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地板到天花板都雪白的圓形房間里。我坐在中間,旁邊圍繞我坐了一圈的,是法官和陪審團,大概有七八個人。
我簽署了一份“自愿心證”的文件后,就被帶來這里,林云、石隱、虎律師,被拒絕進入,他們在外面那扇薄薄的門后等我。
可是,我卻感覺距離他們千里之遙,在他們身邊有溫暖,而在這里,我感覺冷。
法官板著臉,眼神冰冷,陪審團成員也是一幅公事公辦的漠然。
他們圍坐在我的四周,等待著用冰冷的審判者的指尖觸及我的心靈。
我渾身起著雞皮疙瘩,我縮緊了身體,我無法控制我的內(nèi)心。它抗拒這樣的入侵。
天花板上紅色的一盞小燈亮起,閃爍了三下,熄滅了。房間里的燈光暗了下來,直到變成朦朧的一片。
我的胸口開始覺得壓抑,呼吸變得急促,我的心像要爆炸了,就像好幾個拳頭在擠壓那個小小心臟。
“被告,請你放松?!蔽衣犚姺ü俨荒蜔┑穆曇簦胺駝t,我們無法完成自己的義務(wù)?!?p> 我還是無法放松,我痛苦著,我無意識地反抗著外來的侵略者。我無法控制自己。
疼痛減弱下來,我聽見法官在和陪審團的人低語商議。
“被告,鑒于你過度緊張,我們可以允許你請一位現(xiàn)在在門外的親友來你身邊,讓你放松一些,你愿意請誰進來?”
我喘著氣:“林云。另外,可否給我拿一杯熱水?”
熱水給了我一點熱量。
林云坐在我旁邊,摟著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樹,放松一些,一會就好了?!彼麚崦覝喩砝浜沟谋常豢蜌獾貙Ψü僬f:“你們需要多久?可以快一點嗎?地球人并不習(xí)慣這樣的心靈進入?!?p> 法官也毫不客氣:“這是你們提出來的取證手段,請你讓被告配合。心靈進入的時間,將由我們根據(jù)具體情況而定?!?p> 我感覺林云肌肉繃緊了,可他還在安慰我:“俞樹,閉上眼睛,忘記眼前的一切,想一想我們在一起的那天,那天的小雨,窗外隨風(fēng)搖曳的樹枝,我給你的說的那些話,那天我真正懂得了你,俞樹......”
林云的話讓我回到了大學(xué)時的那天,風(fēng)涼涼的,我生著氣,要求林云證明自己沒有欺騙我,那一天,我們進入了對方的內(nèi)心,那是我永遠難以忘記的回憶,那一天起,我們成了彼此生命里的唯一。
那時我擁有林云,就什么不怕??墒乾F(xiàn)在,我怕得太多了。我變脆弱了?
我的思維還在游走,可是下一刻,我的心臟似乎爆炸了,那種劇烈而短暫的痛之后,它就像一個氣球一樣蔫了下來,它再無力量反抗。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其他的靈魂在我心靈里巡游。他們打開每扇門每個抽屜,在主人的注目下,任意翻撿,我卻無能為力。
林云的肩膀和手臂,是我虛弱的身體和心靈唯一的支撐。
心證結(jié)束后,精疲力盡的我,被林云抱上推車,周圍是石隱關(guān)切的眼,還有獄警、律師匆忙的腳步。
我再次被抱上監(jiān)獄里的床。林云在我耳邊低語,“樹,什么都別管,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p> “不,得跟我回去寫稿子”,石隱笑道。
我嘴角掛著笑,果真睡去了,有林云守在身邊,我睡得好安寧。
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時候,我睜開眼,林云坐在我床邊,石隱坐在椅子上,律師靠墻站著。
林云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和臉頰。
石隱的表情有些奇怪,他似乎想看我,又躲閃著林云的手。
“俞樹,你醒來的正是時候,我們要去聆聽法庭宣判了,你馬上可以獲得自由了?!甭蓭熣f。
我的疲乏稍微緩解了一點。我嘗試自己下了床。林云還是推來輪椅:“節(jié)約點力氣吧!”
