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有一國,其皇族姓氏為“南”,因而得名“南國”。
南國的這一代君主,治國無方,行事暴戾且專政獨裁,平日里生活奢靡無度。在他的統(tǒng)治下,國庫日益空虛,為填補虧空,只能不斷增加徭役賦稅,致使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偏偏在這般困境下,這位南君竟還想著通過戰(zhàn)爭來擴充領(lǐng)地,妄圖奪取更多財富。
“中山靖王府,長王孫殿下到——”
南慕容認(rèn)為,為君者治理天下的正道在于“治理社稷、安定江山、愛民如子、使上下一心”。
以南國當(dāng)前的狀況而言,理應(yīng)緊閉國門,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此時絕不宜派兵出戰(zhàn)、強行擴充領(lǐng)地。
然而,他的叔父卻全然不顧這些,執(zhí)意任命上將軍北伐。
天下戰(zhàn)亂之際,百姓們紛紛涌入大臻、大戎兩國,這是為何呢?只因這兩國實力最為強大,能夠給予百姓安穩(wěn)的生活。大臻雖存在內(nèi)部憂患,卻無外部威脅;大戎雖面臨外部侵?jǐn)_,國內(nèi)局勢卻相對穩(wěn)定。
而南國本就國力羸弱,盡管與西月女國結(jié)下姻親,又向大臻派遣了質(zhì)子,但由于叔父的暴政,已將國家推向衰敗邊緣,把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屆時,國家根基動搖,民心盡失,必將陷入國將不國的境地,就如同濁水翻涌,最終導(dǎo)致覆舟之禍。
若皇叔父仍舊一意孤行,那么南國離亡國之日便不遠(yuǎn)了!
南帝不斷對南慕容施加逼迫,這也使得南慕容心中逐漸萌生了弒君的念頭。
南慕容原本并非如此瘋狂,他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堂叔父硬生生逼成了一個瘋子。如今的他,不再在乎南國的存亡,也不顧什么長幼尊卑。
但他心中卻有著深深的牽掛——那便是被皇帝和小靖王軟禁在不知何處的愛女和幼弟。
如今,他已得知幼弟并非被軟禁,而是失蹤了。同時,他派去查找愛女下落的暗衛(wèi)們也逐漸帶回一些消息。
雖說尚未找到女兒的蹤跡,但這些消息總歸不算是壞消息。
南慕容心里清楚,皇上還需要他辦事,小靖王也希望他能夠登上皇位,所以他的女兒便成了他們手中的籌碼。
而且,當(dāng)年叔父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先是私自調(diào)換了孩子,而后又設(shè)法誘發(fā)他犯病,導(dǎo)致他與妻子反目成仇。
這筆血債,他遲早是要討回來的!
隔著屏風(fēng),南慕容看到一個人影緩緩靠近,身影修長纖瘦,長發(fā)如瀑,垂至腰間。
“臣參見陛下!”
南帝向來喜好美色,卻因年少時傷了身子,至今未能有子嗣。
雖有世孫慕容常伴其左右,可南帝卻遲遲未確立君儲之位,因此朝臣們都不敢輕易站隊。
靖王府一直秉持中庸之道,世孫南慕容心性溫順、為人內(nèi)斂,南帝一度認(rèn)為他不堪重用。然而,在宗子王孫之中,唯有他的皇父與靖王叔是同父所生。
即便覺得南慕容不堪重用,南帝還是決定親自調(diào)教他??蛇@調(diào)教了二十年,卻絲毫不見他有何長進。
如今,南帝看這個侄子是橫豎都不順眼,冷淡地說道:“起來!”
“請皇上將臣的女兒還給臣!”南慕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絕。
這五年,他將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為了讓皇叔父明白,他南慕容情根深種,為了妻女,不惜一夜白頭。
他深知,走上帝王之路,需要的是殺伐果決、六親不認(rèn)的孤家寡人。
而他,卻貪戀著亡妻,被情所困,難以自拔。
像他這樣的人,注定無法登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
經(jīng)過五年的隱忍和三年的暗中查訪,如今,他大致知曉愛女被軟禁的方向,卻仍不清楚具體的位置。
他在進行一場豪賭。
賭的是,皇叔父會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殺掉他的女兒,以此斷絕他的后路。
這場賭局,若贏了,他和女兒便只能余生在江湖中奔逃;若輸了,他們父女就只能共赴黃泉,同葬九淵。
很顯然,最終他賭贏了!
