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在夜晚回到太平灣，道一木一下子就被拉入了十三年前那晚的情境中。
不同的是，那晚寒風瑟瑟，這次雖尚寒涼，夜風已經(jīng)帶著春天的暖意。
她和江南天穿了夜行衣，只露出兩只眼睛。
這時已經(jīng)接近丑時，太平客棧早已一片安靜。一盞風燈掛在客棧的招牌旁邊，勉強能把牌子上的字照清楚。守夜的人打著哈欠，穿著一個快要把自己埋起來的大棉袍，坐在客棧的門廳處。
兩人繞開守夜人的注意，趴在客棧后面的窗戶處，挨個聽里面的聲息。道一木伸出手掌，跟江南天比劃，表示里面有五個人。
依照他們現(xiàn)在的身手，兩個人對付五個人，綽綽有余。
兩人便準備不費任何力氣，直接從正門殺進去。
可是剛準備動身，只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跟他們來的時候是一個方向。
兩人便都飛到客棧的屋頂，趴下細聽動靜。
守夜人也被馬蹄聲驚得睡意全無，提了風燈，出了門廳，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待到馬隊漸漸接近時，道一木數(shù)了下，有十二號人馬。
守夜人似是對剛來的一隊人非常熟悉，招呼著他們進入客棧。
道一木正想和江南天商量下如何是好時，覺得不太對勁兒。剛剛明明來了十二號人，怎么一會兒的功夫，下面就沒有動靜了。
她把耳朵貼在屋頂?shù)耐呱?，聽到了很輕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施展輕功時找著力點的聲音。她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十二個人一定是來搜捕他倆的。
他們一路上騎著快馬過來，一定是在哪個地方驚動了匪徒們的暗哨，匪徒們緊急增援了人員。她想到十三年前也是如此，一旦炊煙升起，這里的信號就可以立即發(fā)出去，附近的援兵就就會火速趕來。
想來這匪徒已經(jīng)在方圓幾十公里之內(nèi)，建立了強大的信號傳遞網(wǎng)絡(luò)，幾十年來，都能如此快速地互相響應(yīng)，勢力已然非常龐大?？山裉旒热蝗肓诉@個坑，就必須硬抗到底。
她回頭看了下江南天，他的表情表明他也明白了情況不太妙。
一木想，一直躲在房頂上，肯定會被這些人尋上來。不如直接逃離，等到搞明白了敵人的暗哨點，下次先把暗哨點給搗毀，再來收拾太平客棧的匪窩。
可她還沒有來得及將撤退的信號傳達給江南天時，幾個匪徒已經(jīng)跳上了房頂，拿刀刺了過來。道一木和江南天迅捷地躲開，飛到了房頂?shù)囊粋?cè)，敵人似乎不知膽怯般，再次殺了過來。兩人便踩著屋檐一角，借力于客棧旁邊的樹枝，飛到了地面上。
地面開闊，他倆更好發(fā)揮一些。
原本追擊她和江南天的只有兩個人，打斗起來后，其他搜捕的匪徒們便統(tǒng)統(tǒng)撤回來，都加入了對兩個人的圍攻。
道一木借著微弱的月光數(shù)了下，現(xiàn)在一共有十七個人，十二個援兵和五個原來就住在客棧里的匪徒們都上陣了。從打斗時候的聲息上判斷，多數(shù)是壯年人，有幾個跟他們一般年紀的少年。她和江南天背靠著背，跟敵人僵持不下。
眼看著圍攻的圈子越來越小，兩人似是商量好似的，同時從地上躍起，跳至兩米高的地方，險逃一圈刺過來的刀尖。而后踩著匪徒的肩膀，跳出了包圍圈外。
匪徒的圈子被打散，便一個個折回，分別向道一木和江南天殺了過來。兩人抽出寶劍奮力迎戰(zhàn)，片刻的功夫，已經(jīng)讓五個匪徒倒地。
剩余的匪徒早已趁他們剛剛廝殺的時候，又在周圍圍了一個圈。這次他們放聰明了，不再縮小包圍圈，就圍著兩個人轉(zhuǎn)，似乎在看誰更能耗得住誰。
道一木估摸了下，這些小毛賊確實戰(zhàn)斗能力不太行，他和江南天想要逃出去還是比較容易，但就這么走了，她有些不甘心。眼下她比較關(guān)心這次行程是如何暴露的，她隱隱覺得這么強大的通風報信能力，一定不是簡單的匪窩組織起來的，這說不定是雪界官方情報系統(tǒng)的一部分。
