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巫山一片云（三）

　　連嫣身子一僵。

　　望著自己衣裳上的那片迅速暈染開的水漬，秀眉緊緊的皺了起來。

　　“小姐對不起，奴婢罪該萬死，還請小姐恕，對不起，對不起……”

　　那侍女瞬間面露驚恐之色，慌亂著上前就用袖子替連嫣擦拭起來。

　　說話之時，似乎還帶了些許哭腔。

　　連嫣抬手制止了她的動作，剛想開口，卻聽見高座之上又傳來了顧夫人淡淡的話語聲。

　　“歲大小姐這是怎么了？”

　　那顧夫人從首座上高高往下望向連嫣，眼中閃過一絲算計。

　　連嫣忙搖了搖頭，據(jù)實答道：“回夫人的話，并無大礙，只不過是這侍女不小心將酒水灑在了晚輩衣裳上?！?p>　　顧夫人聞言佯裝怒道：“毛毛躁躁，還不帶歲大小姐去更衣！”

　　那侍女身子一抖，連忙喏喏的應(yīng)了句“是”。

　　隨即，便低聲同連嫣道：“小姐，請跟奴婢來?！?p>　　連嫣帶著海棠跟上了她的步伐。

　　不知是不是方才才做錯事的緣故，這丫頭的顯得有些拘束，甚至在走動間身子還在微微顫抖著。

　　連嫣全程都未開口，看似平淡，實則不動聲色的在打量周圍的地形。

　　這里畢竟是右丞相府，一切危險都是未知的。

　　況且，打從這賞花宴一開始，她就知道這里的所有都是來者不善。

　　所以，她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有備無患。

　　這右丞相府里景致優(yōu)美，設(shè)有假山池塘，令人望去，好不愜意。池塘中央還立有一只石蟾蜍，微張的大口中源源不斷噴射出新鮮的清水。

　　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與蓮葉互相糾纏，鋪陳了池塘的每個角落。

　　真真應(yīng)了那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p>　　不過，也造價不菲啊。

　　與右丞相府不同的是，左丞相府就沒有那么多“美景”了。

　　她爹向來不喜鋪張，也不喜奢華，一直秉持著樸素即美的原則。

　　而這些原則，也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歲氏姐妹二人。

　　所以，當連嫣望見這些陳設(shè)時，眉輕皺了皺，但轉(zhuǎn)而想起此處和她家沒關(guān)系，隨即舒了舒眉，釋然開來。

　　那侍女帶著連嫣和海棠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穿過了不知多少處半月牙石形拱門后，終于停在了一間房門前。

　　侍女低垂著眸子，顫抖著聲線，小聲道：“這里就是更衣間了，小姐請進?！?p>　　連嫣略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覺得有些不理解，她有這么可怕嗎？這侍女都抖了一路了吧。

　　但她只是微微頷了頷首，帶著海棠進了那間房間。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侍女居然只是候在門外，并不打算進來。

　　從里間向那侍女望過去，卻覺得有些可怖。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剛好站在了一片樹影里，整個人又緊低著頭，暗了神色，這樣看過去就像她整個人跟那片樹影整個都融合在了一起，成為了影子的一部分。

　　連嫣連忙搖了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趕緊甩出腦外。

　　這時，海棠也將房門緩緩關(guān)上，將那侍女的身影隔在了門外。

　　一關(guān)上門，海棠就向站在門邊的連嫣示意了一下，往離門遠了些的地方走去。

　　兩人在一個安全的距離站定后，確保門外聽不到她們的話語聲，才敢開口出聲。

　　海棠一面替連嫣更衣，一面臉上布滿憂色的說道：“小姐，這個侍女好像有點問題啊?！?p>　　連嫣細細回想了一會，贊同了海棠的觀點。

　　“我們還是小心為妙?！?p>　　海棠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唉，小姐，也不知道是哪個奸妄之徒，見不得小姐好，居然謠傳出小姐是太子妃最佳人選，這是把小姐當靶子樹??！”

　　“若不是因為這個謠言，小姐你怎會被這樣針對！這都第幾次了！但其他人家好在還顧些左相府的名號，但是這右相府是不用顧這些的，顧夫人是其中最明目張膽的！”

　　說及此處，小丫頭瞬間義憤填膺起來，整個人化身為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恨不得將那個傳謠言的人，燒之而痛快。

　　她家小姐明明低調(diào)的過分，卻因為這一謠言就這么整個曝光在眾人眼底下。

　　被人議論，被人針對。

　　那個人真的太可氣了！

　　連嫣有些好笑的看著因為提到了氣憤處，面容有些扭曲的海棠，心中一暖，其實同輩人里，除了她家小妹，也就海棠算的上是她的知心人了。

　　這個丫頭，是真心為她著想的。

　　兩人整理完畢后，便徑直推門出去。

　　由著那侍女帶著原路返回，只是不知為何，那侍女卻不再在前方帶路了，只是默默的跟著連嫣身后，只有在連嫣走錯了方向時才出言提醒。

　　連嫣正覺得有些奇怪，在腦中思索這侍女如此做的用意時，忽的聽聞身后一聲凌厲的大喊：“小姐，小心！”

　　接著，她就感覺自己身子猛地被人不可抗之力向左推了一把。

　　她驚恐的瞪大了雙眼。

　　她的右側(cè)，

　　是池塘！

　　就在她以為她今天就要身沉池塘時，腰間突然一緊，等到她反應(yīng)過來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已經(jīng)摟緊了她的腰肢，將她拉了回來。

