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堵永遠(yuǎn)都見不到日光的墻面上,青苔向四周肆意地蔓延,扎根于它們所到達(dá)的地方,向它們想要去的地方拼命生長著。
“可悲啊,從陰暗處生長出來,卻想著到陽光底下。嘖嘖,可憐吶?!?p> “呵呵,我這里有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覺得如何?”
“李岡伯,在通政司干了那么些年,腦子里還是學(xué)了點東西的嘛。”圓球兒摸著滾圓的肚皮,肥大的手掌在青苔上輕輕拂過,臉上露出一絲譏諷之色“可是這話你爹可以說,你小兒子李博康可以說,唯獨就不應(yīng)該從你嘴里說出。一個靠長相俊美上位的男人有什么資格說‘有種’二字?你有么?”
李崗伯不悲不喜,面無表情地扯下一片青苔,隨手丟到荒園外邊,看著潮濕的墻壁,說道:“到底是人老了,沒什么脾氣,沒精力和你吵一架?!?p> “倚老賣老的家伙。”圓球兒一拳砸在青苔上,大片青苔被震落到地上,腦海里浮現(xiàn)出許許多多的畫面。一面是李長廉身中數(shù)箭,被眾叛賊團(tuán)團(tuán)圍困,最后面朝皇宮倒地身亡的畫面。一面是李博康將遺囑交給自己,而后一人一馬阻敵千萬,慘死烏流江南岸,南疆土地之上的畫面。一面是漫天火箭,照亮整條烏流江,最終三萬甲士盡數(shù)葬身江底的畫面
“李岡伯,你當(dāng)時只要有現(xiàn)在一半的膽子,你兒子就不至于戰(zhàn)死他鄉(xiāng),還他娘地背了十七年罵名!你知道都是怎么罵你兒子的嗎?說他娘的就是個草包廢人!好大喜功!”
圓球兒緩了口氣,太胖了說話都喘得不行,“你倒有臉在這里說什么寧有種乎。李博康不是你兒子,是李岡正的兒子吧?哼?”
“你自詡謀略過人,也不過是一個被蒙在鼓里的可憐人罷了?!崩顚f。
“呵呵,就你和梁家那些勾當(dāng)也能擺得上臺面?還真不愧是你啊,求人求到當(dāng)年爛大街的泥狗身上去。”圓球兒神色愈發(fā)鄙夷。
李岡伯繼續(xù)剝下墻上的青苔,不過這回沒有扔到墻的那邊,而是攥在手里,“梁大理?別說他那身五品的官皮,就算給他換上二品尚書的袍子,他也不過一條地頭蛇。這云州城里,也就吳君銘背后有個輔國公,有個吳貴妃,能夠的上?!?p> 圓球兒扣了扣鼻子,“輔國公?不過一介雞鳴狗盜之輩,投機(jī)取巧之徒。若非他的政敵擁立太子要致他死地,他也不會早早地投到秦王黨派之中,更不會把女兒嫁給秦王。沒想到給他尋了個巧,讓秦王叛亂登基。呵呵,就這種人還不如梁大理?!?p> “那你先前還看不起梁大理?!崩顚?。
“矮子里挑高個罷了?!眻A球兒說。
兩人忽然沉默不語,各自對著被扣得零零散散的青苔,一個揉捏著碎掉的青苔,一個扣著自己的鼻子。像素未謀面的過路人,誰也不搭理誰;又像相處許久的老友,同時抬頭,同時嘆息,又同時低頭深思。
圓球兒捏了捏自己的肚皮,里里外外全是贅肉,手心手背盡是肥油,至于脖子往上就更不用提了,連豬都沒有這般肥頭大耳。如此胖碩的一個人站在這小小的回廊里,看得都讓人感覺擁擠。要不是看他還能自如地抬手摳鼻子,再舉手把扣出來的東西彈出去,旁人還以為他卡在里面了。
對比之下,一旁的李岡伯就顯得極為瘦小,仿佛輕輕碰他一下,他那一把老骨頭就摔散在地上,骨頭都可能摔碎了。要是有人撩起李岡伯垂到額前的發(fā)絲,就會被他那白凈俊美的臉龐所震撼,這完全不像是一個老頭該有的臉龐。
李岡伯背過身去,忽然開口說道:“你已經(jīng)夠胖了,就算當(dāng)年那幾人還在,也絕對認(rèn)不出你是誰?!?p> “呵,先管好你那東夷女人,再說我吧?!眻A球兒不屑道。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李岡伯挑眉。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難怪當(dāng)年那幾人到死都還在惦記著你性命,不愧是鬼眼吶?!?p> “你有的是機(jī)會殺了我。”圓球兒轉(zhuǎn)身,慢吞吞地向回廊另一頭走去。
李岡伯笑道:“我可舍不得?!?p> “屁話多。今晚換個會伺候人的來,原先那個隨你處理?!?p> 隨著圓球兒的離開,回廊再次陷入寧靜。李岡伯雙手背在身后,那把青苔依舊被他死死捏在手里,目光聚焦在那墻上被剝得七零八落的青苔上,看了良久后失聲一笑,將手里的青苔扔到墻外,笑罵道:“真不知道這個回廊旁邊建堵墻是什么意思,想不明白吶!”
城南一個小院子里。
“老余,你那朋友靠譜嗎?別到時候沒抓到人,還把我們倆搭進(jìn)去了?!?p> 余道平一碗烈酒入肚,才舒爽地打了個嗝,又把酒倒?jié)M,連吃三大口醬肉,嘴巴不停地咀嚼著,就是不搭理問話的梅影。
梅影揚了揚拳頭,將那壇酒多了過來,神色不再有往日在南陽時那般自在灑脫,多了幾分沉穩(wěn),“姓余的,你這是餓死鬼投胎??!眼下大人的事情要緊,再不抓緊時間,叫那林無道身邊的細(xì)作跑了!”
“急什么,有南門老弟在,姑娘你就安心在這兒養(yǎng)傷吧。嗝~這肉塞牙?!崩嫌嘧焐线@么說,但還是又夾了塊肉放入嘴里,沒咬幾下便喝一大口酒。
片刻后,這桌上的一斤醬肉和兩壇酒都被老余吃個精光。只見他用袖子抹了抹嘴,搓搓手,賤笑著看向梅影,問道:“姑娘可是心疼銀兩了?”
梅影當(dāng)即被戳到痛處,本來想著抓一個林無道和他的丫鬟也不用多大功夫,要是錢不夠,還可以寄信回去要些銀兩,所以來云州也沒帶多少銀兩??涩F(xiàn)在遇到水災(zāi),寄信只能靠飛鴿,飛鴿又沒法帶銀兩,只能一個銅板掰成兩瓣花,勉強(qiáng)撐了一個月。如今倒好,自己全部銀兩都被這個姓余的拿去買酒肉吃,別說抓人了,就連吃飯都成問題。
“怎么?你不也是窮光蛋一個!”梅影說。
“梅影姑娘,關(guān)于銀兩的問題,南門老弟給了我個主意。他聽人說過‘水生金’,你知道什么意思嗎?”
“不知道?!泵酚皼]好氣道。
“南門老弟說,永定門那邊被水淹了一大片民宅。這百姓逃難的時候,光顧著逃命了,強(qiáng)一些的能帶上些金銀細(xì)軟,可不好帶走的寶貝就留在家里了。”余道平似笑非笑地看向梅影。
“不錯。南門老弟的意思是讓我們?nèi)ニ镎艺抑靛X的家伙。”
九兩芍藥
本著重溫大神作品,沒想到一看就是兩百多章。但不得不說,全職是真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