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寫下的這番話,多少有點小繞。
但留白本身,就是換了靈魂的穿越者。代入阿蘇的角度稍加體會,便明白她對于一生靈魂都被禁錮,始終心有不甘。然而單憑自身之力,卻又無法逃離這種禁錮。
所以才寄希望于,可以點亮十二尊淵魔刻像的新任魔器主人。要用此世余生,換取他一個承諾。留給將來某個更有機會,逃離這種神秘禁錮的阿蘇。
道理上完全說得通。但以留白此時此刻的謹慎小心,他并不會因為理解了對方的意圖,就輕易做出承諾。
留白當下稍作沉吟,轉(zhuǎn)而岔開話頭追問細節(jié):“‘拼盡最后殘生’、‘行將歸去’,你受了重傷?所剩時日無多?”
阿蘇溫婉笑容依舊,緩緩點頭。案上圖景中文字變幻:
“留元生他們舉行獻祭的時間不好,恰逢妖鬼夜行之際。
身為“永世歸骨者”,確保已經(jīng)開始的獻祭儀式,不被妖鬼驚擾中斷。這是銘刻于阿蘇靈魂深處的最重要使命之一,避無可避。
本來古墓中殘留的些微淵魔氣息,足以令兇妖、厲鬼不愿靠近。
但他們?yōu)檎谘诠拍谷肟?,刻意將前出堡建在古墓之上。人群聚居,再加上獻祭儀式對周圍氣息的鼓蕩,反而更容易吸引兇妖、厲鬼前來。
今夜共有數(shù)十只兇妖沖擊堡寨,七只厲鬼潛入附近。偏偏堡中所有正式御者,都進入到古墓中參與獻祭。
我拼盡全力,驚走了那群兇妖,格殺掉四只厲鬼,已然身受重傷。幸虧有你用魔筆所畫之物融入體內(nèi),同源相濟這才稍作緩解。
若我從今往后再也不向兇妖、厲鬼出手,大概還能挨上七、八個小年的時光。
沒有哪個靈魂會不渴望生命。但此刻,外面還有三只厲鬼肆虐;堡中卻連一個正式御者都不剩。
我不舍命相拼,你們兩個和外面那幾百個堡民,恐怕全都活不到天亮!”
海小胖子在旁“啊呀”大叫一聲,急道:
“胖爺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留元生那老賊特意選在入夜時分獻祭,根本沒打算給堡中任何人留活路!
他是準備事成后,靠著魔器傍身獨自潛逃。堡中再無活口,剛好是死無對證?!?p> 留白與殘存記憶印證,知道阿蘇所言不虛。
歲星每日的時間,比原先地球上要短促許多,日夜相加也只有十個小時。
其中春秋兩季的各三個小年,都是晝夜平衡,白晝五小時,夜晚五小時;
夏季三個小年晝長夜短,白晝六小時,夜晚四小時;
冬季三個小年晝短夜長,白晝四小時,夜晚六小時。
而每當夜晚來臨,都是妖鬼大肆活躍,尋機入侵人族所居的時刻。故而被稱為“妖鬼夜行”,從古至今,年年如是,夜夜如是。
尤其他們所在的這類“前出堡”,本就是各家與荒野接壤殿域,用來向妖鬼荒野拓展的馬前卒。
比如千秋忠義殿,每個小年都會于邊界外各方向,新建十幾二十座“前出堡寨”。用來舒緩正式疆域內(nèi)的防御壓力。
“仲春第三前出堡”,便是千秋忠義殿轄下邊鎮(zhèn)“守義鎮(zhèn)”,于仲春小年開建的第三個前出堡。
每個前出堡寨為便于御者防守,相對減少吸引兇妖、厲鬼聚集的數(shù)量。規(guī)定“戶不滿百,口不過千”。
至于連正式堡名都沒有,只給個臨時編號的“某某前出堡”。能不能獨自在荒野上堅持下來,那就純粹看命隨緣。
反正邊鎮(zhèn)每百日增援一次,死絕了就再新建;能站穩(wěn)腳跟,超過一個大年(十二小年),才會被正式命名。
而后則會以站穩(wěn)腳跟的正式堡寨作基點,準亭衛(wèi)署升格為短亭衛(wèi)署,向附近拓展出兩個新堡寨。
再站穩(wěn),就繼續(xù)拓展,直到六個穩(wěn)定堡寨連成一體,相互呼應。短亭衛(wèi)署便可升格為長亭衛(wèi)署,也就是“殿亭體系”里官方的初階防御管理機構(gòu)。
仲春第三前出堡剛剛建成不久,三日前才完成最后一批堡民遷戶入堡。
眼下正是深春小年,晝夜平衡各五小時。從入夜時分舉行獻祭儀式到此刻,大概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四個小時,還剩一個多小時方能挨到天亮。
這一個多小時,若讓外面那三只厲鬼闖進準亭衛(wèi)署。
留白毫無廝殺經(jīng)驗,魔筆“描魂”又無法動用;土豪胖明顯保命一流,對陣無能。
若阿蘇真不出手,白、胖二人組肯定完蛋大吉!
