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這一刻,白衣男子渾身所散發(fā)出冷森的戾氣則令她看上去就像是從地獄而來的閻羅。
感受到呂不韋身上所散發(fā)出的戾氣,半跪在地的隱衛(wèi)心尖一顫。
只見呂不韋微瞇著他比寒風(fēng)更加凜冽的眼道:“殺了他?!?p> “諾?!?p> 眨眼間,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隱衛(wèi)就像是一道黑色閃電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樹林中散發(fā)著淡淡青草香。
阿秦口中叼著一根野草,看上去就像是痞子,口齒不清地哼著歌。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阿秦走到山洞門口時,不由驚詫地長大嘴巴,被她含在口中的野草隨即輕飄飄地掉落在地上。
“這……”阿秦深吸一口氣,不由道,“真他娘的厲害!”
其實(shí)早在阿秦尚未走進(jìn)山洞時,聽覺敏銳的逄阿便已經(jīng)辨認(rèn)出阿秦的腳步聲。
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阿秦的粗俗。
如今聽到阿秦的低罵聲,逄阿已經(jīng)不會再下意識皺眉。
逄阿停下手中的動作轉(zhuǎn)頭看向阿秦。
“主子?!?p> 看到眼前的景象,驚訝的阿秦一個箭步?jīng)_了上來。
“這……”阿秦指了指逄阿幾乎快要建好的小木屋道,“這是你一個人弄的?”
阿秦剛問完話又覺得自己傻。
不是冷面鬼一個人弄的。難道還有成精的野豬山雞幫他造房子不成。
見逄阿應(yīng)聲點(diǎn)頭,這一刻阿秦皺了皺眉,煞是嫌棄自己的愚蠢。
不待她發(fā)出聲音,冷面鬼便道:“如今青山的傷勢已見好轉(zhuǎn)。這小木屋能遮風(fēng)避雨,主子來的時候,便不用擔(dān)心青山會被雨淋?!?p> 阿秦聞言想也不想,下意識立即反駁道:“誰他娘的擔(dān)心你被雨淋了?”
未曾料到阿秦的反應(yīng)竟會如此激烈。
逄阿神情一怔。
他不由回想起前天夜里,在驚雷劃過夜空時,尚未睡著的他聽到自山洞中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她若是真不在乎他,又何必慌亂?
大可繼續(xù)蒙頭睡覺不必管他的死活。
但想到前天晚上接下來發(fā)生的事,逄阿不禁長眉微蹙。
阿秦見狀還以為是自己心直口快的話傷到逄阿。她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竹罐遞到逄阿面前。
“既然傷勢尚未痊愈,歇會再弄也不遲。先泡茶給我喝?!?p> “……”
逄阿聞言又是一愣,隨即接過阿秦遞到他面前的竹罐。
阿秦坐在山洞中的木桌前,單手支頤看向逄阿煮茶的模樣。
不得不說。
這冷面鬼雖然穿的是粗布麻衣,但煮茶的動作卻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他不似師父那般令她有遙不可及之感。
在看冷面鬼煮茶時,她反倒會有親近之感。
呃……
這大概是因?yàn)閹煾覆皇撬娜?,她未曾擁有過,更不是她能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但這逄阿不一樣。
他是她可以任意使喚的奴。
她要他泡茶。他便不敢煮粥。
她要他往東,他便不敢往西。
曉是昨晚做噩夢的關(guān)系沒睡好,望著逄阿煮茶的模樣,單手支頤的阿秦沒過多久便進(jìn)入了夢想。
“主……”
片刻之后,端茶進(jìn)來的逄阿看到阿秦已經(jīng)在桌上沉沉睡去。
為不驚擾阿秦,他將剛煮好的茶悄無聲息地放在石桌上,而后從床上取來毯子替阿秦披在身上。
“恩……”
聽到阿秦突然發(fā)出的聲音,逄阿正欲放開被子的手不由一頓。
還以為是阿秦醒了。
不想?yún)s聽到阿秦支吾著說:“師父……”
師父?
