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順利。
挖到冰河時,我們發(fā)現(xiàn)再尖利的石頭,也很難鑿開凍結(jié)了幾千年的冰塊,更為嚴重的是,監(jiān)獄里的暖氣進入了地道,冰塊開始融化,水滴滲入地道,那些水滴,倒流回牢房,只是遲早的事,到那時候,一切都無法隱瞞。
于是我們封上通向冰雪的橫截面,往上挖,我們的計劃改為——爬出地道,跑過冰河,鉆出鐵網(wǎng)。
“諾蘭,你知道這樣,我們將暴露在暸望塔下,跑過超過三十米的距離嗎?那至少需要十多秒。還不算滑倒摔跤的時間”,我對此非常擔憂。
“所以,我們會把行動時間選在了半夜,我們也不會跑,而是匍匐前進”,諾蘭回答道,一旦決定行動,她就像個什么都不怕的女戰(zhàn)士。
只是,我們行動的時間還遲遲沒有定下。
即使填封了通往冰河的那一段地道,但是填封的疏松的土壤并不能阻止融化的冰雪之水回流到我們的牢房,只是減緩而已。
而且,那兩個聲稱加入我們的女人并不可靠,她們隨時可能改變主意,舉報我們。
我們的計劃隨時可能暴露。
但是我們還沒有找到帶我們離開這個星球的辦法。
我分了一塊牛肉給洛蘭,從上次探監(jiān)之后第三天,我的晚餐里多了兩三塊牛肉,我猜想是石隱運用了他的資源和關(guān)系。
這幾塊牛肉對我們極其重要,它在補充我們幾乎被消耗殆盡的力量。
我聽見那兩個女人響亮地咽唾沫的聲音。
與此同時,我聽到監(jiān)獄廣播里傳來聲音:“明天起,所有囚徒全面參與監(jiān)獄清掃工作。為期兩天。清掃范圍包括牢房,走廊,廣場,食堂和其他公共區(qū)域。三天后,雙日星最大的媒體《星際觀察》將來我們監(jiān)獄采訪報道,請囚徒們更衣沐浴,注意儀表?!?p> 最后一句話在監(jiān)獄里引起一片起哄聲。
我知道,石隱要來了。
三天后,石隱果然駕駛著飛船降落這個星球,他將在此進行為期一周的采訪——宣傳雙日星在異星的監(jiān)獄的人性化管理和社會貢獻。
這是雙日星最大的新聞機構(gòu)的專題報道,監(jiān)獄的管理者為之振奮,他們忙著安排采訪、整理資料,因為人手少,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留意我們在做什么,雖然從冰河里來的水,已經(jīng)開始從地道慢慢滲進牢房。
石隱特別要求采訪我——作為囚徒的代表。他選擇了監(jiān)獄的咖啡廳,而不是囚犯會見間作為采訪場所,理由是這里環(huán)境更人性化環(huán)境,更適合錄制視頻采訪。
真正的理由是,這里沒有腦電波屏蔽器。
于是,我們表面在一應(yīng)一和地贊美著這家冰冷的監(jiān)獄,私下里卻用腦電波溝通著越獄的事宜。
“俞樹女士,您對這座監(jiān)獄感覺如何?”石隱拿著話筒,帶著職業(yè)性的微笑發(fā)問。
他的腦電波卻在問:“你們什么時候行動?幾個人?”
顯然,他和林云看懂了那天我畫在桌上的字。
“無論怎么說,雖然比不上星級賓館,但是有24小時的值班守衛(wèi),感覺安全多了。”我開著玩笑回答,看起來很輕松。
然后我在心里說,“后天的半夜3點,我們開始行動,四個人,爬出去需要20分鐘,我們還需要跑過冰河,鉆出金屬網(wǎng),你們在哪里接應(yīng)?”
“林云會在金屬網(wǎng)外的松林里等你們,他架著一個隱形飛船。你們跟著他離開,我們在藍冰星匯合?!笔[的腦電波告訴我。
他的嘴里卻說著:“聽說監(jiān)獄對你們的身體健康非常注意,一日三餐也是盡量豐富,營養(yǎng)全面,作為來自美食之鄉(xiāng)的地球人,你怎么評價?”
我點頭,說:“盡管我們在最寒冷的星球上服役,但是監(jiān)獄里每一位警官給我們的飯菜和關(guān)懷都是溫暖的,這讓我們反省自己的人生,發(fā)誓重新做人?!?p> 這一晚,我和諾蘭定好了詳細的逃跑計劃。
可是越獄當天,發(fā)生了一件我們始料未及的事情。
我們正吃著晚飯,忽然一隊獄警沖了進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往洞口方向靠,想用身體遮擋。
諾蘭已經(jīng)搶先一步,坐到了那個擋著地道洞口的椅子上,她似乎正在慵懶地吃飯,毫不在乎獄警的到來。
大概只有我發(fā)現(xiàn),她在獄警沖進來那一秒,瞪了一眼同牢房的那兩個女人。
那兩個女人看起來同樣慌亂,但不知道是不是演戲。
從五六個獄警里,走出一個留著胡子,挺著肚子,制服顏色與其他人不同的人,他走近我,踱著步,繞著圈,盯著我看。
我的身體僵住了,大腦卻快速的運轉(zhuǎn)著,思考著哪里出了問題:被出賣?采訪?牢房檢查?
