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xiàn)在不是站在爺?shù)呐P房外,而是李香君的臥房外。
小斐見狀立即改口,上前去接李香君提在手上的燈籠:“李姑娘。可是要出恭?”
李香君眼中噙著一抹凝重,聽到小斐的話,她神情一怔。
半晌后,見李香君眉宇微蹙盯著她不說話,靈光乍現(xiàn),小斐“哦”了一聲,忙道:“李姑娘,你可是來了月事?”
就像是被天雷劈到,李香君嫵媚的臉僵硬得更厲害。
算算時(shí)間,李香君來府上已經(jīng)有一個(gè)多月,之前興許是因?yàn)槔钕憔〉年P(guān)系月事遲了。爺又是男人怎會懂得這些事。
以為自己猜對李香君心中所想,小斐慌忙道:“李姑娘,我現(xiàn)在便去取你要的東西。”
不想竟被小斐誤會。李香君僵硬的小臉上泛起一抹紅暈。
她的月事才剛來過。那天恰巧阮集之正領(lǐng)著她去置辦衣裳,結(jié)果剛出府坐在軟轎中沒多久,她便感覺到一股熱流自她小腹下淌出。
糟糕!
望向半臥于軟榻上,喝著茶神情慵懶的阮集之,極少知曉害羞為何物的李香君臉?biāo)⒌囊患t。
“阮……”
“阮……”
聽到她欲言又止地喚他的姓,正在品茗的阮集之不由被口中的清茶所嗆到。
“咳咳。小貓兒,你這可是在詛咒爺?”
阮集之放下茶杯朝她看來,卻在看到她臉紅若血時(shí),就像一支逐風(fēng)而來的利箭,驀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將他溫?zé)岬氖直撤旁谒凉L燙的額頭上,神情緊張地說道:“小貓兒,你可是在發(fā)燒?”
不待她回答,阮集之長眉緊蹙,大聲喊道:“轎夫,去醫(yī)館!”
“不是?!?p> 聽到阮集之如此吩咐,她臉上的溫度變得越發(fā)滾燙。
她慌忙大聲說道:“轎夫,不用去醫(yī)館!”
“小貓兒,為何不去?”
阮集之狹長的鳳眸變得凝重,好似她若是無法說出個(gè)理來,下一瞬便會被他一口給吃掉。
“轎夫!”
若是真去了醫(yī)館,她豈不是丟人丟到祖宗頭上……
“阮集之!”
她慌忙解釋說:“阮集之,不是。我沒有發(fā)燒。我只是……那個(gè)來了。”
“那個(gè)來了?”
眼中寫著茫然的阮集之重復(fù)著她的話,見她窘迫地低下頭絞著衣袖,他在一愣之后,宛如玉雕的臉轉(zhuǎn)瞬變得比她更紅。
素來風(fēng)流倜儻的阮集之,竟也有說話變得不利索地一天。
“小貓兒,你……你那個(gè)來了?”
阮集之雖尚未娶妻,但過去時(shí)常出沒于煙花之地的他又豈會不懂。
他知道便罷。
怎還要問出來!
她絞衣袖的手變得更加用力。
“我……”
她原本想說,讓她自己去買那東西便可。不想當(dāng)她抬起頭時(shí),竟看到阮集之盯著她,一臉不知所措地問:“小貓兒,那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她本糾結(jié)于此事極難在阮集之面前開口,不想阮集之的反應(yīng)就像是在路上走丟的三歲孩童,焦急無措。
氣氛凝重的車廂內(nèi),面帶羞赧之色的她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因?yàn)樗男β?,她看到阮集之妖孽的臉越發(fā)紅潤。
分明該害羞的人是她。
不想此時(shí)阮集之比她更甚。
這……
到底是誰來了月事?
聽到她歡快的笑聲,阮集之緊抿了抿唇,將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移向別處,神情極不自然地輕咳兩聲道:“小貓兒,莫笑?!?p> 任誰也不會想到,在煙花之地談笑風(fēng)生,倜儻風(fēng)流的阮集之也會有害羞的時(shí)候,阮集之越是不知所措,她便越發(fā)笑得開懷。
然而就在這時(shí),又一股熱流流淌而出,使得她臉上的笑瞬間凍結(jié)。
眼尖的阮集之立即看出她的不對勁。
“小貓兒,不笑了?”
