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瑄道:“后來,鄭母用板車推著斷了腿的鄭父去敲了登聞鼓?!?p> “登聞鼓!”南嫘是聽過登聞鼓的,這是一種直訴制度,凡想要直言諫諍或申訴冤枉者均可撾鼓上言。有百姓擊鼓,上達(dá)天聽,主司必須受理,不受理九就罪加一等。她道:“鄭家擊了鼓,也是鐵了心與陳家斗到底了?!?p> “陳家勢大,若不是冤無處訴,普通百姓又怎會選擇與皇親國戚為敵?!逼瞵u冷面道:“也是陳家太過招搖了,再不處理,如何伏眾?”
南嫘見圣上如此,便知阿兄惹出來的這樁事情,合了圣上心思,她道:“不知圣上是如何處理的?”
“如何處理?”祁瑄哼道:“令他抵命罷了!經(jīng)查,他仗勢欺人、當(dāng)街行兇、強(qiáng)搶民女、謀害同僚,件件屬實(shí),數(shù)罪并罰,判了斬決?!?p> 南嫘附和道:“既如此,也是給陳家一個教訓(xùn)了,他們該有所收斂?!?p> 祁瑄搖頭道:“三娘,你以為他們會束手聽命嗎?”
南嫘問道:“圣上的命令,他們?nèi)绾尾宦牐俊?p> “陳家作威作福、欺上瞞下慣了,哪里就這么容易收斂!”祁瑄繼續(xù)道:“太后的親弟弟陳淮,與陳端小時一起長大,不忍心處理他,竟然買通了監(jiān)斬官,以死囚將陳端換下、藏匿起來?!?p> “這是欺君啊!”南嫘有些震驚,她知道太后母家勢力極大,但也沒想過他們竟然敢欺君。
“欺君?”祁瑄深嘆一口氣,隨后自嘲道:“這些年來,陳家之人何曾當(dāng)我是君!”
聽聞圣上自嘲的語氣,南嫘抬頭看向圣上,只見圣上此時面色如霜,眉頭緊鎖,往日總是凌厲的眼睛里今日竟透出些疲憊來。她知道圣上與太后母家斗得不可開交,可是她印象中的圣上總是萬事在握的樣子,他甚至在壽宴上把太后氣得說不出話來,又逼得太后不得不讓步。原來,他也會累啊……畢竟,站在權(quán)謀爭斗的風(fēng)口浪尖上,前無坦途,后無退路,怎么會不累?南嫘無言嘆息,握住圣上的手。
察覺到南嫘想安慰自己的心思,祁瑄收了情緒,輕笑一聲,說道:“也虧得左拾遺搏命上諫,捅出了陳端被人替換一事,不然,朕也被他們蒙在鼓里!”
南嫘安慰道:“圣上身邊賢臣良將眾多,怎會被人蒙蔽?”
聞言,祁瑄卻收了神色,他抽出手來,轉(zhuǎn)頭看向南嫘,神色變得幽深,忽然道:“朕的賢臣良將確實(shí)多,比如,你阿兄身邊那些,就很不錯?!?p> “圣上!”南嫘一驚,好好地怎么就翻臉了呢,她忙斂目垂首,恭敬道:“阿兄都要走了,身邊哪有什么人?”
“朕知道你阿兄要走了?!逼瞵u輕輕抬起南嫘下巴,直到看見她的眼睛,才接著道:“昨日,朝上集體參了太后親弟陳淮一本。其中,有兩人最先發(fā)難、最為忠勇,朕想特別獎賞他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南嫘心中忐忑道:“何人?”
祁瑄湊近南嫘耳畔,放低了聲音,道:“禮部侍郎翟放與虞部郎中費(fèi)靖?!?p> 南嫘見圣上單提了翟放和費(fèi)靖這兩個相國一派的官員,便知道圣上又是在試探了!他恐怕早就察覺這次不是什么陰差陽錯,而是阿兄故意安排!圣上還是那樣深的心思,她剛剛到底為什么覺得他可憐!或許,圣上剛剛那樣子又是裝出來的,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好套她的話,老奸巨猾!南嫘有些惱,轉(zhuǎn)過臉去,冷言道:“圣上既然覺得他們該賞,那賞了就是!問妾一介女流做什么?”
祁瑄原本想看南嫘會如何解釋,沒成想她竟然不解釋,還忽然使起性子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她的謹(jǐn)小慎微呢?女人當(dāng)真是不好捉摸,或者說,這位南家娘子尤其不好捉摸。每次自己想探究她的真實(shí)想法,她的反應(yīng)永遠(yuǎn)出乎意料。
“這是惱什么?朕只是想告訴你,”祁瑄伸手握住南嫘下巴,將她轉(zhuǎn)向自己,輕聲道:“南侍郎走前辦的這件事,合朕心意,并非猜忌他弄權(quán),你便這樣任性,一句解釋的話也不肯說么?”
南嫘這才轉(zhuǎn)眼看圣上,見他此時眼含暖意,唇角含笑,仿佛自己無理取鬧似的,仿佛剛剛出言試探自己的不是他似的!南嫘撇撇嘴,胸中有些酸溜溜的,她直言道:“圣上若覺得阿兄都要走了,做這些還是為了弄權(quán),妾也沒什么可爭辯了?!?p> 祁瑄見南嫘神色郁郁,知道她看出自己剛剛的試探,會錯意了,便有些自責(zé)。他知道南嫘為了讓自己安心,已經(jīng)做了最大的讓步,甚至聯(lián)通南煜親自斬斷了南家錦繡前路。雖然,自己確實(shí)會限制南家的發(fā)展,但早已沒了要除掉徹底南家的念頭,可在南嫘眼里,自己恐怕是個不鏟除南家便不罷休的一個人。
“最近越發(fā)驕縱,說你一句半句都不行了。不是哭,就是惱。”祁瑄拉著南嫘,認(rèn)真道:“朕明白南家的立場了,你可放心?!?p> 南嫘心想,怎么可能放心?面對這么一個喜怒無常、疑心病極重的天子,她才不敢完全放心。何況,她還有個死對頭阮問心在一旁虎視眈眈,局勢瞬息萬變,一不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來來來,”祁瑄拉著南嫘坐回棋盤前,笑道:“不說那些沒意思的事了,咱們棋還沒下完呢。”
南嫘也不敢一直與圣上針鋒相對,順著圣上的話收起情緒,坐回去下棋,可她看一眼棋盤,見自己又是一個敗局,不由撇嘴道:“圣上也不讓妾贏一次,還有什么好下的。”
祁瑄不曾想棋藝精湛、棋品上乘的南嫘竟然也會因?yàn)檩斊宥Y嚕嫔喜环薜臉幼?,于是笑著哄她道:“這樣,三娘,朕許你悔一子棋,下一盤……”
“這可是圣上說的!”南嫘聞言,立刻上手,收走圣上之前落下的一子,然后馬上將自己的棋子換個方向落下,五子連成,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