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集之在一怔之后,抽了抽嘴角,就如同安放珍寶一般,將李香君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阮集之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君道:“雖我混跡風(fēng)月煙花之地,見過的美人眾多,卻還從未見過如同你這般哭得像花貓的。”
阮集之說罷,親昵地用手刮了一下李香君清秀的鼻尖。
而這一幕則被莞兒看在眼中,極是刺目。
李香君本欲對阮集之下逐客令,安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木門發(fā)出的哐當(dāng)聲。
李香君與阮集之聞聲不由朝著門口的方向看去。
彼時,李香君廂房門口已經(jīng)不再有莞兒的身影。
看到還在晃動的木門,阮集之打趣道:“小花貓,你這小姐妹莽莽撞撞的。今后可是要在男人手里吃虧的。”
莞兒與李香君不同。因?yàn)樯形唇涌?,莞兒所梳的還是少女發(fā)髻。而李香君則是因昨晚摔倒在地上的時候,玉釵滑出,發(fā)髻散落的關(guān)系。阮集之下意識只當(dāng)李香君乃是尚未出閣的女子。
不過李香君的行事作風(fēng)與別的女子不同。即便是已經(jīng)出閣,她卻并未梳攏。
過去在她看來,她的初次與今后的每一次并未有區(qū)別。
她身在風(fēng)塵之中,只要不受皮肉之苦好好活著便好。怦然心動,真情實(shí)愛在她看來乃是鏡中月,水中花,皆是不切實(shí)際的虛妄。
所以即便是昨日李香君并未因毒蛇咬傷而摔倒在地。阮集之所看到的李香君依舊只會是梳著少女髻的李香君。
而正常情況下來說,在煙花之地,梳著少女發(fā)髻便是指這女子并未出閣。
聽到阮集之打趣的話,李香君垂下眼眸,沉吟不語。
正如阮集之所說,莞兒心底純潔,活潑開朗。
她第一次見到莞兒的時候,莞兒便是毛毛躁躁地撞上那喝醉酒的胡公子。若不是她看到莞兒瞪大寫滿恐懼的大眼睛讓她生出憐惜之意,而出手相救,想來那個時候莞兒的牙已經(jīng)被那胡公子打下來。
這兩年來,雖然生活在媚香樓中的莞兒變得機(jī)靈許多,但依舊是本性未改,只是在闖禍后,學(xué)會第一時間溜之大吉。
李香君曾見莞兒用她那純凈無暇的大眼睛看向自己道:“君姐姐,我好羨慕你。你在我心中便是天上明月般的存在?!?p> 聽到莞兒隨口說出的話,她則是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這天上明月皎潔無暇像極莞兒的眼睛。而她卻已經(jīng)是滿身塵埃。
那時她望著天上的明月沉默許久。
就在莞兒趴在欄桿上快要睡著的時候,她突然開口道:“莞兒。你不該留在這里?!?p> 聽到她的話,困意重重的莞兒揉了揉眼睛,發(fā)出迷糊的聲音:“君姐姐,誰……誰會想要留在這里。我們皆是被賣進(jìn)來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身在大戶人家,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搖了搖頭:“莞兒,我并非此意?!?p> 她頓了頓本想道,在梳攏之前,若是她想離開的話,她可以幫她離開。誰知當(dāng)她再次轉(zhuǎn)過頭去時,莞兒已經(jīng)趴在欄桿上睡著。
早在幾天前,媽媽曾與她說是時候讓莞兒梳攏出閣。她原本想要為莞兒拖延時間,誰知她尚未開口,媽媽便已經(jīng)看穿她的心思。
媽媽只道:“君兒啊。這一切皆是命,遲一日,早一日。并沒有不同?!?p> 是命嗎……
她因?yàn)樾琶?,所以誰都不信,甘愿留在媚香樓中,甘愿此生與侯方域再無交集。
但莞兒與她則不同。在莞兒心中有著萬一。
在她的生命之中有著希望。
見李香君垂下眼眸,還以為李香君是想休息。阮集之將臉湊到李香君跟前,卻見李香君驀地抬眸朝他看來。
從昨日遇見李香君那一刻起,即便是他與李香君有著肌膚之親,他甚至差點(diǎn)要了李香君,知道李香君鎖骨下方有著一顆鮮艷欲滴的朱砂痣,但他并未見過李香君如現(xiàn)在這般用炙熱的眼光看著他。
從桃花林到媚香樓,他抱著這小花貓走了十里路,累得他夠喘。
該不會是這小花貓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打算報之以情?
就在一絲欣喜自阮集之狹長的鳳眸中閃過時,他卻又被李香君自頭上潑下一盆涼水。
“阮公子心地善良,而莞兒天性至純,又并未出閣。不若阮公子好事做到底,娶莞兒為妻可好?”