當(dāng)阮集之的臉湊到她跟前時(shí),阮集之妖孽的臉上哪里還有半點(diǎn)不知所措,儼然猶如一只幸災(zāi)樂禍的狐貍。
反倒是坐在矮凳子上的她不知所措。
在媚香樓中時(shí),媽媽說紅色的衣裳最能襯托她的媚,所以她大部分的衣裙皆是紅色。
她若是穿紅色衣裙的話,即便突然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她也能夠應(yīng)付。
只怪,因?yàn)樗案腥撅L(fēng)寒身體變得虛弱的關(guān)系,月事推遲了近半個(gè)月的時(shí)間,害她算不到時(shí)間不說,現(xiàn)在她所穿的還是煙色紗裙。
僅是用腳趾頭她就能想到,若是她此刻站起身的話,阮集之便會看到那猶如海棠花般嫣紅的血跡。
俗話說得好,人生在世現(xiàn)世報(bào)。
方才她笑話阮集之不知所措。
想來阮集之此刻定會如她先前那般笑話回去。
就在她已經(jīng)做好被阮集之嘲笑的心理準(zhǔn)備時(shí),感受到阮集之輕柔落在她發(fā)髻上的掌心,緊攥著衣角的她驀地抬起頭來,她臉上的表情不由一僵。
阮集之唇角微勾,但她所看到的卻并非預(yù)料中那般嘲諷的笑,而是一抹比月光還要溫柔的淺笑。
下一瞬,只聽阮集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阮集之道:“小花貓。你現(xiàn)在不方便走動。那東西要在何處買?”
她聞言驚詫地瞪大眼睛。
阮集之的意思……
難道是要幫她去買那種東西???
他乃是堂堂太常少卿,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去買這種女兒家的東西,豈不是因此而淪為他人笑柄。
她驚愕地張了張嘴道:“阮集之,你可是在逗我?”
那溫柔摩挲她發(fā)髻的手突然重重在她腦門上一敲,阮集之的聲音變得陰沉:“還磨唧什么?趕緊說?!?p> 原來他竟是真的要去那種地方,替她買那種東西?。?!
對上阮集之變得嚴(yán)肅的鳳眸,她亦是變得嚴(yán)肅地說道:“不許去?!?p> 沒想到她會阻止他,阮集之挑了挑眉:“我不去。難道你自己去?”
她紅著臉支吾著說:“我……”
的確。
現(xiàn)在的情況正如阮集之所說。她現(xiàn)在身下綻開海棠花,別說去鋪?zhàn)永镔I那種東西,就連這馬車也出不去。
但是!
她怎能讓堂堂太常少卿去給她買那種東西。
這委實(shí)不妥!
可今日阮集之并未讓小斐跟來,這轎子外只有車夫。
見她的眉就像是麻花一樣扭在一起,阮集之又輕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
只聽阮集之一聲輕嘆道:“果然是個(gè)娘們。這么一點(diǎn)小破事兒,竟也如此舉棋不定?!?p> 她……
好吧。
眼前的事實(shí)證明血流成河的她的確是個(gè)娘們,而且現(xiàn)在還因?yàn)橘I那種東西的事情而不知所措。
盯著阮集之唇角勾著一抹淺笑的臉龐,不知所措的她靈光一閃。
“我有辦法了!”
她扭在眉心處的麻花轉(zhuǎn)瞬舒展開來。
對于她突如其來的喊聲,阮集之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茫然,阮集之頓了頓道:“什么辦法?”
阮集之話音一落,便詫然看到她拿起他放在木案上的筆,朝著他的臉襲來。
“小花貓,你……你要作甚?”
阮集之雖語氣緊張地在問,然而他的臉卻并未因?yàn)樗磳⒁湓谒樕系墓P而躲開。
望著阮集之近在咫尺的俊顏,她就像是要綁走良家婦女的山匪發(fā)出“呵呵”兩聲猥瑣的笑道:“自然是毀了我們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的阮少卿!”
