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這間破舊的公寓再次安靜了下來。
白晨張大了嘴巴,伸出手指指著藍心的鼻子,半天才哆哆嗦嗦憋出一句話:“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沒能在72小時之內把龍將做掉,我的命就這么沒了?”
藍心贊許地點了點頭。
“開什么玩笑!你丫跟中樞肯定是一伙的吧!”白晨一躍而起,捧起床上的步槍抵在藍心的額頭,“你老實交代!”
“我現(xiàn)在跟你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沒有騙你的理由。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齒輪的任務一定有它的目的?!彼{心抬手將槍口壓下,指了指手腕上的腕表,“而且你現(xiàn)在就算開槍,結果也不會有任何變化,不如花時間制定計劃,想想怎么去完成它?,F(xiàn)在是19:24分,三天后的這個時間,我們必須完成任務。不得不說,確實有些緊張?!?p> “這事兒你怎么不早點說?”
“因為我也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任務,之前齒輪的任務大都比較基礎,時間也比較寬裕?!彼{心解釋道,“這么緊急和危險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p> 白晨用力揪了揪頭發(fā),盤腿坐在地上,臉色像是吃了發(fā)霉的蛋糕一樣難看:“這已經(jīng)不是緊張的問題了,你不如72小時之后直接一槍崩了我算了。別說殺了龍將,能不能見到他都是兩說?!?p> 他忽地爬了起來,轉頭開始翻箱倒柜地尋找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藍心有些不解。
“找找我那張存了兩千命運點的銀行卡。臨走前,總得換身衣服,吃頓好的,想辦法去黑市買張通行證到中樞,能不能看見小夜就只能聽天命了……”
“別鬧了,白晨。齒輪既然讓我找到你,自然有齒輪的道理。而且……”藍心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如果真的到了72小時之后,我們還沒有完成任務,我還有最后的辦法?!?p> 白晨扭過頭來,皺起眉頭,看著藍心那張絕美的面龐。
“人都死了,你打算怎么辦?”
“我會有辦法的,我保證。請相信我?!?p> 藍心直視著白晨的眼睛,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只是不知為什么,她的眼睛里,不知道為什么,似乎有惆悵的光蕩漾開來。
那雙冰藍的眸子,仿佛蕩起漣漪的海面。
她有話沒有說出口。
于是白晨也沉默了下來。
兩人就這么安靜地對視著,氣氛一點一點曖昧,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空氣中發(fā)酵醞釀。
“白蠢,白蠢!你又買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給送到我家來了!”
好似破鑼一般的嗓音從門外傳來,接著那扇破舊的鐵門被人一腳踹開,穿著背心的少年一臉不耐煩地邁步走進屋中。
接著,少年愣在了原地。
房間里,白晨幾乎一絲不掛,跪坐在地板上;在他身前,模樣冷艷的女孩眼波流轉,黑色夾克里那件運動內衣,看上去有些清涼。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似乎順理成章。
“雖然你沒有開口,但我大概能猜到你腦袋里在想什么?!卑壮恐逼鹧澹?zhèn)定自若,“猜得不錯,瓜瓜!就是你想的那樣!”
“打……打擾了,你們繼……繼續(xù)?!?p> 少年只是一步一步僵硬地倒退出門,臨走前猶豫片刻,似乎是終于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開口道:
“那什么……我能在一邊兒看不,你們該干啥干啥,我保證不出聲。”
“你可以去隔壁聽個響兒,我準了,現(xiàn)在請你麻溜兒地滾出去,記得把門帶上?!?p> “哦?!?p> 鐵門再次關閉,藍心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白晨,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住隔壁的鄰居,瓜瓜,黑市替人搞二道販子的,人還不錯。”白晨聳聳肩,從地上起身,“解釋也沒用,隨他去吧?,F(xiàn)在比起我的清譽,還是命更要緊一點。”
“白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p> “說?!?p> “你真的,什么東西都能吞噬掉?”