逄阿臉上的神情怔了怔。
阿秦真正的身份是秦國送來趙國的質(zhì)子。嬴政的師父乃是第一大奸商呂不韋,這是七國皆知的事。
不想阿秦竟在夢中夢見那個人……
逄阿微瞇著眼看到陷入沉睡的阿秦唇邊不由微微揚(yáng)起一抹弧度。
她英氣的臉轉(zhuǎn)瞬變得柔美許多。
她到底在做怎樣的夢。
就連逄阿自己也不知曉,就在他靜靜盯著阿秦睡顏的時候,一絲不自然的情緒自她眼底閃過。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一不小心睡著。
阿秦睜開眼的時候,逄阿放在桌上的茶早已涼透。
一覺醒來,阿秦覺得口干舌燥。
她端起桌上涼茶正準(zhǔn)備一口飲下,不想有熟悉的溫度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驀地抬頭,只見冷面鬼握住她端著茶杯的手:“茶涼了,入口苦澀。我煮了綠豆湯可為主子消暑?!?p> 這一瞬逄阿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端著綠豆湯。
不知是因?yàn)殄贪Ⅲw貼的話,還是因?yàn)殄贪⒀壑械臏厝?,阿秦不由看呆了去?p> 見阿秦連眼都不眨,直直盯著自己,以為是阿秦沒睡醒,逄阿不由喚道:“主子?”
“哈?”
阿秦回過神來,卻在逄阿立即松開她手的這一瞬,下意識皺了皺眉。
就在逄阿手的溫度離開她手背這一瞬,阿秦只覺自己的心有些空。
“你……”
望向逄阿轉(zhuǎn)身放到她面前祛濕結(jié)暑的綠豆湯,阿秦微微張嘴。
為什么他對自己這么好?
只是因?yàn)樽约旱拿谒种袉幔?p> 阿秦盯著桌上的綠豆湯看了半晌,終是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又咽了回去。
她道:“你繼續(xù)去做你的事情吧……”
誰知她話音未落便聽到逄阿一聲大喝。
“主子小心!”
哐當(dāng)一聲,桌上的綠豆湯被突然襲來的長鞭打翻在地。
而她則被逄阿緊抱在懷中滾到了地上。
咚咚!
咚咚!
這一瞬,她聽到逄阿變得急促的心跳聲,還有皮鞭抽在逄阿的后背上,逄阿鼻中所發(fā)出的悶哼聲。
完全沒有料到竟會有人暗殺她。
現(xiàn)在的她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個受過胯下之辱的廢物而已。
“主子。你快走!”
冷面鬼緊摟著她的手突一松,轉(zhuǎn)瞬從她懷中取出那本就屬于他的銀匕首朝著黑衣人而去。
阿秦躺在地上愣了愣。
讓她走?
前日她才往他胸口處打了一掌,雖然她后來給逄阿涂了師父給她的金瘡藥,照理說逄阿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
但被那藍(lán)刺的那一刀傷及逄阿的心脈,現(xiàn)在的逄阿不過是強(qiáng)弩之末,哪里會是黑衣人的對手。
看向與黑衣人正面還擊的逄阿,阿秦驀地從地上站起身來,低罵了一聲。
“去他娘的!”
阿秦話音一落,頓時間整個山洞內(nèi)充滿濃濃白煙,即便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也看不清。
“糟糕!”
這是主子親手所制的煙霧彈。
隱衛(wèi)心咯噔一沉,立即朝著山洞外追了出去。
山洞內(nèi)煙霧漸漸散去。
此時誰會想到,阿秦竟會竟拽住逄阿的手躲在床下。
木床下,臉貼著臉,阿秦帶著淡淡湖水味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上,他甚至能夠看清阿秦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
聽到黑衣人消失不見的腳步聲,阿秦長松一口氣,不由道:“真他娘的嚇人!”
“青山。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雖然她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騙走了黑衣人,但也只是拖延之計(jì),很快黑衣人便會發(fā)現(xiàn)不對勁而折返回來。
后來那一幕逄阿此生永難忘記。
青山綠水之間,茂密的樹林之中,阿秦緊握著他的手不斷奔跑。
因?yàn)閯×业倪\(yùn)動,他剛剛愈合的傷口又再度裂開,不斷有鮮血自他傷口處溢出打濕他的衣衫。
“有血腥味!”