接下來半柱香的時(shí)間里,阮集之坐在矮凳上任由她拿著筆在他臉上搗鼓。
“大功告成!”
她長吐一口氣,洋洋得意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塊菱花小鏡遞到阮集之跟前。
“看看,我畫得如何?”
阮集之不看還好。
這一看差點(diǎn)被自己的口水嗆岔氣。
“咳咳……”
不論在別人眼里,還是在他自己眼中,他乃是豐神俊逸的太常少卿。
然而眼前的菱花小鏡中,他哪里還有半分豐神俊逸的模樣。
只見銅鏡中的自己整張臉就像是一塊灑了黑芝麻的麻餅,慘不忍睹。
阮集之抽了抽嘴角,握住李香君的手,移開照在他臉上的菱花小鏡。
阮集之默了默,哭笑不得地說道:“小貓兒,你這是存心在捉弄我?”
她是存了三分捉弄他的心思沒錯(cuò)。但更多的卻是希望阮集之去到那種地方不會被人給認(rèn)出來。
盯著阮集之慘不忍睹的臉,她憋著笑道:“阮集之,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p> 平日里都是阮集之就像摸自己養(yǎng)的寵物一般摩挲她的發(fā)頂。
彼時(shí)見阮集之被他自己的模樣嚇呆,她抬手緩緩摩挲著阮集之的發(fā)頂,用就像是哄小孩的語氣對阮集之說道:“君子之美,美于貌,則為室中花瓶,中看不中用。君子之美,美于心,則為家中灶火,少之不能食。少卿之美,美于魂,則如大地之氣,無所而不在!”
任誰看到貌美的自己被人畫成一個(gè)丑八怪都會生氣。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事出緊急。
現(xiàn)在她只能用拍馬屁的辦法來安慰阮集之彼時(shí)受傷的心。
聽到她的話,阮集之又是一愣。
她……
難道夸得不夠好嗎?
她宛如新月的眉不由皺了皺。
料到阮集之定是無法接受他現(xiàn)在的丑樣子,就在她幫阮集之“毀容”的同時(shí),她就在想要如何讓阮集之心里好受些。
她像現(xiàn)在這般這么不要臉皮地夸過人。
方才那番話皆是她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
但是現(xiàn)在……
就在她以為阮集之被她氣得還沒緩過勁來的時(shí)候,安靜的車廂內(nèi)突然爆發(fā)出阮集之清朗的笑聲。
阮集之他……
沒有在生她的氣?
就在這時(shí),她瞪大眼睛看到,笑得前俯后仰地阮集之伸手輕輕捏住她的臉。
因?yàn)槿罴男Σ⑽赐O?,她能清晰感受到阮集之捏住她臉頰的手在微顫。
只見笑得快要背氣的阮集之就像老狐貍一樣,眼睛微瞇成一條縫。
阮集之道:“小花貓,爺活到這把年紀(jì)。還是頭一次聽把爺比喻成空氣。甚好!”
阮集之說罷,轉(zhuǎn)瞬低下頭,在她微皺的眉心落下一吻。
隨即他又道:“這櫻桃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這算是爺賞你的?!?p> 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阮集之便命轎夫停轎。
“小花貓。那地方在何處?”
“呃……”
她紅著臉,將腦袋湊到阮集之耳邊,報(bào)了地址,便見阮集之丟下話出了轎。
“等我回來?!?p> 那日坐在轎中的她動也不敢動,按照路程算來阮集之需半個(gè)時(shí)辰才能夠回來。
然而還不到三刻鐘,她便看到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阮集之掀開轎簾,將一個(gè)包袱從轎外扔了進(jìn)來。
“小花貓。你……你好了叫我。”
那天阮集之沒有食言。
她坐在轎中沒過多久,便等到了他。
然而現(xiàn)在阮集之說他三日后便回來,這已經(jīng)是第四天,卻不見他蹤影……
聽到小斐離開的腳步聲,李香君回過神來,慌忙拽住小斐的手臂,她道:“不是?!?p> 小斐詫然:“不是?”