從南國再往南行進百里,淌過水流湍急、地勢險峻的獅子江,便是大臻國。
大臻都城,攝政王府內(nèi)。
一雙細(xì)膩修長的手,卻異常蒼白,手的主人正扶著一盆松樹,專注而精心地修剪著枝葉。
不知侍衛(wèi)在他耳邊低語了些什么,竟讓他瞬間臉色大變,扶著柱子,弓著身子,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父親?!鄙倌昕粗呛谏氖峙辽先旧狭艘粚由钌难E,心中滿是驚恐。
攝政王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了。
看著今日風(fēng)和日麗,少年心中暗自擔(dān)憂,不知父親這副病弱之軀能否再熬過一年。
看著小孩眼眶泛紅,快要急哭的樣子,沈淵不知為何,竟笑出了聲。當(dāng)年,攝政王病弱,陛下便送來了宗子讓他挑選,收為繼子。
是這小孩自己偷偷跑到他身邊,堅持要做他的繼子。
其實,沈淵本已打算讓沈家一脈在他這一代斷絕,并不想收子。
可幾日后,再次見到小孩時,他遍體鱗傷地倒在攝政王府門口,已奄奄一息。這時,沈淵才知道這小孩竟是寒王的嫡長子。
小孩的母親亡故后,父親再娶。生父對他不喜,繼母對他不慈,兄弟對他也不恭,日子過得極為艱難,身體瘦弱得皮包骨頭,新傷疊著舊傷。
將小孩養(yǎng)在身邊數(shù)日,也不見寒王前來尋找。又見這小孩心性極好,沈淵便向陛下討了旨意,收他為繼子。
少年不得不承認(rèn),當(dāng)初他想要做攝政王繼子,確實不乏利用的心思。
可這將近兩年的相處下來,除了在學(xué)業(yè)上對他要求苛刻些,攝政王從未薄待過自己,還親自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指導(dǎo)他習(xí)字練武。
在他心中,早已將攝政王當(dāng)作親生父親一般敬重。
“去練劍!”沈淵強撐著說道。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教這孩子多久,但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多教給孩子一些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好讓這孩子在如狼似虎的皇家,不至于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少年勤奮刻苦,勤學(xué)苦練,從未喊過累,也從未有過絲毫懈怠。
唯一讓他整日愁眉不展的,便是父親又咳血了!
“喪著臉作甚?”沈淵佯裝生氣地說道,“難不成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大臻攝政王快不行了?”
少年心想,他寧愿不要這世子爵位,也希望父親能放下江山社稷,他們一同云游四海,遍訪名醫(yī)。
天下如此之大,必定能找到治愈父親的法子。
可沈淵又怎會答應(yīng),他并非貪戀這王權(quán)富貴。
先皇雖對他沈家有愧,害得他年幼時便失去父母,落得余生湯藥不離身,兄妹也不得相認(rèn),但沈家祖訓(xùn)仍在。
“無愧家國、無愧于心!”
既然肩負(fù)著攝政監(jiān)國的重任,便絕不能辜負(fù)天下百姓。
午膳過后,沈淵將小孩喚到書房。
沈淵說道:“替為父去一趟戎國?!?p> “去做什么?”小孩疑惑地問道。
沈淵回答:“送禮!”
“是國禮嗎?”小孩追問道。
沈淵搖了搖頭:“只為沈家?!?p> “妖風(fēng)、季風(fēng)!”沈淵高聲喚道。
“屬下在。”兩人領(lǐng)命而去。
沈淵心中想著,這是他最后一次為小孩鋪好后路了,他實在擔(dān)心自己死后,大臻的皇族真的容不下小小的沈家,容不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他低下頭,開始作畫。很快,一位女子跨馬提槍的颯爽英姿躍然紙上。
那女子北望雄關(guān)萬里,腳踏尸骨如山,眉眼間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悲憫與狠厲交織的復(fù)雜神情。
他在畫上題字:“將軍休拂拭,留點戰(zhàn)袍紅”。
一旁侍候的鬼風(fēng)突然瞥見了這幅畫,驚喜地說道:“小郡主真像老王爺?!?p> 沈淵聽后,恍然失神,隨后翻找出當(dāng)年父親出征時母親所繪的丹青。
畫中,在戰(zhàn)旗之下,三軍之前,父親身著盔甲,腰懸三尺長劍,威風(fēng)凜凜。
父女二人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當(dāng)年,母親曾說,若再生個兒子,定要像父親般英勇威猛,可不能像他一樣白白嫩嫩,跟個小姑娘似的。
如今生了個女兒,倒是如父親般,成了大英雄。
母親若是知曉了,怕是會又哭又笑吧!
想著想著,沈淵苦笑著將畫卷置于燈火之上,看著它漸漸被焚燒殆盡。而后,他又是一陣急咳,鮮血染紅了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