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開口挽留,祁瑄也不好拒絕,便留了下來,眾人也都留下用膳。
菱若仔細清點了人數(shù),讓人搬來食案,眾人于食案后重新落座。
圣上與太后坐在上首,劉麗妃、南嫘、寧姝、趙淑蘭、崔韞玉分坐左右。
不一時,膳食被端上來,分別放在眾人食案上。南嫘被食器吸引了注意力,倒不是因為食器精致,而是因為粗陋,太后殿里的食器既不是金器,也不是銀器,而是瓷器,也不是官窯燒制的白瓷,卻是普通民窯燒制的普通瓷器,這樣粗陋的瓷器,與皇宮、與太后的身份都格格不入。
果然,祁瑄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問道:“母親身份尊貴,怎能用這些粗陋的食器?兒子前些日子還給您送來一套鎏金鳳鳥紋六曲銀盤,為何沒有拿出來用?”
太后道:“瑄兒,這些食器雖說只是普通的粗瓷,但俱都是佛前供奉過的,是這次進宮講學的師太帶進來的,不可輕視。”
祁瑄知道太后禮佛,但他身為兒子,見此情形不得不勸,便道:“母親,這些粗瓷,實在粗陋,使用金銀食器,方可延年益壽,若母親真的想要佛前供奉過的,兒子命人打造一些金銀食器,讓那師太帶回去供奉些時日,再拿回來用就是了?!?p> “何必如此鋪張?什么食器用不得?”太后道:“母親可沒有那么嬌貴,不像你那些任性的寵姬,用膳的食器全都非金既銀,花紋不合心意了,都要換新的,簡直奢靡!”
太后說著,還瞥了南嫘一眼,神色中不滿的意味很濃。
南嫘聽了,知道太后說的,應(yīng)該是昨夜晚膳時,自己因鴛鴦紋金碗做成了蓮瓣的式樣,所以摒棄不用之事。但南嫘并不接太后的話,她頭也不抬,假裝沒有聽到太后的話。自己昨夜所為,竟然這么快就傳到太后耳朵里,那說明,太后派人盯著常曦殿,可說得好聽些,只是督導(dǎo)宮妃,往更深一層想,太后在窺伺圣上。
果然,祁瑄聽了,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才道:“看來,母親平日很關(guān)注兒子的衣食起居?!?p> 太后看了祁瑄一眼,知道他是在責怪自己窺伺他生活。近年來,祁瑄常因此事,與她生隙,也是她多年來如此行事慣了,并不覺得如何??墒牵瞵u近幾年收回到手中的權(quán)力越來越大,他對自己的監(jiān)管之舉也越來越不滿。
但太后自小如此監(jiān)管祁瑄到大,又到他登基為天子,直到如今,掌控慣了,根本不覺得有錯,她仍舊說道:“母親也不想管你,但你最近這樣出格,實在是有失天子風范。母親當初就告誡過你,‘歡不可以黷,寵不可以?!?,否則便有失公允,易生禍根?!?p> 祁瑄聽了,索性將箸子放下,道:“兒子從小便承蒙母親教導(dǎo),一直心懷謝忱??赡赣H,您告訴兒子,您的行事又都符合這些經(jīng)緯規(guī)矩嗎?您在陳家一事上,是否擅專太過了呢?”
太后聽了,也撂下了箸子,道:“每次規(guī)勸你后宮之事,你總要談及朝堂!我對陳家也許偏護了一些,但那是母親的母家,你外公又守邊多年,難道就擔不得這一點偏護了嗎?”
聽太后這么說,祁瑄嗤笑一聲,他一直都知道,太后從一開始將自己養(yǎng)在膝下,就是為了她和陳家地位不倒,如今這么多年過去,自己登基日久,處處受到陳家轄制,太后卻還是一味站在陳家那邊,一點不為自己這個“兒子”考慮。他便道:“母親既然如此說,那兒子也要有一句話要辯分明。南老相公在朝堂上,也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之人,難道他的女兒就擔不得一點兒偏護了嗎?”
“你!”太后沒想到祁瑄拿自己剛說的話,反過來堵自己的口,一時也無可辯駁。
眾人被太后和圣上這一番爭執(zhí)驚著,都不敢再吃,放下箸子,垂首端坐在食案后。
但是,作為被兩人議論的中心人物,南嫘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她此時,正悠悠然拿著箸子,輕輕在面前的瓷盤內(nèi)挑挑揀揀,找合意的菜蔬來吃,但她吃著這些食物全無味道,猜測概因太后禮佛,戒葷食素之故,飯菜中不僅沒有葷腥,連蒜、蔥、韭、姜之類的調(diào)味之料都沒有,故而所有食物如同清湯煮就,味同嚼蠟。
太后一見南嫘這個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就生氣,她抬手指道:“你看看這個沒有心肝的,現(xiàn)在還吃得下!”
聽見此言,南嫘抬眼,見周圍眾人都朝她看過來,便頓了一下手中的箸子,道:“太后,佛門中說,一粒米大于須彌山??!”
南嫘這話,把眾人說愣了一下,這意思是,因為不可糟踐糧食,所以她才不住口地吃?
太后也頓住了,這個南嫘倒是精怪,她借佛家之口如此說,自己也不好怪罪她了,便嘆道:“有什么事非要在用膳時說,用膳吧!”
祁瑄本來還在跟太后置氣,但南嫘這一搗亂,他心情一瞬便好了起來,她那古靈精怪的心思,總讓自己啼笑皆非。既然太后不再爭論,他也不好再說什么,重新又拿起箸子,繼續(xù)用膳。
眾人見南嫘只一句話,便哄得太后和圣上放下爭執(zhí),都是驚訝非常,尤其是劉麗妃。她這幾年看著圣上和太后關(guān)系日漸惡化,自己因同時受二人器重,被夾在中間,如驚弓之鳥,可不管自己如何規(guī)勸,都只能看著二人越吵越兇,自己反而更不得開口,陷入兩難。她從沒想過,還能這樣避重就輕,輕輕帶過。她偷眼看著南嫘,心里慢慢升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酸澀難當,又有惶恐,過去,南嫘最受盛寵時,她都沒如此過。
劉麗妃越想越心慌,她撥弄著眼前的膳食,食不下咽,如坐針氈。終于,她悄悄抬手,示意身側(cè)的貼身侍女,那侍女俯下身,附耳過來,聽她吩咐。劉麗妃悄聲說了幾句,那侍女便轉(zhuǎn)身,悄悄出了正堂,朝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