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下)

　　龍穴的氣候很是惡劣，常年干旱使得土地幾乎寸草不生，水源也都漸漸干涸枯竭，龍族在先祖的庇佑下，靠著那起伏山脈中的地泉維系著日常的生活，所以水對他們來說很是寶貴。

　　盡管如此，整個龍族依舊可以頑強的活下去，對他們來說氣候的惡劣只是對身體的考驗，真正讓他們懼怕的是那越來越頻繁的天雷。

　　趙景瑟待了幾天才知道，奚禾的父母是在進山采水的時候被天雷擊中，當元陽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回天乏術，即使龍族的治愈之術也沒有起到一絲作用。

　　在最后的時刻，奚禾的父母為了保護她，將她推到了一邊，卻沒看到一旁是懸崖，結(jié)果奚禾直接摔了下去，她被找到的時候渾身是血，因為年紀還小，自身的治愈之術沒有覺醒，虧得及時找到，不然也就隨著父母一同去了。

　　雖然只有短短幾日，趙景瑟也還是發(fā)現(xiàn)了許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龍穴看上去不像是領地，更像是一個囚籠，曾經(jīng)的天地共主怎么會選擇這樣貧瘠的地方做領地？看樣子，當年龍族先祖犯的錯很是不小，趙景瑟試探著詢問過元陽，可都被搪塞了過去，似乎是不想直接告訴她的，又像是在試探著什么。

　　某一日，趙景瑟百無聊賴的坐在茅草屋頂曬太陽，看著下面來往的人群，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奚禾，之前的經(jīng)歷全都是一場夢，如今才是真實的。

　　“阿禾，怎么又爬那么高啊？”茅屋下傳來一個慈祥和藹的聲音，趙景瑟已經(jīng)可以分辨那是誰的聲音了，它來自龍族族長，也就是最開始出現(xiàn)在茅屋外的那個婦人。族長人很好，對誰都不發(fā)脾氣，從來都是笑臉相迎。

　　此時的趙景瑟不知道的是，那笑容背后背負著的，是多大的重擔，直到后來，她還是會時常懷念這位慈祥而又堅韌的族長。

　　趙景瑟聞言，坐起身，將嘴邊的那根稻草取下來扔到了一邊，乖巧的向下望去，奶聲奶氣的回答道：“族長，我在等師父呢，他說他今天回來，我就在這里候著他?！?p>　　“哦哦，這樣啊，那也不能爬太高了！快下來！別摔著！”

　　“沒事的，族長，呀！師父回來了！”

　　趙景瑟嗖的一聲站了起來，向著不遠處突然出現(xiàn)的一朵云霞奮力揮手，族長也回頭望了望，見元陽越來越近，也是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

　　元陽來到跟前，先是對著族長回了一個禮，寒暄了幾句，大致意思是遠山出的幾處雷災已經(jīng)全部清理完畢，最近應該會太平一段時間，同時發(fā)現(xiàn)了幾處新的水源，待會兒把具體地址畫出來，再交給采水隊。

　　寒暄過后，元陽直接跳到了趙景瑟旁邊，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到自己右肩坐好，然后騰云而起，在空中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嚇得趙景瑟將他的衣領抓的死死的，畢竟現(xiàn)在的趙景瑟沒有一絲法力，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師父，你這次怎么去了這么久？”趙景瑟佯裝冷靜，低頭問著。

　　“久嗎？那小阿禾，有沒有想師父啊？”元陽聞言停下，偏頭望向趙景瑟，只見她眉目間都是緊張，像是受了驚嚇，便立馬落了地，把她從肩上放了下去，然后蹲下揉了揉她的腦袋，問道：“你以前看見我，不是每次都要抱抱舉高高嗎？今天怎么看上去不樂意了？”

　　“我們以前就認識了嗎？”趙景瑟反應過來，元陽話外之意是在奚禾父母去世之前他們便是認識的。

　　“你當真什么都想不起來？”

　　“當真?！?p>　　元陽依舊將信將疑的看著眼前的女娃娃，眼睛里閃爍出一絲狡黠的光，嘴角彎起一個適當?shù)幕《?，看上去似笑非笑，良久，元陽才緩緩道：“我明日帶你去個地方，興許你能想起點什么?！?p>　　“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壁w景瑟扯了扯元陽的衣袖，見他點了點頭，于是湊近他耳邊低聲問道：“龍族先祖以前到底做錯了什么？”

　　元陽臉色突然沉了下去，凝視著趙景瑟，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緩緩道：“你連這個都不記得了？”

　　“不……不記得了……”

　　“哎！”元陽長嘆一口氣，無奈的將頭低了下去，拍了拍趙景瑟稚嫩的肩膀，接著道：“阿禾，你怎么連龍族的共生記憶都忘了？還是說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鬧著玩？”

　　“共生記憶？”