“1044號,你知道你做錯了什么嗎?”
“獄長先生,我不知道,請您告訴我?!?p> “你在說謊!!”獄長的聲音忽然在空中炸開,我嚇得一哆嗦。
“該如何懲罰呢?”
監(jiān)獄長看著那些獄警,似乎在征求他們的意見,可是他們卻表情怪異,一種似哭似笑的表情。
“這樣吧!”監(jiān)獄長彈了一個響指,一位獄警從后面上來,端著一個有不銹鋼蓋子的大盤子。監(jiān)獄長親自打開蓋子。
那里面是一只酥得流油的燒雞。香味在那一刻飄逸出來。
在灰云星上居然有人有這么好的廚藝?他們又去哪里找到這么一只雞?
不過,這是要毒死我嗎?
看著我驚惶不安的表情,一個年輕獄警終于噗的一聲笑出來。
“監(jiān)獄長,別嚇她了,1044號,這是監(jiān)獄長為了感謝你今天的精彩采訪,特意送來的獎勵!”
監(jiān)獄長臉上是意味深長的笑臉。也許是捉弄我成功的心滿意足。
諾蘭腳下,一條細細的水流,正流出來。
而終于,他們走了。
獄警一走,所有人圍了上來。
可是,到底吃不吃這只雞呢?
如果吃了,死在越獄的前幾個小時,難道不是很愚蠢?不吃,我的唇舌,胃,我身體的每個細胞似乎都無法抗拒。
就在我猶豫的時刻,那個被諾蘭打過的女人,忽然伸手搶走了整只雞,她一邊把雞腿往嘴巴里塞,一邊往她的床上竄,用被子捂住她和那個燒雞,死死抓住被子,任由我們怎么拉扯都不松開被子。
“算了,由她去吧!”折騰了一會,諾蘭說,“我們得留著力氣?!?p> 許多年后,我都還記得那個酥得流油的雞。
越獄這一晚,灰云星出奇的寒冷,刮著狂風(fēng),我?guī)缀跸胍挠媱潱Z蘭堅定不移。
狂風(fēng)讓河道上的雪花被吹走,冰面完全裸露出來,那將是極其艱難的一段路。
這一夜,諾蘭讓我睡了一會,她卻沒有合眼。那兩個女人看似睡在床上,卻早已把全部衣服穿在了身上。
晚上3點的時候,諾蘭先爬進去,然后是我,然后是那個吃掉我燒雞的女人,她竟然安然無恙,嘴唇上的油還沒擦干凈。最后是那個膽小的女人。
洞非常窄,加上融化的冰雪,到處都是滑溜溜的泥漿,我和諾蘭爬得快一些,那兩個把所有御寒衣服穿在身上的女人,時不時卡在洞里,只能艱難前行。
諾蘭爬到洞口的時候,看了一下時間,過去了15分鐘。但是,等四個人都鉆出地道的時候,又過了十分鐘,我們比原定計劃晚了五分鐘。
我們在諾蘭的指揮下,匍匐爬進了冰河的冰面。我們的身體最溫暖的部分,緊貼著這片大地上最寒冷的部分,沒一會兒,我們每個人都能聽到別人牙齒打架的聲音。
這條看起來只有十多米寬的河道,幾乎凍僵了我們的意識和行動能力,等我們到對岸的時候,我們幾乎沒法抬腿走路,我們爬到了金屬網(wǎng)前。
那幾個大洞張開著,像一口獠牙,這是通向自由的最后一關(guān)。
我們拼命地搓著手和已經(jīng)凍麻了的大腿。諾蘭貓著腰穿過去了,我也穿過去了,我們開始在寒冰霧氣的掩護下,往五十米開外的松林跑去。
“等等我”我忽然聽見一聲喊,雖然不大聲,但是在夜色里卻格外清晰,緊跟著,刷的一下,暸望塔上自動追蹤聲音來源的探照燈打了過去,我們回頭看見,強光柱下,那個擔心我凍掉腳趾的女人的衣服掛在了鐵網(wǎng)上,她的身后,那個膽小的姑娘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諾蘭拉著停步回頭看的我,繼續(xù)往前跑!
離松林只有十米了!
警報聲響徹天宇!大喇叭里喊著“越獄囚犯,不要動,否則將有權(quán)擊斃。通知:有人越獄!所有工作人員馬上到位,關(guān)閉所有對外通道,檢查每個牢房!重復(fù)一遍,有人越獄!”
我看見林云出現(xiàn)在松林里,霧很濃,他正跑向我,就像騰云駕霧過來一樣。
“我的英雄會踩著五彩云霞來救我?!?p> 他抱起已經(jīng)精疲力竭的我,跑向飛船。諾蘭跟在后邊。
十五秒后,當探照燈掃到松林邊緣時,這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