此刻潛入堡寨的那三只厲鬼,之所以還沒找上他們。恐怕是正忙于在外面大肆獵食堡民魂魄,準亭衛(wèi)署里人數(shù)少,一時間還顧不過來而已。
搞清楚接下來即將面臨的危局,留白赫然發(fā)現(xiàn)。阿蘇主動提出的“舍命換承諾”之法,竟是眼下他和土豪胖唯一一條活路。
當然,阿蘇不會死,死去的只是阿蘇此刻的靈魂。新的阿蘇,將在這一世阿蘇死后,破體重生。
但犧牲就是犧牲,并不因為她只是阿蘇體內(nèi)成千上萬個被禁錮的靈魂之一,便有所減弱。
留白知道時間緊迫。事已至此,盡快與眼前的阿蘇達成一致。或許還能多救下些,外面無辜堡民的性命。
于是他立刻直接發(fā)問:“我體內(nèi)魔筆,究竟何時才可以真正動用?”
阿蘇變幻圖景中文字:
“魔器初次認主融骨,至少要經(jīng)歷晝夜之變,最早也需等到天亮之后。若非時間來不及,我怎會舍得拼命?”
留白點點頭,緊接著再問:“你想要什么樣的承諾?”
阿蘇緊咬住嘴唇,文字回應:
“魔筆‘描魂’本為魔主親手煉制的十二件撼天魔器之一。其威能之強大,遠超凡人想象。
最初認主苗不凡,是為出世,不得以將認主條件壓到了最低。苗不凡能夠施展出的,還不及魔筆本身威能的萬分之一。
留淵畫藝和悟性,都遠強于苗不凡??上П蝗岁幹\暗算,死得太早。距離真正駕馭魔筆,尚有千山萬水的距離。
你能徹底點亮全部十二尊淵魔刻像,只要小心陰謀、別被人害死。終究會有完全掌控住魔筆的那天。
到了那天,看在阿蘇于你弱小時,曾為你舍命相拼的份兒上。
答允我,放那時的阿蘇和她體內(nèi)其余靈魂,脫離魔筆禁錮。”
留白大致已經(jīng)猜到,她會提出類似的要求。當下微微點頭,追問道:
“舍卻此刻性命,換一個你自己根本看不到結(jié)果的承諾,值得么?”
阿蘇聞聽,笑著以文字反問:“我此刻為你舍卻性命,你日后會忘記此刻的承諾么?”
二人彼此深深對視了一眼。
留白腦海中忽然記起曾經(jīng)讀過的詩句:“天長地久君須記,此日恩情不暫離?!钡故桥c眼下情境有幾分契合。
他緩緩沉聲道:“雖然你我今生,只有眼下一面之緣。但我此刻答允你的,只要我還活著,便是對阿蘇不變的承諾!”
啞子阿蘇聞言笑意盎然,同時用右手翹起的拇指,頂住左手掌心。這是歲星人手語中,表示“值得,當然,可以”的手勢。
比完這個手勢,阿蘇回手撫過條案,留下最后幾列文字。轉(zhuǎn)身化實為虛,決然穿過緊鎖的后堂大門而去。
留白和土豪胖二人,目送阿蘇身影消失在大門后,轉(zhuǎn)頭向條案上回望。
只見青木條案上衍化出的圖景都已消失,只凝固著如下幾列文字:
“我今夜燃盡魂靈,必能將那三只厲鬼撕碎,擇一吞噬。
但今夜過后,距此一百八十里外的守義鎮(zhèn),派來下次增援,還要足足九十七日。
堡中僅剩下你們兩個未曾突破御者七基的小煉體者,和幾百名完全是累贅的普通堡民。
別指望新生的阿蘇,剛剛新生,她還非常弱小。
沒有足夠數(shù)量正式御者,接下來九十七日。每一夜對你們來說,都將是一場無處可逃的生死劫難。
用心準備吧!天亮后再出門。為著你答允我的承諾,想辦法拼命活下去,千萬別讓我白死了!
——成千上萬個阿蘇中,唯一的啞子阿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