“為什么要騙你呢?!?p> “那你試過……吞噬人嗎?!彼{心開口,不躲不閃地直視著白晨的眼睛。
白晨的表情一僵,卻并沒有立刻回答。
“看來我猜的沒錯。”藍心知道自己應該說中了,“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
“唉,所以我不喜歡女孩子太聰明?!卑壮繃@了口氣,“我確實吞噬過人類,但是也只有一次?!?p> “有什么變化嗎?”
白晨咬了咬嘴唇,還是開口道:“我能夠變成……被我吞掉的人的樣子,而且能獲取他的記憶,甚至是……生命力。”
饒是已經(jīng)知道白晨的能力,可聽到他的話,藍心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說是記憶,也只有零星的記憶片段。還記得我剛才說,隼兵打穿了我的后頸嗎。”白晨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我醒來的時候,在下城區(qū)的廢鐵山。有個拾荒的流浪漢,想從我身上搜些值錢的東西,我當時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白晨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故事的后續(xù)已經(jīng)不需要再做說明。
“之后我的傷口迅速愈合,腦袋里也多了些零星的記憶碎片。”白晨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竟然能變成那個流浪漢的模樣?!?p> 藍心的眼中有亮光閃過,她捏著下巴,低頭不語,似乎在認真思索著什么。
“好吧好吧,我是個殺人犯,我認罪?!卑壮恳詾樗{心在糾結這件事,無奈地舉起雙手,“能不能請法官大人高抬貴手?等我找到小夜,我會老實認罪的——大概?!?p> “白晨,你認識的人里,離龍將最近的人是誰?”藍心沒有理會白晨的話,而是直接問到。
白晨一愣,接著擺了擺手:“我要是能認識這種人,還犯得著從極樂坊騙這么兩支破槍……”
但他的話很快停住了。
認識的人,并不一定是朋友。
“落合?!彼{心看到白晨的表情,知道他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能夠接觸到龍將的人,一定是合社的干部。”
“是倒還真是,可是落合能乖乖把我們引薦給龍將?我估計他這會兒恨不得把我變成太監(jiān)?!卑壮坑行殡y。
“我們不需要他引薦?!彼{心平靜開口,“這個世界上,只可能有一個落合?!?p> 白晨只覺得后背一涼,他明白了女孩在說些什么。
“你是說……讓我吞掉他?”
藍心點了點頭:“這是現(xiàn)在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p> 白晨的喉頭滾動,他看著藍心的眼睛,眼神微微閃爍。
“從某種意義上,我確實在教唆你殺人?!彼{心猜到了白晨心中所想,“但落合罪有應得。如果我們要同暴徒打交道,就要按照暴徒的規(guī)矩來?!?p> “好吧好吧,你說得對。所以我們要怎么做?就這么拎著箱子回到極樂坊,跟他們說我們要見落合,然后把他吞到我的身體里?”白晨一拍巴掌,“別逗了!我們現(xiàn)在只要走出這間屋子,別說見到落合,能不能走到極樂坊的大門口都是兩說!”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好的方案,我已經(jīng)有了些想法?!彼{心起身,看了看墻上的掛表,“時間不多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p> ————————————————
下城區(qū),暴力執(zhí)法局分局門前。
這棟米白色的四層樓,和滿是污水泥濘的下城區(qū)似乎格格不入。寬闊的柏油路聯(lián)通兩側街道,四周被低矮破敗的公寓樓環(huán)繞,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場怪誕的夢境。
這是下城區(qū)少數(shù)可以稱得上漂亮的地方,暴力執(zhí)法局不可能建在垃圾堆里。
高大的鐵門前,白晨一手拎著密碼箱,一手牽著手指粗的麻繩,站定在原地。
麻繩的另一端,系在藍心的手腕上。她的嘴巴被膠帶封住,幾縷凌亂的發(fā)絲被汗珠粘連在臉頰兩側,模樣很是狼狽。
這當然只是個騙局。
藍心虛握的手掌里,是一枚六厘米長的口紅手槍,正常情況下,殺傷力甚至比不過一把好一點的彈弓。
但只要接近到足夠的距離,哪怕是彈弓也能成為致命的武器。
遠處街道傳來引擎聲,一輛白色的豪車緩緩駛來,很快停在了執(zhí)法局門前。
車門打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車中走出。
他扶了扶眼鏡腿,露出左眼框那道可怖的疤痕,右眼死死地盯著白晨。
“喲,落合哥,又見面了?!卑壮砍浜险姓惺?,表情稔熟如多日不見的老友。
“我還好奇是誰給極樂坊送的信,那個送信的小子嘴里也問不出來什么。”落合的聲音冷似寒冰,“原來是你。想好怎么死了嗎?”
