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相(三)
那天當(dāng)李氏在大哭的丫鬟引領(lǐng)下慌忙趕到的時候,地上血泊已經(jīng)凝結(jié)成將近黑紅色,尸體也是早涼透了。
小兒子武立將閨女滿是褶皺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努力裹嚴實了,然后抱著姐姐哭泣。
而被抱著的閨女湘兒只是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安靜地一言不發(fā),不哭不鬧,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本來清純動人的臉爬滿了紅腫,從前魯莽喝湯結(jié)果總是被燙得發(fā)紅的唇破得找不到好皮,天鵝般脖頸處滿是青紫,而不慎露出來的任何一塊本該光潔如玉的肌膚,都是被摧殘的模樣。
李氏心下大慟,便暈死過去。
蒼天是為什么要如此苛待一個本該嫁給如意郎君然后美滿一生的嬌艷姑娘呢?
武正帶回來武湘吃過一次便一直念念不忘的糕點,卻得到如此噩耗,一直挺直的脊梁一瞬間便彎了下去。
第二天,當(dāng)丫鬟強忍著眼淚給自家姑娘送藥時,一推門就看見武湘掛在白綾上,赤足在空中晃悠,面色在原有的紅腫中憋出青紫色,也不知是死是活。
于是大驚失色,尖叫著上前去解救自家姑娘。
當(dāng)武湘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床頂時,她心里浮起一絲絲荒謬的妄想:她死了吧?她應(yīng)該是死了的吧?她應(yīng)該是尋死成功了啊,不然為什么身上都不疼呢?
“湘兒,我的湘兒啊……老天待你何其不公啊……”是娘親抓著她的手哭嚎嗎?
武湘那一點妄想如同陽光下五彩斑斕的泡沫,瞬間被無情戳破。她也覺得娘親說得對極了,上蒼如此不公,怎么連死的權(quán)力都不愿意賞賜給她呢?
她如今這副殘破之身,決計是嫁不了人,若不死,對武家是滔天的禍事。武家會因為她被指指點點,被排擠。
她不再是這個鎮(zhèn)子里被人人哄搶的好兒媳,不再是閨中少女們艷羨的對象。人們提起她不再懷揣向往和欣賞,而是鄙夷和齷齪。
可是她還是半大孩子,她的眼界局限了她對未來的猜測。事情發(fā)展總是遠超她能接受的下限,然后含著眼淚往喉嚨里吞,把下限再下調(diào),直到她再也接受不了。
她沉默地咽下那苦澀的湯藥,任由丫鬟邊哭邊小心掀開褻衣給她上藥,沒有掙扎。
冰涼涼的藥膏被輕柔抹開,覆蓋住那些施虐證據(jù)。明明是撫平傷痛,卻好像又點燃起一點一點火焰,火勢不大,但是燒得武湘又能感覺到一點存活的跡象。
于是她在全身那燃起來要把自己燒出純凈的火焰里,淌下了兩行滾燙眼淚,自脆弱的眼角到鴉青的鬢間。
她后來沒有再想過尋死。她也沒告訴任何人,將自己放空在那根白綾上,她慢慢地不能呼吸,在窒息又一次襲來的時候,恍惚之間又看到了那個男人猙獰的面容。
她聽見他說:“來啊,來陪我啊哈哈哈哈哈……”
她怕了,她不想同那禽獸生活在同一個地方。
多可笑啊,最后勉強支撐她活下去的,竟然是給她最大傷害的人形畜牲。
她發(fā)了高燒,這病延綿了一個多月,每次醒來也是恍惚昏沉,好像沒醒,每次睡去也是那破碎的一天一次又一次地重演,好像醒著被摧殘,又醒不過來。
某天她睜開了眼睛,入目卻不是熟悉的床頂,她疑惑地掃了一眼房間,一切陳設(shè)都顯得在盡力還原從前擺放的樣子。
但是房間小了將近一半,昂貴的紅木被換成普通木料,緞面桌布也成了純棉樣式,哪怕是不仔細看,也可以發(fā)現(xiàn)她喜愛的瓷玉擺件全都消失了。
就連身上蓋著的被子——她低頭看了一眼——雖然勉強還算得上松軟,但也難掩住廉價感。
這時候李氏端著湯藥推門進來,她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布衣,動作很生疏,時不時會濺出一兩點藥湯灑在地上。但看見她醒來甚至有力氣起身坐著,李氏還是很高興。
她的娘親,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怕是疼愛她親自端碗,那丫鬟去哪里了呢?