還是上次那個審判庭,只是這次屬于非公開審理,除了我們幾個,沒有其他人。
“陪審團經(jīng)過商議,授權(quán)我宣布對本案的最后裁決?!狈ü倬痈吲R下地說。
法官坐在高處的椅子上,陪審團坐在側(cè)面,他們就像戴著面具,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結(jié)果。
“關(guān)于星際文明聯(lián)盟控告被告俞樹盜竊罪、危害星際安全罪一案,經(jīng)審理;危害星際安全罪不成立,被告沒危害星際安全的主觀故意,也未造成實際危害和損失......”
雖然應(yīng)該保持肅靜,但我仍聽見林云忍不住小聲說:“太好了!”我也笑了,終于自由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誰知道法官還沒說完。
“被告盜竊罪成立,屬于犯罪中止。被告雖然出于自我保護,但是有拿走存儲器的故意,且有觸碰存儲器的行為。其未經(jīng)允許進入保密資料房間,為非法入室。綜合考慮被告的犯罪情節(jié),本庭裁決,被告盜竊罪成立,因主觀惡性較低,情節(jié)較為輕微,罰流放灰云星一年,以示懲戒。流放于宣告次日執(zhí)行?!?p> 我們高興得太早了。
“我可否和陪審團談一下?”石隱站了起來。
“對不起,這是不被允許的。如果你有異議,請你遵照法律程序來?!狈ü俚穆曇舨懖惑@。
“讓他說吧!”陪審團里,一位花白短發(fā),精神矍鑠的女人說,“已經(jīng)宣判,他說的也改變不了什么了。”
“如果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一把用于傷害自己的匕首,那么她有沒有權(quán)利把它藏起來,來避免那件東西用來傷害自己?如果你發(fā)現(xiàn)的東西本身是非法的,那么你有沒權(quán)利把它帶走以避免進一步的損害發(fā)生?”
“我們依據(jù)法規(guī)和事實審判,沒有那么多如果。這不是在寫小說?!狈ü倩貞?yīng)。
“請你們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她沒有任何想侵占別人財產(chǎn)的企圖,她只是出于自我保護,你們的懲罰是不是太嚴厲了?”
“這位先生,從內(nèi)心里,我很同意你的說法,但是,請別忘了,一個人即使出于善意或自我保護,放任自己的行為,也會引發(fā)嚴重的后果。你不要忘了,地球上原子彈爆炸也是基于尋求和平的出發(fā)點。”陪審團女士說。
石隱語塞了,的確,原子彈爆炸讓整個銀河系對地球人警惕起來。
“我們可否提起上訴或者要求復(fù)議?”律師試探地問。
“律師,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經(jīng)過心證程序定罪的案件,都是終審?!狈ü僬f。
我再次被押解回牢房。
這次,我和他們隔著鐵欄桿。
“我們應(yīng)該是動了別人的奶酪,否則這件事可大可小,不必如此重判?!笔[皺眉說。
林云心事重重,他只是隔著鐵欄桿更緊地捏著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捏痛了。
后來,石隱和律師走了。剩下林云一個人陪我。
“對不起”,林云低著頭說。
“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讓你來雙日星,卻沒保護好你。”
“林云,我是自己要去做記者,自己去的機密室,這和你無關(guān)。這都是我活該”。
“俞樹,我會弄明白這一切,我會帶你回家?!绷衷坪V定地說。“讓你受了苦了,樹,你不要放棄?!?p> 我看著他痛苦的臉,我想說,我不后悔我做過的一切。
雖然明天,我即將去那個聽起來就像地獄的星球,經(jīng)受一年的流放,天知道還有什么樣的命運等著我。
事已至此,我反而放松了。來吧!所有的厄運,痛苦,明處暗處的敵人,都來吧!我要看看你們還有什么花招!
只是,你們要毀掉地球,要毀掉我的女兒,我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