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愈在看到被抬進來的毫無聲息的人之后失聲尖叫,連大發(fā)雷霆都顧不上了,連忙就拿出各種藥丸給那像死了的人強行灌下。岳棠在一旁眼神詢問洪定為何解藥還未起效,洪定一臉無辜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常愈邊救人邊罵:“姓岳的你給我聽著!雪懷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弄死你!即便打不過你我也要想法子毒死你!”
岳棠的目光停在雪懷那張慘無人色的臉色,答道:“嗯,好?!?p> 常愈被她噎得說不出話,繼續(xù)往雪懷身上涂抹活血的藥汁,又給他摩挲著身體。岳棠對著洪定瞟了一眼,洪定立即會意去取了一床棉被,在常愈進涂抹完之后輕輕蓋在了雪懷身上。
常愈再次探雪懷的鼻息,探完便對著岳棠瞪眼:“你那什么破解藥一點用都沒有?!半個時辰了為什么還沒醒?!”
岳棠走過去在雪懷的脖頸處按了按,答道:“沒死。藥效因人而異?!?p> 常愈怒道:“你為什么給他喂藥?按你們的說法他是被雷行那個老烏龜抓住拷打,你要是救他便救,為什么要給他吃假死藥?!那種東西也有可能真的把人弄死!”
“原因我已經(jīng)解釋過了,不這樣做我無法帶他出來。即便我當時并沒有認出他,我也不會希望他死,因為他是唯一可能知道惠王下落和藥材庫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人,不然雷行也不可能拷打他到這種地步?!痹捞谋平S?,凝視著他的雙眼,“倒是你,還不跟我說實話么?”
常愈被她的逼視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往后退了半步問道:“什、什么實話?”
岳棠瞇了雙眼,陰惻惻地看著他:“地靈花,是個什么玩意兒?”
常愈一驚:“你!你怎么知道?!”接著立刻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你沒睡著?不僅沒睡著你還偷聽?!”
岳棠輕嗤:“行伍之人在陌生地界保持戒備,是很平常的事情?!?p> 常愈抓耳撓腮:“那、那……”
岳棠瞥了一眼仍然沒醒的雪懷,對常愈說道:“你不把一切告訴我,這雪懷即使醒過來我也能讓他再死過去,明白么?”
常愈惱怒:“你威脅我?他要是死了這里的人就都沒救!”
岳棠輕笑:“你又威脅起我來了?反正沒有藥材大家都活不了,我還在乎區(qū)區(qū)一個嫌犯的命?”
常愈抓了抓自己的臉,像是下了什么狠心說道:“告訴你就告訴你,我怕什么?這里的人都要活不了了我還怕什么?難道還怕遠在京城的皇帝治我的罪嗎?就是雷烏龜和尉遲王八蛋來了我也是這樣說,我怕什么——”
岳棠不耐煩地打斷他:“廢話都給我收起來!”
常愈噤聲,接著說道:“從、從哪里說起呢……”
岳棠冷笑:“地靈花?!?p> 常愈:“啊,地靈花。地靈花是這次治療瘟疫重最重要的一味藥材,如果沒有地靈花,你把其他的藥材堆積如山也沒有用……但地靈花只長在北庭,我們大夏基本是沒有的,所以、所以雪懷才孤身犯險去尋地靈花……其實也不能這樣說,最開始的時候是惠王與虎謀皮,跟北庭人有了交易,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到底是答應了什么條件,北庭人會同意給我們地靈花,但因為能救命也就沒有多想,想著總歸是惠王為抗瘟出力,但后來惠王失蹤了,雪懷一直尋不到他,才去了惠王的藥材庫查看,想看看還有沒有可用的藥材……”
岳棠:“惠王果真有藥材庫?那靈飛館下面的又是什么?”
常愈驚訝道:“你連靈飛館都知道了?”說完又搖頭,“唉,早知道你有如此神通就該早點與你商議……但是你初來乍到,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抗瘟的,要是又跟之前的那些官老爺一樣,真是不做指望了……但你查到了靈飛館,應該是真心想治好瘟疫的吧……”
岳棠簡直忍受不了他這些廢話,喝道:“再有一句廢話我斬掉你一條胳膊!”
常愈微微抖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靈飛館是青樓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地下密室本來是供人玩樂的,但自從城里百姓都遷出來之后,就變成了雷行私藏藥材的地方了!他哪里來的藥材我們也不清楚,我們一度懷疑他是從惠王那里劫掠來的,或者在城里四處劫掠的就是他,還裝作是惠王,又牽扯北庭轉移視線,反正就是不想讓人想到他頭上去!囤積藥材坐地起價的人一直就是他,跟惠王沒有半點關系!惠王雖然喜歡娶妾室喜歡玩鬧,但對百姓一直還是照顧有加的,何況他有些膽小怕事,擔心瘟疫蔓延會被朝廷怪罪,所以一心想治好瘟疫……”
岳棠總結道:“瘟疫爆發(fā)、雷行劫掠生藥鋪、城中居民外遷、雷行將藥材囤積在靈飛館地下、你們沒有藥材于是惠王割地換取地靈花、惠王失蹤,是這個順序吧?”