阿秦奔跑的腳步驀地一停,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他的傷口時,她緊皺著眉,低罵了一句:“你他娘的怎么不說!”
臉色煞白,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將阿秦緊握住他的手掙脫,他不由道:“主子。你快逃。青山現(xiàn)在只會拖慢你的速度?!?p> “這倒是?!?p> 阿秦緊皺的眉并沒有松開。
見阿秦贊同他的說法,就在逄阿以為阿秦會一個人先離開時,他不由震驚地瞪大眼睛看到纖細(xì)瘦弱的阿秦將自己打橫抱起。
“真他娘的重??!”
阿秦一臉嫌棄地罵著,然而卻緊緊抱著他,根本沒有想要松開手的意思。
若阿秦是個男子,他尚且還會覺得稍微好些。
但……
阿秦卻是女子。
這樣被阿秦打橫抱著,風(fēng)聲過耳,這一刻,他甚至忘了尷尬,忘了自己胸口的痛……
過去師父訓(xùn)練她時,甚至命她抱著一頭野豬跑,如今冷面鬼還沒有野豬重。
所以根本不會因?yàn)榇驒M抱著逄阿便使得她的動作放慢。
阿秦以最快的速度抱著逄阿跑回府上。
因?yàn)樗谒搜壑惺悄凶?,所以她打橫抱著逄阿一路奔跑并未引來路人異樣的目光。
昨日沒人擾她,趙姬一覺睡到現(xiàn)在才醒,她剛走到正廳準(zhǔn)備用早膳,手中的糕點(diǎn)卻在看到自己的孩兒打橫抱著一個大男人跑進(jìn)來時,伴著她的驚呼聲應(yīng)聲落地。
“阿秦!”
“這……男人好生俊俏。哪里撿回來的?”
冷面鬼的確是她所撿回來的。
此時逄阿早已因?yàn)槭а^多而暈了過去。
沒空同趙姬解釋,阿秦緊皺著眉朝著臥室的方向跑去,丟下話道:“娘親。這是我的人。”
趙姬聞言雙腳一軟,差點(diǎn)直接跪在地上。
趙姬望著阿秦背影消失的地方,苦著一張臉,發(fā)出輕嘆聲:“女大不中留啊……”
“等等!”
趙姬神情一愣,似乎想到什么,臉上的苦澀轉(zhuǎn)瞬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她唇角揚(yáng)起的喜悅。
“我的政兒在外人眼中乃是男兒。我完全不該有她終有一日會離我而去的擔(dān)憂才是!”
趙姬隨即又改口嘆氣道:“我的政兒果然長大了。都知道撿個俊俏的男人回來養(yǎng)著。改日我也去外面撿個回來!”
千雪居。
“主子。是屬下辦事不利,讓嬴政帶著那男人逃回府中?!?p> 嬴政乃是被困于趙國的質(zhì)子,雖然趙姬與嬴政在趙國受辱,但在嬴政所居住的地方四周卻有趙王埋伏的隱衛(wèi),以保證嬴政的生命安全。
若是嬴政死在趙國的話,趙王難以向秦國交代。
只是……
他現(xiàn)在要?dú)⒌娜瞬⒎琴?p> 此時身著一襲白衣的呂不韋正坐在窗邊與自己對弈。
聽到隱衛(wèi)來報,他手中的棋子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隱衛(wèi)眉心處而去。
“廢物。”
呂不韋話音一落,瑟瑟發(fā)抖半跪于他跟前的隱衛(wèi)僵硬地倒在地上,眼中的恐懼隨即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另一黑衣人不知從何處閃身出現(xiàn)在呂不韋房中,將那倒在地上再也不會醒來的隱衛(wèi)放進(jìn)麻袋中,轉(zhuǎn)瞬就像是之前出現(xiàn)那樣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房間內(nèi)隱約彌漫著淡淡血腥味。
仿佛剛才的事情并未發(fā)生過,呂不韋收回手,神情淡然地又從棋罐中拿了顆子,神情淡然地放在棋盤上。
安靜的房間內(nèi)響起呂不韋清冷的聲音。
“我呂不韋從不養(yǎng)無用之人?!?p> “青山?!?p> “你醒醒……”
迷蒙中,耳邊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是……
阿秦的聲音?