在李香君說完話后,原本打算偷親她眉心便告辭離開的阮集之眼中眸光一僵,隨之一張妖孽的臉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阮集之只覺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李香君現(xiàn)在已經(jīng)慘死在他的目光之下。
“心地善良?”阮集之目光冷森地盯著李香君水盈烏黑的雙眸,冷森地從牙縫中吐出字。
彼時看到阮集之的反應(yīng),李香君有些后悔自己竟一時嘴快說出不情之請。
就算是并未出閣的煙花女子,在他人看來,她們已經(jīng)沾染上風(fēng)塵之氣,即便是有心娶回家,頂多也只能做妾,哪有做妻的資格。
更何況,她眼前的阮集之乃是太常少卿。
她簡直是異想天開。
望向阮集之陰沉的臉,李香君隨即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淺笑道:“阮公子,君兒不過是說笑而已,你莫要當(dāng)真才是?!?p> 如果說昨日他在桃花林中看到的李香君乃是她最真實(shí)的模樣,想哭就哭,想笑便笑。
那么現(xiàn)在他所看到的李香君便不擇不扣是戴上面具后的香扇墜。
很好。
這小花貓不但要求他娶別的女人為妻,甚至還在他面前客套起來。
下一瞬,就在李香君完全沒有預(yù)料到情況之下,阮集之突然握住李香君的小手,放在他自己的嘴前,便一口狠狠藥了下去。
“嘶!”因?yàn)槌酝?,李香君下意識發(fā)出一聲痛呼。
感受到阮集之的牙齒已經(jīng)陷入她的肉中,掙扎未果,李香君驚呼道:“阮集之,你是狗嗎!快松口!”
李香君喊完話,然而她手上的痛意卻并未因此而消減。
她不過是說錯話而已,已經(jīng)笑著向他賠不是,他竟一聲不吭就像是瘋狗一樣咬她的手。
別以為她李香君不發(fā)威,便當(dāng)她是一只好欺負(fù)的病貓!
李香君緊抿了抿唇,一發(fā)狠便一口朝著阮集之的肩膀處要去。
她乃是女子,若是比拳頭的話,毫無懸念,她定會輸給阮集之。但若是比咬人的話,她的虎牙不可能輸給阮集之好看平整的牙齒。
思及至此,用力咬著阮集之肩膀的李香君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促狹的笑。
看誰能夠撐到最后!
就連阮集之自己也沒想到,他會在沖動之下去咬李香君宛如玉簪花般柔軟無骨的小手。
看到李香君就像是一頭發(fā)狠的小獸,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肩膀上,阮集之非但不覺得疼,反而希望李香君咬得更深些……
李香君安靜的閨房內(nèi),兩人較量著嘴勁。這氣氛非但沒有變得冷森詭異,反而有一種兩人是在嬉笑打鬧之感。
李香君蔥白小手宛如玉雕,不愿讓李香君這雙彈琵琶的小手留下疤痕。
最后先松口之人,自然是他阮集之。
知道她虎牙的厲害了吧!
就在阮集之松口的那一瞬間,李香君在心中暗道。
在她看來,阮集之之所以會比她先松口,那是因?yàn)樗米约杭饧獾幕⒀酪艘热罴秸难例X厲害得多。
阮集之乃是太常少卿,并非務(wù)農(nóng)種田的粗人,他皮細(xì)嫩肉,自然經(jīng)不起她利齒的攻擊。
要知道她平日里用虎牙啃豬大骨,豬大骨不斷發(fā)出脆響聲。牙好,就是吃得香!
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已經(jīng)深深沒入阮集之的肩膀里,李香君這才滿意的松口。
她活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被人咬過。阮集之竟然咬的還是她彈琵琶的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口中彌漫著血腥味,看向阮集之滲出血來的肩膀,松開口的李香君皺著眉說道:“還不快滾!”
阮集之聞言隨即起身,就在李香君以為阮集之是準(zhǔn)備夾著尾巴離開時,她卻看到阮集之徑直走到桌前到了杯涼茶一飲而下,而后端著茶壺轉(zhuǎn)身離開。
看到阮集之這一系列的動作,李香君不由驚訝地瞪大眼睛,最后在阮集之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范圍之內(nèi),她這才回過神來。
她的茶壺!