李香君皺了皺眉:“嗯。不是……不是那個(gè)來了。我只是擔(dān)心阮集之?!?p> 小斐聞言,一絲不自然的情緒自她眼底一閃而過。
她道:“李姑娘。過去每到郭老先生生辰的時(shí)候,爺都會在郭老先生府上小住上半個(gè)月。之前爺說三日后便回府,但若是郭老先生強(qiáng)留爺在其府上多呆上幾日,爺就算再想念李姑娘,他也難以拒絕恩師的挽留?!?p> 真的是這樣嗎?
為何她竟會覺得心神不寧。
抑或是……
她已經(jīng)習(xí)慣阮集之的存在。
如今阮集之就算多一日不在她的身邊,她便會睡不安穩(wěn)。
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向小斐若有所思的臉,支吾道:“這……這也是極有可能之事。”
雖心知并非如此。但擔(dān)心被李香君識破她的謊言,小斐卻毫無猶豫地點(diǎn)頭道:“自然是如此。李姑娘莫想太多。趕緊回屋睡吧。爺過幾天便會回來?!?p> 春雨淅瀝,院中灼灼桃花未謝。
望著窗外綿延不斷的雨幕,李香君坐在窗邊,行云流水地泡著黃梔香。
淡淡的茶香在安靜的房間內(nèi)彌漫開來。
小斐靜靜地站在李香君身旁,觀看著李香君的一舉一動。
三月初,城北桃花剛開的時(shí)候,爺曾命人去打聽過有關(guān)李香君的事情。
但凡這金陵城中的人皆知媚香樓的香扇墜。
從她打聽到的情況,她得知李香君喜歡穿紅衣。
但小斐卻驚詫地發(fā)現(xiàn),李香君自從被爺贖回阮府后,她便不曾再穿過紅衣。反倒是素來喜歡著白衣的爺突然風(fēng)格一變,穿起絳色紅衣來。
要知道爺本來就長得妖孽,再是一穿紅衣,便真像畫中所走出來的花妖。
“嘶?!?p> 聽到李香君被茶水燙到所發(fā)出的聲音,小斐回過神來慌忙上前:“李姑娘,可燙傷得厲害?小斐這便去給你拿藥膏!”
李香君猶如彎月般的眉微蹙。
她自幼便在媽媽的教導(dǎo)下學(xué)習(xí)泡茶,在成為香扇墜之后,她便不曾在泡茶的時(shí)候被茶水給燙到過。
見小斐上前而來,李香君將被燙傷的手藏在衣袖里道:“小斐,我無礙。你不必緊張?!?p> 小斐伺候在阮集之身邊,雖然是丫鬟,但在這阮府中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的眼力又怎會差?
心知李香君定是因?yàn)闋斏形椿馗氖露谂莶璧臅r(shí)候分了心,小斐皺了皺眉道:“李姑娘,把你的手給我!”
李香君聞言卻拒絕道:“小斐,你無須大驚小怪。我沒事?!?p> “真的?”
見小斐一副她不將手伸出去,便不會善罷甘休的模樣。李香君有些不要意思地低頭望向桌上湯色金黃的茶水道:“只是被燙出水泡而已?!?p> “只是被燙出水泡?”
小斐的眉頭皺得越發(fā)厲害,她又道:“李姑娘,爺在臨走之前交代過,讓小斐好生伺候李姑娘。李姑娘若是少了半根頭發(fā),爺便拿我是問。爺視李姑娘如珠似寶,現(xiàn)在若是爺回府看到李姑娘手指被燙出水泡,爺還不削了我!”
小斐的話剛一出口,卻因?yàn)橄肫鹱蛉找估锶罴藢⑺械矫南銟侵兴f的那番話,而自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我這便去給李姑娘拿藥膏?!?p> 未免被李香君看出她的異樣,小斐慌忙丟下話離開房間。
待小斐匆忙離開李香君的視線后,她拍了拍胸口,長松一口氣。
還好。
沒被有著一顆玲瓏心的李香君看出她情緒的變化。
想到昨日夜里所發(fā)生的事情,走在長廊上的小斐目光不由暗了暗。
昨日夜里,她跟前幾日一樣,在李香君的臥房外守夜。
快要入夏,夜風(fēng)怡人,并不覺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