豪車里,三個身著黑色西裝的合社成員走下,西裝下鼓鼓囊囊的腰間,毫不掩飾地別著電磁手槍。
“我就是不想死,才跟落合哥約在了這兒啊?!卑壮啃α诵?,指指身后那棟白色的建筑。
落合微微瞇起眼睛,沒有回話。
極樂坊的暴徒幾乎可以在下城區(qū)的任何地方隨意開槍,他們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合社內部的傾軋和幫派斗爭。
但就算借給落合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在暴力執(zhí)法局門前放肆。
中樞對下城區(qū)疏于監(jiān)管,不代表這座城市就沒有法律,執(zhí)法局可以不管門口被繩子綁起來的下城區(qū)女孩,但只要在場的四個人任何一個扣動扳機,一個小時之內極樂坊就會被隼兵連根拔起,落合會面臨合社和暴力執(zhí)法局兩方的追殺,下場不言自喻。
“落合哥,之前在極樂坊鬧得那么大,我也沒想到。我寫信約你來這里,就是想要跟你賠罪的?!卑壮砍读顺妒种械穆槔K,“箱子我還給你,至于這個姑娘,是的我賠罪禮?!?p> 落合眉梢一挑,饒有興致地仔細地打量著藍心。
“這就是你說的好東西?”
“沒錯。”白晨揪住女孩的頭發(fā),扯向自己身邊,“別問我從哪搞來的,落合哥應該也不在乎這些。我不敢要別的,只求落合哥放我一命,你看怎么樣?”
藍心看向白晨,眼神中似乎有怒火燃燒。
這當然也是假的。
白晨不至于傻到認為落合會這么輕易地放過自己,恐怕只要自己前腳走出暴力執(zhí)法局的地盤,后腳就要被子彈打成篩子。
但他不需要說服落合,他只需要讓這個好色的暴徒接近藍心。落合會警惕白晨,但他應該不會對一個雙手被束縛的女孩有太多警戒。
只要藍心在落合兩步之內,她可以保證將手中的口紅手槍抵在這個男人的脖頸上。
剩下只需要逼迫這些保鏢離開,極樂坊當然會派來增援,但在那之前,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白晨將成為極樂坊的主人。
“好東西?!?p> 果然,落合露出的感興趣的表情:“就算賣到上城區(qū),也是一等一的貨色。你小子倒是搞來了了不得的東西,嗯,有點意思。”
“對吧,落合哥。”白晨也配合地露出訕笑,“那你看……”
“不過你真的以為我會就這么放過你嗎?”
空氣忽然凝滯了下來。
白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落合哥……看你說的,多大點事兒啊。”他努力擠出一張笑臉,“放不放過的,這人我都給你帶來了,要怎么處理,哥你自己看著辦,剩下的咱之后好好商量。”
“這兩個人都做掉吧。”落合朝身旁的人擺擺手,語氣隨意得像是吩咐手下去街口買兩個包子。
白晨看著那個臉上再無笑意的男人,后背瞬間被冷汗打濕。
“等一下,你敢在這兒動手?”他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在朝脫軌的方向發(fā)展,他必須要挽回事態(tài),“只要你們敢開槍,極樂坊就完了,你毀了合社的產(chǎn)業(yè),龍將也不會饒了你的?!?p> “所以你打算在這兒站一輩子?”