常愈點頭。
岳棠:“惠王現(xiàn)在有七成可能在北庭人手里?雪懷算是惠王的親信所以能從北庭人手里繼續(xù)取到地靈花?”
常愈點頭。
岳棠瞥了一眼雪懷:“他一個出家人,若說為民抗瘟倒也說得過去,不過跟惠王的關系似乎十分親近,為什么?”
常愈急道:“他可不是什么打算涉政的妖僧!他與惠王親近也不過是因為惠王經(jīng)常去凈空寺上香還添了不少香油錢,有時候也會跟惠王講講佛理,惠王信佛這是眾所周知的。他為惠王犯險是因為惠王在寺廟被毀的時候重建了寺廟,還給佛像重塑金身,僧人們都十分感激的?!?p> 岳棠:“他頭頂為什么沒有戒疤?”
常愈愣了一下,特地去雪懷頭頂看了看,疑惑道:“沒有嗎?我還真沒有注意過……”
雪懷身形高大,常愈一般都是仰視他,從未在意過他的頭頂。
常愈有些疑惑:“和尚頭頂好像都有戒疤哦?他為什么沒有?”
岳棠笑了:“你問我?”
常愈皺眉,又道:“他確實是凈空寺的僧人,這一點很多人都能證實。雖然他前些年經(jīng)常云游在外,但這兩年經(jīng)常留在蘭溪無償為百姓看診,很多人都認識他。”
岳棠:“凈空寺的僧人都像他這般為百姓看診么?”
常愈:“哪能呢,懂醫(yī)術的也就是他一個。不過凈空寺的和尚們都很和善,也曾在缺糧的時候允許百姓隨意摘取寺廟范圍內(nèi)的果蔬充饑,其實那時候他們也沒有什么食物了……”
岳棠默了一陣,看向雪懷,問常愈道:“若是沒有他,北庭人還會給地靈花么?”
常愈立刻惱怒:“當然不會??!他們只信雪懷!”
岳棠玩味兒地一笑:“只信他啊?!?p> 常愈察覺自己說話似乎有什么不對,又立刻搖頭:“不不,不是那個意思,因為惠王之前與北庭做交易時誰也不信,就找了雪懷一個人陪著去了。”
“哦?”岳棠的表情更為玩味兒,“惠王連一個親信隨扈都沒有?非要找個僧人陪同?”
常愈簡直要咬掉自己的舌頭,急急辯解道:“惠王身邊都是奸細啊!要么是雷行派去的要么是尉遲執(zhí)明,再要么肯定就是皇帝的人,哪有能信任的?要是知道他打算割地換藥還不立即上奏攪黃這事兒?惠王只能信任毫無勢力牽扯的雪懷了!而且雪懷武藝高強,也能有個保障……”
武藝高強且醫(yī)術高明的,僧人。
真是少見呢。
岳棠看著常愈笑了笑:“你知道的真不少,平日里跟雪懷也走得挺近啊?!?p> 常愈倒也沒有避諱的意思:“雪懷醫(yī)好了我母親的宿疾,我也跟著他精進醫(yī)術,自然熟識?!?p> 這回答倒是坦誠可信。
岳棠輕笑,轉而問道:“尉遲執(zhí)明在這里面做了些什么?”
常愈:“不知道,不過也不難猜,他一向躲著觀察事態(tài),等迫不得已或者有利可圖的時候再出手。平日里就是跟在雷烏龜身邊狗模狗樣,一出事了就找不到人?!?p> 岳棠思索了一下前因后果,覺得樁樁件件都能對上,又與她所料得八九不離十,加上自雪懷被吊起后也有幾個百姓前來說了一些相關訊息,也就基本上相信了常愈的說辭。雷行和尉遲執(zhí)明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勢力,惠王與北庭的牽扯交易,猶如籠罩在蘭溪六城的團團密云,經(jīng)久不散,陰雨欲來。
岳棠并沒有多少信心能將這些陰云全部驅(qū)散,但為陰云之下哭泣的人們遮風擋雨,她必須奮力一搏。
外面的天色愈發(fā)陰暗,雪懷的呼吸比之前要清晰了不少,常愈放心不少之后也去忙別的病患了。岳棠站在醫(yī)館門口看著山頭上還被吊著的那具假人,皺了皺眉。一旁的洪定立即說道:“別擔心,抬人下來的時候沒幾個人知道,都是我們自己人,假人換上去也就是瞬間的事。天色暗了更能以假亂真?!?p> 岳棠微微嘆氣:“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來?!?p> 洪定:“消息已經(jīng)放出去了,若是真的沒有人來,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過萬一來救他的人不是雷行的人也不是惠王的人更不是北庭的人,而是他的好友呢?”