　　“你們龍族與其他生靈最大的不同在于，可以繼承前人或前世記憶，雖然身體腐壞，可精神不滅?！?p>　　“這么厲害的嗎？”

　　“是啊，不然怎么稱霸天地那么多年！”

　　“那后來怎么又到這里來了呢？”

　　“……也罷，你隨我來，我們提前去。”說完，元陽一把抄起趙景瑟，一躍而起，踩著一片云彩就飛向了遠處那座起伏的山脈。

　　這么多天，趙景瑟是第一次進到這山里來，從遠處看只覺得是山，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更像是某種動物的軀體，“龍”這個字突然閃現(xiàn)在她的腦子里。

　　“這里便是你以前的居所。”

　　元陽將趙景瑟帶進一處山洞，洞內(nèi)陳設簡單，卻看得出主人是個講究的人，山洞的出入口處有一面巨大的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甚至已經(jīng)脫落，但趙景瑟隱約還是看出了“天罰碑”三個字。

　　“既然你什么都不記得了，”元陽神色暗了下去，像是記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抬手拍去石碑邊的一方塵土，坐下去緩緩道：“那我便將這些事當做故事來講給你聽罷?！?p>　　“千萬年前，三界尚未劃分之時，世間以龍族為尊，龍可騰云駕霧操控云雨，后來仙人魔三族崛起，龍王為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引天雷降世，卻不料力量失控，導致生靈涂炭。后來三族協(xié)力，在我的幫助下將發(fā)狂的龍王封印了起來，可是，由于懼怕你們龍族的九雷之力，其他三族聯(lián)合起來，將你們一族囚禁在了這龍穴之中。龍族后來也同樣受到了上天的懲罰，這龍穴原本是一方世外桃源，山明水秀之地，卻突然之間暴雷不斷，導致死傷無數(shù)，便遣人找我?guī)兔?，我本來是負責替其他三族看著龍穴，卻不料現(xiàn)在還要負責保護龍穴，做的事情多了，也就和龍族熟悉了起來。近幾年啊，龍族基本沒有幼童的誕生了，成年的龍族也因受到天雷擊打而紛紛歸虛，你啊，則是龍王一族最后的血脈，我與你……”元陽頓了頓，竟然有些緊張的看了看趙景瑟，見她雙眼澄澈，表情呆訥，稍微松了口氣，繼續(xù)道：“我與你相識便是從保護龍族開始，這期間，你已經(jīng)轉(zhuǎn)世多次，每次都繼承了前世的共生記憶，都能認得我，可是這次卻忘得如此干凈，莫不是……”

　　說著說著，元陽的聲音便停了下來，一陣微風徐徐而來，吹起了元陽墨色的長發(fā)和靛青的衣袂，趙景瑟頭一次仔細觀察著自己的這個師父，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生的如此好看，膚白勝雪，朱唇皓齒，黛眉星眸，等等，這張臉她似乎在哪里見過，卻怎么想不起來了。

　　“師父，所以我和你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嗎？”

　　“是的，而且啊，”元陽的情緒來的快，去的更快，剛剛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此刻竟然又透出一絲狡黠來，然后佯裝神秘的繼續(xù)說道：“我倆還有過婚約喲！”

　　“婚約？？？”

　　“怎么？看你的反應是不想做我的仙侶？”

　　“師父，我才十歲！”

　　“……看來是真的不記得了，要是還記得一絲絲的事情，也應當，不是這樣的反應?！?p>　　元陽似乎終于確定了這件事，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可是卻莫名的被一股失落感包圍，他與奚禾關系很是要好，相識后更是視對方為知己，她每一次轉(zhuǎn)世都會第一個去找他，可最近那次，奚禾卻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她問他：“這么多年，也不見你尋一個仙子做伴侶，要不，我來做你的妻，可好？”

　　元陽當時沒有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回答，他只是愣愣的看著奚禾，良久，卻見她輕輕的笑出了聲，抬手撫了撫一旁的天罰碑，不再言語，眼神中卻暗藏了萬千情緒。

　　不久以后奚禾就再次轉(zhuǎn)世了，這次卻沒有去找元陽，反而是元陽跑遍了整個龍穴才打探到奚禾的轉(zhuǎn)世，可剛剛過去，就聽見奚禾父母被天雷擊中，奚禾受了傷，本以為不是什么大事，卻不料，失了憶，讓他現(xiàn)在連回答那個提問的機會都沒有了。

　　“師父，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沒告訴我？”

　　“沒，沒有了，這就是全部，這次別再忘了啊！”

　　“好的！這次一定……”

　　趙景瑟話還沒說完，胸口突然就一陣絞痛，疼的她直接趴在了地上，人的外形漸漸褪去，變成了一條青色的小龍，可她的疼痛卻絲毫不減，她疼的想叫卻張不開口，意識也開始漸漸模糊，她最后看到的，是元陽驚恐的眼神和自己漸漸消散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