白晨一時語塞,他沒有辦法反駁落合。
“我大可以等你離開這兒,悄無聲息地讓你從云頂城消失,可我還是要在這兒殺了你。這個地方的人必須明白,侮辱了合社就要付出代價。還有,別提老爺?shù)拿郑悴慌??!?p> 落合摘下墨鏡,露出陰冷的笑容。
下一秒,他身旁的保鏢忽然握緊拳頭,狠狠地打在了落合的臉上。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保鏢也揮拳打向落合,拳風凜冽,毫不留情。
白晨眼神一凜,他突然明白了落合想干什么。
“你們的家人,我養(yǎng)了?!甭浜详幮χㄈケ乔焕锾氏碌难?,將臉轉向門口的監(jiān)控攝像頭,高舉雙手,“執(zhí)法局的老爺們,你們看到了,從現(xiàn)在開始,這幾個家伙不再是極樂坊的人了。他們做什么,都與合社無關?!?p> 電光火石間。
白晨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拉起藍心,朝一旁撲倒。
幾乎在同一時間,三個西裝保鏢同時抽出腰間的手槍,朝白晨射擊。
警報聲響徹天空,暴力執(zhí)法局的大門打開,幾乎從不出現(xiàn)在下城區(qū)的隼兵從兵庫之中緩緩走出,手中的電磁步槍寒意森森。
白晨和藍心沿著街道狂奔,他們身后,極樂坊的暴徒仍在不停地開槍。
白晨的后背早已鮮血淋漓,他擋在藍心后面,盡量用身體攔下所有的子彈。
“啪!”
沉重的槍聲從執(zhí)法局中響起。
白色豪車前,三個保鏢應聲倒地,鮮血轉眼鋪滿了地面。
落合坐在車引擎蓋上,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隼兵從鐵門一涌而出,卻沒有一臺將槍口對準他。
街道一頭,白晨和藍心已經(jīng)跑離了執(zhí)法局覆蓋的區(qū)域,那棟白色的樓離他們越來越遠。
白晨正在拼命思考該往哪個方向逃,卻看見身前的女孩一個踉蹌,向前倒去。
“藍心!”
白晨下意識地拉住女孩的手臂,托住藍心的后背。
直到這個時候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女孩的小腹上,一團殷紅正在緩緩暈開。
三把交叉射擊的手槍,火力遠比白晨想象的要密集,哪怕白晨極力想要阻攔,她還是中彈了。
藍心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她的嘴唇已經(jīng)白得像塊蠟,血液正在迅速地從她身體里流失。
她不是白晨,她沒有辦法輕描淡寫地讓傷口愈合,貫穿小腹的創(chuàng)傷會在幾分鐘之內奪走她的生命。
“你……”白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的腦袋里現(xiàn)在一片混亂。
“開槍?!?p> 白晨忽地愣住了。
“你在說什么呢……”
“對準我,開槍。”
藍心臉色蒼白。
可她的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
遠處,引擎的轟鳴聲連成浪潮,極樂坊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開來,他們早就在附近做好了準備。
街角,穿著白色西裝的落合拋著手中的蝴蝶刀,冷笑著一步一步走來。
四面埋伏,十死無生。
他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
白晨從懷中掏出藍心之前交給他的白色左輪,將槍口對準藍心,指尖有些顫抖。
尖銳的剎車聲響起,數(shù)十支步槍的槍口同時對準白晨,閃爍的紅色光電在他身上微微晃動。
“開槍!”藍心忽地揚起聲音。
幾乎是下意識地,白晨扣動了扳機。
同一時間,數(shù)十支步槍齊齊炸響,火舌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時間仿佛在白晨眼中慢了下來。
他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那枚旋轉著的子彈,從手中的槍口竄出,穿過了藍心的心口,分毫不差。
紅色的血花綻放。
下一秒,白晨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