　　“這位小姐，你沒事吧？”

　　一道好聽的男性嗓音在她耳邊突然響起。

　　這聲音想起的同時，她的腰間也一輕。

　　她還有些驚魂未定，整個人顯得有些懵。

　　整個人有些迷茫的看向那個救了她的公子，像是聽不懂他在講什么。

　　這時海棠帶了哭腔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炸響：“小姐！你有沒有事??！我就說那個侍女有問題！她剛剛竟然想把你推進這池塘里，還好有這位公子，不然………”

　　連嫣聞言，猛然驚醒了過來，臉色一變，連忙追問道：“那侍女呢？！”

　　“她剛趁亂逃了?！?p>　　就在海棠剛想開口，卻被連嫣身旁的藍色錦袍的公子接話道。

　　聞言，連嫣轉(zhuǎn)頭看向這個救了她一命的公子道：“方才多謝公子出手搭救，連嫣在此謝過了。還請公子告知名諱，好做報答?！?p>　　那錦衣公子聞言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報答就不必了，在下也只是舉手之勞。剛剛正巧路過，也正好會些拳腳功夫，便順手救了小姐。不過，名諱，還是可以告訴小姐的。畢竟，在下是很樂意和小姐結(jié)交的?！?p>　　說至此處，那公子突然正了正神色，鄭重開口：“在下閆安南，出自致遠侯府，家父致遠侯?！?p>　　連嫣一怔，原來他就是那個閆世子啊。

　　閆安南在皇城很出名，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那一副風流長相，還是因為他對女子極其尊重的態(tài)度。

　　據(jù)說是遺傳了致遠侯爺。

　　致遠侯爺和其夫人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侶，坊間一直有傳聞，說致遠侯爺?shù)姆蛉似鋵嵤秋L塵女子出身。

　　但這些傳聞，大多是不可考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小姐府上是？”

　　興許是連嫣遲遲沒有反應(yīng)，那閆安南又試探著繼續(xù)問道。

　　連嫣聞言，柔了神色，輕聲道：“家父歲文瑧?！?p>　　閆安南恍然大悟：“原來是歲左丞家的大小姐。幸會幸會?！?p>　　“小姐來這右相府，是來參加賞花宴的吧？這右相府里的花倒真開的嬌俏。不過，”

　　閆安南神秘一笑：“這滿園嬌俏之花也比不過歲小姐的素雅來的讓人舒心?！?p>　　連嫣微微紅了紅臉，小聲道：“世子過譽了?！?p>　　他見此，緩緩搖了搖頭，斟酌之下又開了口：“不知小姐是否是要前往賞花宴的宴席？這顧府道路錯綜復(fù)雜，為了防止小姐迷路，由在下送你過去吧。”

　　連嫣心下略微思索了一番，覺得閆安南的提議是再好不過的了，為了不再在這路途上再出些差錯，她便答應(yīng)了閆安南。

　　“那連嫣在此先謝過世子了。有勞世子帶路了。”

　　連嫣輕聲對著閆安南恭敬道。

　　閆安南頷了頷首，領(lǐng)著連嫣和海棠朝著賞花宴的宴席中走去。

　　越走越近后，耳邊似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歌聲，鼓聲和琴聲互相應(yīng)和，形成一片樂聲之境。

　　再走進了些許，才發(fā)覺那歌聲越發(fā)清晰了。

　　仿佛歌猶在耳。

　　異常清晰。

　　唱的是：

　　七十二家酒樓醉一方犬馬聲色，

　　遙遙樹影婆娑吹蕩小橋下船舶，

　　誰眉間朱砂化煙波桃花映面高臺醉臥，

　　笑罵戲言紅塵蒹葭皆凡客，

　　一卷珠簾撩撥心弦探風月幾何，

　　人間是非苦樂未及清風亦如昨，

　　說書人指尖繞墨贈故事七分顛簸，

　　算命先生怎可解字無果，

　　此番光景公子要往哪去，

　　何不與我此地憑欄觀魚，

　　來日戌時賞明月燈窗下皮影戲子，

　　莫問花名晨鳥朝露共佳期，

　　那歌聲十分悠揚，讓人聽了有歡快，有悲傷。

　　這幾種情緒糅雜在一起，連嫣也有些迷茫。

　　迷茫這歌聲，到底想通過這詞向外人表達什么。

　　是述說著什么旁人所不知曉的情誼嗎？

　　她不明白。

　　她不知為何，迫切的想要見到把這首歌唱的如此歡快又如此悲傷的女子。

　　只為了解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正當她想的入神，卻聽到自己身旁之人驚喜的嗓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這歌，這詞，實在妙哉??！歲小姐以為呢？”

　　連嫣聞言有些驚詫的看著閆安南，沒想到他居然和自己有一樣的想法。

　　“世子所言極是，連嫣也覺此曲乃天上之曲，人間鮮少聽聞。”

　　聞言，閆安南贊許的點了點頭，嘴角含笑的繼續(xù)抬腳向著聲源之地走去。

　　“據(jù)說，此次賞花宴請來了皇城的第一清妓煙雉，想來方才那歌便是煙雉姑娘所唱吧?！遍Z安南邊帶著連嫣和海棠往前又去，邊略作思索狀向連嫣解釋道。

　　聞言，連嫣有些詫異，但詫異之下，又心覺理所當然。

　　她輕輕頷了頷首，嘴角微勾，啟唇：“聽這歌，這煙雉姑娘也是個妙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