吹溫的藥汁怎么都喂不進(jìn)逄阿口中。
此時逄阿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比她師父所穿的白衣還要蒼白。
逄阿傷在心脈。
當(dāng)初他便流了大量的血,身體從未得到過真正的恢復(fù)。
看到逄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阿秦緊抿了抿唇,端起藥碗,將苦澀的藥汁送入自己口中,轉(zhuǎn)瞬朝著逄阿緊抿的雙唇而去。
“哎喲!”
趙姬剛進(jìn)入房中,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夸張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心想要將藥汁送入逄阿口中,對于趙姬的尖叫聲,阿秦充耳未聞。
視趙姬如空氣,阿秦撬開逄阿的牙齒,將口中的藥汁渡入逄阿口中。
一口喂完,又是一口。
直到整碗藥都被阿秦喂給逄阿喝下,她這才長松一口氣,轉(zhuǎn)身將空藥碗放在桌上,看向趙姬問道:“娘親,你找我何事?”
趙姬就像是打量陌生人一般,瞪大一雙嫵媚生情的銅鈴大眼,上下打量著阿秦。
被趙姬陌生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阿秦皺了皺眉。
“娘親。七國皆知,我乃是你懷胎十二個月所生。你該不是連自己的孩兒都不認(rèn)識?”
誰知趙姬聞言連想都不想,直接點(diǎn)頭。
“沒錯。為娘今日煞是懷疑自己的孩兒被人掉包?!?p> “……”
趙姬說罷,驀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阿秦臉上用力揉搓。
“娘親……”
自己的臉就像是面餅一樣被趙姬揉來捏去,阿秦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
見趙姬并未因?yàn)樗牟粣偠O聞幼鳌?p> 阿秦不由道:“娘親。你這是在作甚?”
“娘親這不是在檢查你是不是我生的嗎?”
“沒有人皮面具。”
就像是預(yù)料到阿秦要做什么,就在阿秦抬起手來的這一瞬,趙姬就像是碰到燙手山芋一樣,立即松開她的雙手。
趙姬勾起一抹傾城傾國的笑道:“果然還是親生的!”
阿秦沒好氣地白了趙姬一眼,卻聽趙姬冷不丁地冒出話道:“政兒。你變了?!?p> 她變了?
她到底哪里變了?
阿秦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趙姬將緊鎖在她臉上的目光移到靜靜躺在床上的逄阿臉上,指了指:“因?yàn)樗!?p> 因?yàn)殄贪ⅲ?p> 趙姬沉默半晌,眼中比嬌花更嫵媚的笑意被一抹凝重取而代之。
趙姬再次抬眸,看向阿秦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政兒。你很關(guān)心他。為娘不愿今后他成為你的絆腳石。”
阿秦愣了愣,用手指著自己。
“他今后會成為我的……絆腳石?”
就像是聽到一個笑話,阿秦轉(zhuǎn)瞬笑出聲。
“娘親。若是你還沒睡醒的話,趕緊去睡回籠覺。這青山不過是我的奴,我在意他不過是因?yàn)樗?jīng)替我擋了一鞭。我嬴政愛恨分明。以惡對我之人,總有一天我會讓這些人送無葬身之地。真心待我之人,我自是以心抱之?!?p> 阿秦是她懷胎十二個月所生。
阿秦愛恨分明的性子,趙姬怎么可能不清楚。
聽到阿秦的解釋,趙姬凝重的目光依舊緊鎖在逄阿臉上。
阿秦說的沒錯。
只不過……
她從未見過阿秦用嘴喂一個男人服藥,而且那模樣極是淡定。
沒有被強(qiáng)迫,更沒有嫌棄對方。
就連一句罵娘的話,她也并未從阿秦口中聽到。
“可是阿秦……”
趙姬欲言又止的話被阿秦打斷。
“娘親?!?p> 笑完之后,阿秦臉上的表情變得如同趙姬一樣凝重。
這一瞬間,周圍的氣氛突然一變。
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自己的女兒,趙姬卻覺得站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頭渾身撒發(fā)出震懾力的野獸,令趙姬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安靜的房間里,阿秦微瞇著眼說道:“娘親。這世上唯一可能成為我絆腳石的人只有他?!?p>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