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了崔御女一眼,竟然沒有斥責她的突然插嘴,而是問道:“你有何話?上前來回吧!”
南嫘察覺了太后待崔御女與別人似乎不同,便上了心思,她轉(zhuǎn)頭認真去看,只見一個淡青色身影從暗處走出來,站在光里,南嫘打量一番,覺得崔御女今日的打扮,與那日在瀛洲閣初見時卻不同。
那日,南嫘看崔御女,覺得她面貌只算得周正,氣質(zhì)也并不突出,有些泯然眾人??山袢?,卻見她改換了妝發(fā),但并不走明艷的路子,而是特意凸顯一種清麗之姿:她面色更白,眉黛更深,腮邊卻不點胭脂,唇上口脂顏色清淺,發(fā)上簪了一支簡單素凈的碧玉簪,身上又是著了青衣,顯出一股小家碧玉般的清秀之美來。
南嫘看著她,說不出哪里,總覺得有些異樣。
崔御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口中道:“長樂殿御女崔韞玉,見過圣上,見過太后!”
“起來吧?!碧蟮溃骸澳銊倓傉f,你有話要回?”
崔御女應道:“稟太后,妾可作證,雪盞應是提前做了防護的?!?p> 太后沒想到崔御女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詫異道:“此話當真?”
“太后明察?!贝抻忉尩溃骸版募亦l(xiāng)有一種燙傷膏,叫五步虵脂,涂抹燙傷之處,可傅腫痛,提前涂抹,也有防護之效。那膏藥是妾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因為效果好,所以常有宮人來借,三日前……雪盞便來借五步虵脂,妾給了她一小罐……”
太后便又急問道:“你那膏藥可帶在身上?”
崔御女頷首道:“妾身上帶著一小罐五步虵脂,太后可命人對比雪盞身上的傷膏。”
太后便吩咐菱若道:“你去尚食局把司藥叫來。”
“是?!绷馊魬耍闳チ?。
此時,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的祁瑄,卻忽然開口,他問崔御女道:“你名為韞玉?”
崔御女見圣上忽然問她,愣了一下,似乎意外的樣子,但她并不怯懦,而是大方地看向圣上,微微頷首,清聲道:“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妾的名字,出自《文賦》。”
祁瑄看著她,點了點頭,道:“這名字倒是雅致?!?p> 太后見祁瑄忽然與這個小御女搭起話,便閉口不言,她抬手去拿了案上的茶碗來飲,似乎在等他們說完話。
祁瑄仿若隨口閑聊,繼續(xù)問崔御女道:“你哪一年入的宮?朕為何對你沒什么印象?”
崔御女不知為何,靜默了一瞬,才答道:“稟圣上,妾是四年前入宮的?!?p> 祁瑄便道:“四年前?朕記得,四年前并未讓算人采選宮人?!?p> 崔御女猶豫著看了圣上一眼,才道:“回圣上,妾不是算人采選入宮,妾是因罪沒入掖庭的,幸而,兩年前太后六十大壽,赦免了部分宮人,妾便在其中,后被選入長樂殿?!?p> “四年前的罪案……”祁瑄抬眼看著崔御女,一會兒,才道:“你與前一任廖縣縣長文藻是什么關(guān)系?”
崔御女低垂了頭,似乎很汗顏的樣子,她低聲道:“文藻乃妾的舅舅,妾自小沒了父母,跟在舅舅身邊過活,可不料舅舅竟然做出了那等為人不恥之事。妾羞愧難當?!?p> 南嫘此時,驚了一下。廖縣縣長文藻!崔御女是文藻的外甥女。
四年前,中原地區(qū)多日連降大雨,多地洪災泛濫。圣上憂心多時,因中原鹽戶請求減免鹽稅,圣上已經(jīng)考慮要允準了,可誰知命令還沒下達,戶部侍郎忽然上書,說經(jīng)調(diào)查,雖然多日連降大雨,但其實中原鹽池并未受到什么影響,甚至中原鹽池生出了一種天然鹽,被當?shù)厝朔Q為“祥瑞鹽”,所以產(chǎn)量不減反增,而鹽戶們之所以上書,不過是想假借受災的名頭,逃掉鹽稅,不可輕信,還將一封調(diào)查文書送到圣上案頭,圣上見過調(diào)查文書,才心安,還嘉獎了戶部侍郎,贊他做事機警。
本來,這事情也就是一個小插曲,可誰知,有人聽說了戶部侍郎因“祥瑞鹽”一事受到嘉獎,便也想依葫蘆畫瓢,這個人便是廖縣縣長文藻。文藻上書,說什么廖縣雖然連下大雨多時了,但境內(nèi)的青苗,竟然連一棵都沒有受損,一定是圣上的品德感動了上蒼,圣上的龍威庇護了莊稼。
那文藻也許是以為,這樣大的洪災,不會有不要命的官員敢來受災地詳查,他只需等洪水退去,便把扣下的賑災糧上報朝廷,以之為祥瑞的證據(jù),自然就能蒙混過關(guān),到時候,還可以因祥瑞一事獲得圣上的嘉許,倒時,一定能升任新職。
可是,他沒想到,他上報的文書,圣上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京城離廖縣并不很遠,京城當時也遭水淹,說廖縣的青苗毫無損傷,怎么可能呢?長勢再好的莊稼也不是鐵莖銅枝,怎么可能無事?圣上當時,便派了巡御史和諫議大夫下去巡查。誰知,文藻竟然買通了這二人,這二人回來后,配合文藻一通吹噓,言說圣上天威,護佑了廖縣莊稼。
可圣上仍舊不信他們的話,又派了第二組巡查人員,這一次,派了御史下去查,結(jié)果,御史回來據(jù)實上報,說道,廖縣受災嚴重,受災地域高達3000余頃,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非常凄慘。
圣上得知真相,果然大怒,將文藻治了罪,他家中男子隨文藻發(fā)配了嶺南,而女子則因罪沒入掖庭為奴。
崔御女便是因此入了宮。
可她短短幾年,由一屆罪奴,轉(zhuǎn)換身份,選入長樂殿,成為御女,今日,又在這里讓圣上注意到她,連太后對她的態(tài)度都很溫和。南嫘此時方覺的,崔御女此人不簡單。自己在瀛洲閣第一次見她時,竟絲毫不覺她有任何異常,只看著行為得體大方,誰知,竟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原來如此?!逼瞵u聽了崔御女的回答,只回了四字。
崔御女以為圣上得知自己出身,還會再問什么,已經(jīng)做好了回話的準備,可是,祁瑄卻只念了這一句,便再沒有什么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