岳棠自嘲地笑:“事到如今真是除了等,毫無辦法啊?!?p> 一個仆從急匆匆奔過來對岳棠行禮后說道:“稟將軍,送藥材的人來了!”
岳棠和洪定兩人同時眼睛一亮,奔了出去。
常愈仔細地檢查了送來的藥材,這次沒有任何問題,都是實打?qū)嵉乃幉模仍捞呐沙鋈ジ櫪仔衅蛷牡娜藦撵`飛館地下尋到的藥材的質(zhì)量還要更好。護送藥材而來的人都是四位城主的心腹,親眼去看過四位小公子之后才離開,并且在岳棠的威脅下承諾會將后續(xù)藥材繼續(xù)送來。
雪懷已經(jīng)轉醒,正在常愈的端詳下一口一口地喝著湯藥。岳棠入內(nèi)時他正好抬眼,漆黑的雙眸清澈坦蕩。
“醒了?”岳棠走過來笑了笑,“身板不錯啊,大師?!?p> 雪懷咽下口中湯藥又放下碗,雙掌合十微微垂眸,說道:“未能成佛,不敢妄稱‘大師’?!?p> “從前就分文不取地治病救人,瘟疫之下護持本地封王與鄰國談判,又為救百姓取藥而孤身犯險——跟佛沒什么區(qū)別了?!痹捞拇罄刈谒麑γ娴囊巫由?,笑著說道,“這一聲‘大師’,你擔得起?!?p> 雪懷默默放下雙手,重新端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常愈底氣不足地對岳棠瞪眼:“他才剛醒,你要干什么?”
岳棠嗤笑:“當然是來問藥材庫在哪兒,你看我像是來關心他死活的嗎?”
常愈一噎,又道:“但是他現(xiàn)在需要休息……”
“無妨。”雪懷看著岳棠,因為被拷打過又經(jīng)過假死藥的爆體藥效,剛緩過來的聲音顯得沙啞而遲緩,“我知道你著急,但藥材庫確實不存在,那是雷行為了掩蓋他自己囤積藥材而散播的謠言?;萃醺写_實有一個小的藥材房,但只是平常家用的,里面的藥材早已在瘟疫初期就被用完了?!?p> 岳棠想了想,問道:“雷行拷打你,一是為了惠王印信,二是為了做給我看吧?”
雪懷:“嗯?!?p> “惠王印信能調(diào)動封地內(nèi)的兵士以及周邊至少三城的武力……”岳棠思忖道,“印信是惠王給你的?他讓你用來做什么?”
“我沒有見到惠王。”雪懷直視著岳棠的雙眼,認真地回答,“我確實是從北庭人手里拿到地靈花的,但此次前去他們只將惠王印信交給了我,說是惠王讓我轉交給蘭溪新來的欽差——應當是你?!?p> 岳棠訝異道:“轉交給我?他憑什么信任我?北庭人得了惠王印信又怎么會好好地給你?他們都不拿去利用一下的?”
雪懷凝視著她,說道:“我猜想,他們是想知道我會將印信交給誰,于是在我得了印信之后一直有人跟蹤我,無論我如何甩都甩不脫。然后我遇見了雷行的人,被他們抓住了?!?p> 岳棠笑了一下:“是被抓住的,還是故意陷進去的?”
雪懷微微訝異:“為何這樣問?”
岳棠:“聽聞是雷行的人解決了跟蹤你的人,又聽聞你的武藝高強——如果是你都甩不脫的人,雷行的人怎么能輕易殺死?必然是你在暗中幫手了吧?然后又故意陷入雷行手中——”她起身趨近雪懷,俯視逼問,“你是算到了我會來?”
雪懷與她對視,幽黑深邃的雙眸中看起來仍是一片清澈,只不過在那清澈之上,似乎泛起了些許波瀾。
這些許波瀾映照進岳棠的深眸中,激起點滴晦暗幽深的光。
岳棠一把掐住雪懷脖頸,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與他相觸,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以和尚的身份做什么事,在這瘟疫之中扮演什么角色?!最好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否則——”
“岳柏將軍有言:‘幗英將軍可信?!毖岩蛔忠活D地說出口,“所以,我信你?!?p> 岳棠渾身一震。
岳柏,是她二哥的名字。
岳棠手上的力氣徒然一松。
雪懷看著她,略略嗆咳了兩聲,更為清晰肯定地說道:“因為信你,我才愿意吞下假死之藥,將一己性命交托于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