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墨色的天幕漸漸褪去，天邊泛起了柔和的魚肚白，練武場被一層如紗似夢的淡淡霧氣所籠罩，彌漫著清冷而靜謐的氣息，仿若一幅朦朧的水墨畫。
“父親！”楚江睡眼朦朧，眼中還帶著未消散的困意，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瞥了一眼。此時夜色尚未完全褪去，霧氣彌漫，能見度極低，周遭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種靜謐的朦朧之中。他心中暗自嘟囔著，祖逖和劉琨是聞雞起舞，可這會兒雞還不知在何處打盹呢，自己就硬生生地被老爹從溫暖舒適的被窩里拽了出來，這也太“殘酷”了些吧？
楚秋之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襻膊，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躍躍欲試的神情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征戰(zhàn)沙場的歲月，他說道：“今兒我父子二人過過招！”
“……”楚江聽到這話，瞬間清醒了幾分，心中滿是驚愕。過招？天還沒亮呢！他嚴重懷疑父親這是在借機報復，報復昨日自己罰小孫女抄書，還“霸占”著夫人去逛街的事兒。
還沒等楚江從驚訝中緩過神來，胸口便重重地挨了父親一記重拳。楚秋之微微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感慨道：“老了！”方才那拳揮出，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力道大不如前，耐力也已今非昔比。自從卸甲辭官后，他的生活變得閑適而安逸，擁著愛妻，教導孩童，閑暇時便釣釣魚、下下棋、養(yǎng)養(yǎng)花，動手的機會越來越少，身體也漸漸失去了往昔的硬朗與活力。
楚江穩(wěn)住身形，腳下往后退了三步，胸口傳來隱隱的疼痛。他看著父親又一記踢腿迅猛襲來，連忙側(cè)身敏捷地躲開，嘴上還不忘調(diào)侃道：“父親，您悠著點，當心閃著腰，到時候心疼的可還是母親。”
在閃躲的瞬間，楚江的思緒仿佛穿越回了幼時。那時的他調(diào)皮搗蛋，沒少讓父親操心，常常被人告狀，父親氣極了便追著他滿院子跑著教訓。他甚至有時會想，自己如今躲避弓箭的敏捷身手，說不定就是小時候為了逃避父親的“懲罰”而練就的呢。
“與人交戰(zhàn)，分秒必爭，江兒！”楚秋之神情嚴肅，目光中透露出對兒子的期許和教誨。
楚江收起了臉上的嬉皮笑臉，神情變得莊重而專注，嚴陣以待，應道：“是！父親?！?p> 也不知過了多少回合，楚秋之扶著木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連連擺手：“不打了、不打了！”到底是歲月不饒人，上了年紀，體力終究比不上年輕的時候了。
楚江上下打量著父親，忍不住脫口而出：“父親是——胖了！”
楚秋之一聽，立刻轉(zhuǎn)過身來，濃眉大眼，挺鼻薄唇，此刻臉上滿是不悅。他當然清楚自己發(fā)福了，已不再是年輕時那般英姿颯爽，可兒子如此直白地說出來，簡直就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走了！”楚秋之沒好氣地說道，心中暗自想著，果然還是閨女貼心，他現(xiàn)在可真不想再多看這個“沒眼色”的兒子一眼。
“那兒子再練會兒，父親慢走！”楚江說道。
天漸漸破曉，一聲清脆悅耳的鳥鳴陡然劃破了寂靜的空氣，仿佛是在為新的一天奏響序曲。沒過一會兒，家丁仆從們便開始忙碌起來，他們腳步匆匆，穿梭在庭院的廊道之間，各自專注于手中的活兒，為將軍府增添了幾分生氣。
將軍府內(nèi)，老太君斜倚在榻上，手中捻著珠串，微微下陷的眼窩里，一雙深褐色的眼眸透著一絲渾濁與滄桑。她輕聲問道：“幾時了？”
跪坐在老太君膝前的虞娘子，原本正在擰毛巾的動作一頓，隨后輕柔地拉起老太君的手，溫柔地擦拭著，輕聲說道：“母親，卯時四刻！”
這時，老嬤嬤在一旁稟報道：“少將軍在外等候多時了?！?p> 聽嬤嬤這么一說，老太君瞬間來了精神，眼中閃過一絲期待的光芒，說道：“乖孫回來了？怎不叫他進來。外面多涼的慌！”
聽到老太君這話，虞娘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滿是擔憂。母親年紀大了，近來記性越發(fā)不好，八成又認錯人了。她解釋道：“少將軍怕擾著您休息?！?p> 楚藍走進房間的那一刻，老太君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心中暗自疑惑：不是說江兒來了，這姑娘是誰？
眼前的少女身披一襲輕紗般的紅衫，身姿婀娜，宛如從煙霧中走來的仙子。她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流轉(zhuǎn)，顧盼生情；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精致中透著英氣，這模樣讓老太君第一眼便心生歡喜，仿佛看到了當年年幼的楚藍。
不等楚藍行禮問安，老太君便連忙將她喚到跟前，滿臉笑意地夸贊道：“好姑娘，真??！”
楚藍被太祖母那陌生又熾熱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那眼神讓她覺得太祖母仿佛變了個人。她連忙看向祖母，卻見祖母微笑著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在意。
被太祖母牽著手，楚藍順勢跪坐在祖母身邊。
“瞧著眼熟，讓我想想，哦，是雙魚丫頭??！”老太君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回憶的神情，說道，“雙魚丫頭怎不喚祖母了？”
楚藍聽到這話，心中微微一怔，這還是多年來第二次聽到燕王女的名諱。往年燕王子去邊關找父親的時候，曾聽聞有人說“少將軍乃燕王女和大將軍之女”，父親也未見反駁。
看著太祖母的樣子，楚藍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便沒有出聲。
老太君的記憶似乎飄回到了許久以前，那時孫兒楚江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毛頭小子，才隨太子回京沒多久，又跟著老頭子去了邊關。年年不回家，讓她這個老婆子年年都在牽掛中度過。
眼看孫兒都長這么大了，身邊卻連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都沒有，老太君心里很是著急。
那年春日，楚江去給燕老王爺拜年，回來的時候帶了位俊俏的小姑娘……
老太君對那小姑娘很是稀罕，心里盼著她能成為楚家的孫媳。
虞娘子也記得，那是王女燕雙魚，腹有詩書氣自華，才華橫溢，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才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王女心悅她兒子，可那不爭氣的混小子偏偏把人家認作妹妹。
如今老太君把曾孫女認成孫媳婦，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年紀大了，記憶也變得混亂模糊了。
老太君想著孫兒年幼時的那些糗事，臉上洋溢著笑容，興致勃勃地和“孫媳婦”聊了起來。
楚藍瞧著虞娘子，聽著父親這么多兒時的趣事，心中暗忖，父親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氣得頭發(fā)都豎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