武湘許久不說話,這會剛剛啟唇就覺得唇皮之間粘連著,彌漫出一點血腥味。于是她舔了舔邊緣才順利張開嘴,道:“……娘親?”
嗓子低啞得如同許久不正音的琴弦,控制不穩(wěn),也混著氣音。
李氏忙把藥碗放在桌子上,過來扶穩(wěn)她,看她艱難地撐著眼皮發(fā)問,總算是有了點人樣,眼淚就忍不住打轉(zhuǎn)。
于是李氏想用帕子,才發(fā)覺自己手中沒有帕子,邊用指節(jié)按了按眼角,把淚意忍住說:“湘兒乖,咱們好好過,別再讓爹娘擔(dān)驚受怕了可好?”
“娘親……家里……怎么了?”武湘強忍著嗓子刀鋸一樣的疼痛,一句話分作數(shù)次呼吸才問完,“爹爹……呢?”
李氏一僵,本來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拿嫒葸@一個月幾乎是蒼老了十歲,如今更是一片慘白,她勉強地笑了笑,說:“咱家……生意賠了點錢,你爹去隔壁鎮(zhèn)子周轉(zhuǎn)了。”
說著還努力讓自己的說法顯得更可信似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期待武湘不發(fā)現(xiàn)其中異常。
“娘親騙我……”武湘蒼白著的唇角勾起一抹極輕的苦笑,她不是聰明了,而是李氏扯謊的時候下意識攢緊了十指,正好讓她發(fā)現(xiàn)了,“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李氏沉默了,嘴唇咬得發(fā)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為什么還不死???”
武湘一愣,轉(zhuǎn)頭看向門外,那是她的弟弟。
之前在襁褓里求抱,在被折辱后努力把她裹嚴實的弟弟,現(xiàn)在滿面眼淚鼻子通紅地問,“你怎么還不死???”
“立兒!你怎么和姐姐說話的!給姐姐道歉!”李氏終于回神,尖叫著要堵住武立的口。
“您不說,那壞人由兒子來做!”武立一抹眼淚,就開始冷笑,開始抖落殘忍的真相。
“姐姐長得好看,多少人想求娶啊!如今還不是個破鞋!”
“你殺了人知道嗎?殺人償命你知道嗎?你活得好好的,替你償命的是誰你知道嗎?!”
李氏一聽,發(fā)了瘋似的上去給了他一巴掌,氣得渾身發(fā)抖。
可是武立挨了這一巴掌,還繼續(xù)冷笑說。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躺在床上發(fā)燒生??!你不知道家里為了你的事,生意賠了,爹爹也沒了……不知道因為你,家里搬家,書讀不起,肉買不起,如今只靠娘親那點嫁妝給你買藥!”
李氏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九歲的武立其實沒有太大惡意,他只是要找她發(fā)泄一下這些日子的憋屈。
原來幸福美滿的家,在杏花最美的那一天支離破碎。
武湘聽著直發(fā)愣,武立說的每個字她都認識,可組合起來卻寧可自己聽不懂了。
她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
涼簑
我想肯定有朋友好奇昨天怎么沒更新,而且無相二跑哪里去了(???????)嚶嚶嚶~我只能說本清水寫手寫了電視劇能播的,結(jié)果審文組不給我放,正在掙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