這些匪徒?jīng)]有帶面罩，但是在夜色中，依然無法清楚地看到他們的臉。道一木想從他們行動的蛛絲馬跡上判斷出哪一個是領(lǐng)頭管事的人。這樣她便可以以極快的速度把對方控制住，通過脅迫，套問出一些信息來。
想來想去，她決定詐一下對方：“若我投降，該跟誰談？”
匪徒中傳來一個聲音：“即刻投降，沒有談判條件?！北娙寺牭健巴督怠倍?，精神上便有些放松。道一木循著聲音確定了說話匪徒的位置，用一眨眼的功夫，躍到了這位匪徒頭目面前，拿劍頂住了他的脖子。只要這人稍微動一動，劍鋒便可劃過他的脖頸，將脖子割斷。
劍上還滴著已經(jīng)傷亡的匪徒的血，落進匪徒頭目的脖子里。
血滴加深了被劍頂著脖子的恐懼，匪徒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對著外面的人喊道：“退后一點！”
外面的人果然聽話地后退了幾步。
道一木一手拿著劍，另一只手控制著匪徒頭的脖頸，向前走去，對面攔著的一圈匪徒自覺地讓開一個口子，道一木就從這里走了出去，江南天也緊跟在后面。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是神師盟主一直跟江南天強調(diào)的道理。他剩下一年的時間，除了要完成一些宇宙學(xué)的課程，按照神師盟主的指示，還要在武功速度上進行突破。這次行動，讓江南天見識到了快的威力。因為快，便可以一招扼住敵人的咽喉，讓自己處于戰(zhàn)斗的主動位置。
兩人脅持著匪徒頭目，走得稍遠一些，便把他五花大綁起來，眼睛上蒙上黑布，而后騎馬一路飛奔，確定后面沒有尾巴后，便在一處荒廢的民舍里安頓了下來。
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一夜未眠的兩個人，怕再生出事端，決定對匪徒頭目立即審問。
借著晨光，道一木才看清匪徒的面目，紅黑的方臉膛，右邊臉上，沿著眼角向下，有個一寸長的刀疤，雖然已經(jīng)被綁上，眼里還是流露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之色。
“你們是怎么知道客棧里有刺客的？”道一木盡可能裝出兇的樣子。
對方卻好像不太買賬，白了道一木一眼。
江南天拿劍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臉上才有了畏懼之意。道一木便又問了剛剛的問題。
“從江下山到太平客棧這一段路上，我們新增了三個暗哨，你們半夜騎馬路過這些地方，又穿著夜行衣，怎會不驚動我們?！?p> “哨點都在哪里？”
“太平村馬道旁有一個望樓，上面一天十二時辰都有人監(jiān)視；江下村入口處的八面客茶酒鋪，老板早被我們收拾掉了，現(xiàn)在也成了哨點；還有一個在清涼山附近的東坡嶺，那里有一個驛站，里面只有一個人是送信的，其他四個人都是我們哨點的探子?！?p> “你們歸誰管？”道一木問。
“你先讓他把劍放下?！狈送筋^目脖子不敢動，用眼睛瞥了一下江南天。
江南天便將劍放了下來，匪徒頭目松了一口氣，一幅無所謂的態(tài)度：“我今天栽在你們手里，自認倒霉，你們要是殺了我，自己也休想活命。老子可是官府的人，你們這些殺官的人，在當今的雪界，可是要誅全家的?！?p> “官府的人？怎么證明？”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些年皇宮財政吃緊，靠著那點正常渠道征來的稅，根本就不夠用，但是稅制已經(jīng)是史上最苛刻，不可能再變本加厲。所以就靠我們這些亦官亦賊的人，搶了偷了上繳一部分給國家?！?p> “上繳多少？”
“反正你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索性都告訴你們。不進官府編制的哨點，上繳六成，自己留四成，進了官府編制的哨點，人員按照級別領(lǐng)取軍餉或者俸祿，各處搜來搶來的財物，自己留一成，其他都上交給戶部財政司?！?p> 道一木聽完，心里悲憤難忍，以前很早就聽聞民間匪徒跟官員勾結(jié)之事，可今天聽下來，才知這并非是某一兩個腐敗官員與匪徒的勾結(jié)，竟然是在堂堂的政府體系里，設(shè)置了專門進行搶劫的機構(gòu)。想想便極為心寒。
