百合髻,意頭也好?!?p> 南嫘點頭,道:“好,那便梳個百合髻吧!”
蕓香得了令,便動作起來,她手腳很是麻利,一會兒功夫,便為南嫘收拾好了妝發(fā),還特意捧了一件孔雀紋的留仙裙給她換上了。
南嫘望了眼鏡子,妝發(fā)利落、身形頎長,顯得人精氣神十足,她甚為滿意。
“圣人至——”
外邊傳來高公公一生長令,是圣上的步輦到了,南嫘連忙攜眾人出去見禮。
“圣上安康!”南嫘矮身行禮。
“不必拘禮!”祁瑄已經(jīng)下了步輦,不等南嫘行完禮,便一把拉起她,大步流星,向殿里走去。
祁瑄并未在外間停留,而是拉著南嫘進了內(nèi)殿,一眼便瞧見擺滿了妝臺的胭脂水粉,便道:“怎么,三娘在梳妝?”
蕓香剛為南嫘梳好妝,圣上便來了,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聽到圣上的話,蕓香趕緊上前把妝臺收拾起來了。
祁瑄想到南嫘是為了自己在梳妝打扮,愉悅地淺笑一聲,揶揄道:“三娘入宮多年,往日總是素面朝天的,今日日頭都偏西了,怎的還妝扮起來了?”
南嫘知道圣上這是要聽她說幾句感恩的話,畢竟他才給自己提了品階,這樣急匆匆趕過來,就是來聽好聽話的。她想,說好聽話哄圣上高興,是一個寵妃的必備修養(yǎng)。于是,便也順?biāo)囊?,她抬起眼來,先拿一雙秋水翦瞳癡癡望了圣上一眼,又掛起了一絲嬌媚的笑來,才柔聲開口道:“圣上,當(dāng)真不知妾為何如此么?”
“朕怎么知道呢?”祁瑄見南嫘又故意做出一副小意繾綣的樣子來,覺得好笑,南嫘往日都是個端莊的,偏這些日子三番五次做此形態(tài),可她的眼神卻騙不了人,沒一點媚色,反而總含著一絲躍躍欲試,一絲新奇,還有一絲促狹,仿佛她正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戲似的。圣上覺得南嫘真是有趣,想故意作弄她,便忽然拉她靠近自己懷中,湊她耳畔道:“要三娘你告訴朕,朕才知道啊……”
“圣……圣上,”南嫘被圣上湊到耳畔的唇嚇了一跳,她似乎表現(xiàn)得有些過頭了,萬一圣上忽然對她起了旖旎的心思可怎么好,她才躲過昨日一劫呢。趕緊收了臉上嬌媚的笑,她抬手抵住圣上又想更靠近的身體,慌道:“妾……妾自然是為了謝恩吶,圣上剛晉升了妾為淑儀,又應(yīng)諾免了妾的罪責(zé),妾……深感皇恩?!?p> 祁瑄怕真嚇壞了南嫘,便稍稍與她拉開距離,道:“三娘覺得舒心便好?!?p> 南嫘不敢再鬧了,規(guī)規(guī)矩矩坐直了,履行身為妃嬪的職責(zé)——對圣上身體健康表示一下關(guān)心,以示體貼。她柔聲道:“圣上,您今日過來得早了些,還未到用膳的時辰,妾先命人準備些點心,略填填肚子可好?”
祁瑄擺手道:“不必,朕用膳晚,現(xiàn)在還有些腹脹,不必準備點心了?!?p> 聞言,南嫘又道:“那……妾為您煮一晚茶湯,消消食?”
“別忙這些了!”祁瑄搖了搖頭,道:“我來你這兒,自然是來瞧你的,你慌著去忙這些做什么?”
南嫘心想,圣上可真不好伺候,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喝的,可她雖暗自腹誹,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嬌滴滴的:“那……那圣上總要讓妾為您做點什么,妾才安心呢?!?p> “若如此……”祁瑄沉吟了一下,道:“不如三娘陪朕手談吧。”
原來,圣上要下棋。
“蕓香,去取棋具來。”祁瑄吩咐蕓香。
蕓香卻略為難,道:“回圣上,咱們殿里并無棋具。”
祁瑄有些詫異,南嫘往日是很愛下棋的,而且還收集了不少材質(zhì)珍貴的棋具。過去,自己來她殿里,她不愛說話,卻很愿意與他下棋。如今,殿里竟然會沒有棋具。
南嫘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從她恢復(fù)尊位后,再也沒有下過棋,所以,從抄檢過后,她并未讓人去尚功局取過棋具。她其實,很久沒下過棋了……
為何再也沒下過棋呢?她想,不過是因為深藏腦海中的,上一世的記憶在作怪。那些日子,她雙目失明,被關(guān)在冷宮大殿中,因為她幾乎是個廢人,無法做工,所以,管事女官便只分給她一件差事,擦拭棋子。大約每三天,她便被安排跪坐在窗畔的幾案旁擦拭棋子,那些棋子被放在一個個粗糙的瓦盆中,她一顆一顆拿起,再一顆一顆擦干凈放進干凈的瓦盆,從晨曦擦到日暮,再擦到半夜蕓香歸來,直擦到指尖麻木、手臂都抬不起來。那些往日里她覺得小巧圓潤的、握在手中不舍放手的棋子,在一天天的磋磨中,變成了沉重的負擔(d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