要知道她那茶壺可不是大街上隨便就能買到的茶壺,而是她好不容易托人從西域帶回來的。
不想阮集之咬不過她,便一怒之下拿走她的心愛之物。
那去西域的商人說他在近十年內(nèi)不會再回金陵。也就是說她的茶壺僅此一件,別處再難買到。
心塞,手痛。
李香君咬了咬牙,望向自己被咬破皮的手,忍不住惡狠狠地罵道:“阮集之,你就是混蛋!唔……”
李香君話音未落,突然間有一股溫?zé)岬慕嗳胨谥?,還好灌得不急,并未將她嗆到。
姜水的溫?zé)嶙屗鶝龅奈覆孔兊煤檬芎芏唷?p> 李香君震驚地瞪大眼睛,看向去而復(fù)返往她嘴里灌姜湯的阮集之,她眼中寫滿震驚。
抬眸盯著阮集之唇角邪魅的笑,在胃暖的同時,李香君心中劃過一抹暖意。
原來阮集之并非拿著他的茶壺跑路,而是去為她倒姜湯……
“小花貓,雖然本公子知道自己生得俊俏。但若你再繼續(xù)這樣看下去的話,我只擔(dān)心你會真的被這姜湯嗆到?!比罴p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阮集之不說還好。
發(fā)愣的李香君聞言,見阮集之笑著朝她投來一記秋波。正在喝姜湯的她噗的一聲,便將口中的姜湯噴了阮集之一臉。
只見阮集之噙著一抹邪笑的臉?biāo)查g在李香君面前石化。
從昨日起遇到阮集之到現(xiàn)在,即便是她拒絕阮集之柴屋藏嬌的要求,她也未曾見阮集之如此吃癟過。
就連李香君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有如此失禮的反應(yīng)。
她口中的姜湯已經(jīng)全部噴在阮集之臉上……
又是一愣之后,她隨即捧著肚子忍不住開懷大笑。
“阮……阮……”
李香君笑著想說,此時阮集之的模樣極是滑稽。但她卻因?yàn)樾Φ锰珔柡?,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與此同時,媚香樓后院,一處偏僻清冷的角落里,莞兒傻看著眼前隨風(fēng)搖曳的玉簪花,然而腦海不斷浮現(xiàn)出白衣公子將李香君緊抱在懷里的畫面。
莞兒烏黑的眼中騰起水汽,她緊緊攥住衣角,哽咽著告訴自己道:“在眾人眼中,君姐姐才貌兼并,就像是眼前柔弱無骨,惹人憐惜的玉簪花。而我……則像是這云簪花旁邊根本不會惹人注意的狗尾巴草。我……不能嫉妒君姐姐,也沒資格嫉妒君姐姐!”
莞兒的話剛一說完。便聽到從媚香樓中傳來的笑聲。
她在媚香樓中呆了近兩年的時間,雖然不能分辨出所有姑娘的聲音,但李香君的聲音,她一聽便知。
“是君姐姐……”
莞兒眼中的黯然越來越濃,她能夠聽出來李香君是真的開心地在笑。若換做是平時,君姐姐開心,她便開心。
然而今日……
她卻根本開心不起來,李香君的笑聲就像是利錐,貫穿她的耳膜。
好痛……
莞兒緊捂住她的雙耳,雖然她已經(jīng)聽不到李香君的笑聲,然而卻有一種苦澀的滋味在她心中蔓延。
李香君閨房內(nèi)。
見李香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噴了一臉姜湯的阮集之哭笑不得地咬了咬牙,轉(zhuǎn)瞬緊捂住李香君不斷喚他姓的嘴。
而阮集之的耳根則在彼時微微泛紅,在這種地方李香君這般笑著喚他的姓著實(shí)惹非遐想連篇。
“唔……”
因?yàn)樽毂环庾。镄Φ睦钕憔挥蓾q紅臉。但她望著阮集之那張妖孽卻又掛滿姜湯的臉,她眼中的笑意卻未收。
阮集之見狀不由微瞇著眼威脅道:“小花貓,你若是再敢笑得話。信不信我現(xiàn)在便將你扔進(jìn)糞坑里,讓你連笑都笑不出來,或者一笑便知……這世間銷魂滋味?!?p> 然而李香君就像是料定阮集之不會這么做,抑或是他真敢這么做,她也定會拽上他一起銷魂!
聽到阮集之的威脅,李香君非但沒有收斂自己眼中的笑,反而漲紅著臉渾身抖得越發(fā)厲害。
阮集之不過是想捂住李香君的嘴,阻止她一邊大笑,一邊喚他那有些尷尬的姓氏。不想?yún)s因?yàn)槔钕憔Φ没ㄖy顫,令他清晰感覺到李香君柔軟的唇就像是羽毛一樣輕柔的劃過他的掌心,讓他的心跳再次變得紊亂……
若是繼續(xù)在這李香君的閨房內(nèi)呆下去,他保不齊會對李香君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我……走了?!?p> 臉頰變得滾燙,阮集之就像是逃一樣,慌忙從李香君的閨房內(nèi)離開。
而就在阮集之的身后,響起李香君極不厚道地噗呲一聲輕笑聲。
“好一只小花貓,本公子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從媚香樓中走出來的阮集之嘀咕著說道,然而他的話音剛落,便被猛地一撞。
有帶著女兒香的柔軟撞到自己身上,神情慌亂的阮集之回過神來看到果真有小姑娘與自己相撞。
還好他眼疾手快,就在小姑娘快要摔倒在地上之前,他連忙攔住小姑娘的腰。
“你沒事吧?”
看到小姑娘抬起清秀且精致的臉,用一雙水盈的銅鈴大眼看向自己,阮集之不由一愣。
雖然眼前這小姑娘長相遜李香君三分,但她眉宇之間的神態(tài)風(fēng)韻卻像極李香君。
發(fā)現(xiàn)阮集之癡癡地望著自己,她碎裂的心再起波瀾。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就在她看到阮集之面帶紅光,神情慌亂地從媚香樓中走出來的時候,她便緊攥著手,邁開腳步撞到阮集之的身上去。
如果白衣公子真的喜歡君姐姐的話,她模仿君姐姐的一舉一動,那白衣公子是不是便會因此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