她的憤怒溢于言表，憤憤罵了句：“你們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然后又追著問道：“你們歸于哪個部門管？”
“這個說來就復(fù)雜了?！狈送筋^目竟然有種痞子般的得意之態(tài)。
“我們這些人，平時是賊是兵，可到了關(guān)鍵的時候，又是探子，所以各部門對我們都有管轄權(quán)。是賊的時候，就歸兵部管，是探子的時候，就歸于督察院管，朝廷缺錢的時候，連戶部都可以給我們下指標。我們這些人，就是行走的九頭鳥。你們兩個人夜闖官哨，還傷了我們五號人，死罪難逃?！?p> 道一木昨夜在路上還擔心，既然哨點能發(fā)現(xiàn)他倆的行跡，那之前她在雪都和太平山、清涼山往返多次，會不會也被發(fā)現(xiàn)，她甚至有點擔心冷月和花榮的安全?，F(xiàn)在得知是最近新增的哨點，便放下心來。
可她又有了新的疑問，為什么好端端的，官府會決定在這幾個地方新增哨點呢？便又將這個問題拋了出來。
匪徒頭目冷笑了一下：“這我怎么知道，本人只是奉命行事，拿點俸祿，怎曉得那些上級官員是怎么決策的?！?p> 道一木又問了些問題，感覺從匪徒頭目嘴里得不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便思索著怎么解決眼前這人。
“不如直接殺了省事，這些人平日里作惡多端，死不足惜?！苯咸焯嶙h。
他話剛說完，匪徒頭目開始扭著身子狂喊：“你們要是殺了我，官府不會放過你們的?！?p> 這匪徒頭目本來以為他自己的人會征集更多救兵，過段時間就能追上來，沒想到一直到江南天提議要殺他，都沒有看到部下的影子，頓時少了很多囂張氣焰。
“那些人都見過我們了，殺了他，事情怕是會鬧得更大，他今天吐了這么多秘密，放他回去，想必他也不敢說什么，甚至不敢向上報這件事。要是有一天我們兩個被捕，把他吐露的信息親自告訴官府，我想不用我們殺他，自然有人不會放過他?！钡酪荒緞傉f完，只見匪徒頭目拼命地點頭。
道一木心里還有個盤算，這個匪徒既然已經(jīng)有了把柄在他二人手里，危險程度就沒有那么高了，甚至以后還可以通過繼續(xù)脅迫他獲取情報。
便像來時那樣，讓江南天給這人蒙上黑布，捆到一匹馬上。為了讓馬能夠自行，便在馬頭上捆了一根棍子，棍子超出馬頭一尺左右，又在棍子上掛了一捆茅草。
朝著雪都的方向，拍了一下馬屁股，這匹馬便奔跑著離去了。
兩人這一次行動，雖然未能完全搗毀匪窩，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很多新的秘密。這對道一木來說，驚喜要大過于失望。
想到最重要的那個問題還沒有弄清楚，她又放不下心。宮里最近無端在這一條道上增加了哨點，一定有什么事要做。她決定繼續(xù)把這些查清楚。
江南天看出她有心事，問道：“你想繼續(xù)查下去？”
“你怎么這么懂我！”道一木嘟嘟嘴，然后連忙把嘴唇咬住。
“因為我們兩個都是神師，我們可是這個世界上的最佳CP。你瞧，我知道你剛剛沒控制住嘟嘴，所以……哈哈哈”，江南天發(fā)出了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而后嚴肅下來：“我跟你一起去查吧，我們彼此照應(yīng)，你會更安全些?！?p> 道一木白了他一眼：“你連學(xué)業(yè)都沒有完成呢。我看你應(yīng)該好好靜修，不然明年你都出不了師?！?p> “可我擔心你。”
“你忘了，我可以隨時變成道承天?！钡酪荒緶惤咸?，神秘地跟他說。
江南天看她態(tài)度堅決，便不再堅持，又提了另一個請求：“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清除那三個哨點的事，交給我來辦?！钡酪荒军c頭答應(yīng)了他，臨走時囑托了句：
“一定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