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大花貓

　　快中午了，韓大路終于醒了。

　　他睜開眼睛，翻了個身，見老周眼望天花板發(fā)吊。

　　他不好意思地低聲問：“周師傅，您早睡醒了吧？”

　　老周本來想說我早就醒了，怕吵醒你才耐著性子*朝天躺著等你醒。

　　但還是和藹地回答：“我醒了也就半小時，咱兩起床吃飯，今兒個咱們把早點也省了?！?p>　　“嘿嘿，我像個豬，太能睡了，連夢都沒顧上做?！?p>　　“大路，火車跑了八九十公里，你一鍬一鍬燒了十七八噸煤，人累的如同散了架，這會兒醒來已經(jīng)不錯了。

　　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半夜回來能睡到第二天天黑，有時候想省一頓飯錢，堅持不起床，忍饑挨餓?！?p>　　“在單位不像部隊有起床號，睡得迷三倒四，沒有軍號的日子，居然有些懶散。”韓大路說。

　　“嘿嘿，入鄉(xiāng)隨俗嘛，以后這種生活你會慢慢習(xí)慣，但不是懶散，鐵路上清閑的工作少之又少。”

　　兩位老鄉(xiāng)，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甚是投機，洗漱完，直接前往食堂。

　　今天，韓大路跨越股道非常專業(yè)，兩個人走走停停，嚴(yán)格執(zhí)行“一停二看三通過”。

　　老周疑惑地問：“大路，你跨越股道怎么像個行家？”

　　“嘿嘿，牛主任昨天晚上告訴我規(guī)章制度要記牢哩?！?p>　　“對對，千萬要記住哩，規(guī)章制度代價大，嚴(yán)格遵守能保性命。”

　　韓大路好奇地問：“周師傅，既然有規(guī)章制度，怎么還會有人傷亡？”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原有的規(guī)章制度不全面，只有死人或者有人成了殘廢，才發(fā)現(xiàn)規(guī)章制度有漏洞，就得修改完善?！?p>　　“哦，我明白了，難怪牛主任說規(guī)章制度血寫成哩。”

　　“是的，每年冀東鐵路局因公死亡、受傷、致殘的工傷多達十幾起。

　　每一個職工身后有一個家庭，任何一個家庭都承受不起天塌下來的災(zāi)難?。　?p>　　韓大路自言自語地說：“看來不依規(guī)矩難成方圓啊……”

　　職工食堂在三岔口運轉(zhuǎn)車間一側(cè)，便于乘務(wù)員用餐，午飯后，韓大路和周師傅計劃去TC市游玩。

　　兩人正準(zhǔn)備到車站坐公交車，恰好碰到了牛主任。

　　他聲如洪鐘地說：“大路，今天，你們的車得提前出發(fā)?！?、

　　“牛主任，是啥情況？”韓大路好奇地問。

　　“最近，銅川鋼鐵公司增產(chǎn)增量，礦石需求量大增，運輸工作緊張，乘務(wù)員休息時間都不足，得超時超勞拉礦石哩?！?p>　　“牛主任，知道了，我回宿舍拿飯盒，準(zhǔn)備接班?！?p>　　一個小時后，6373號機車駛出機車出庫線，單機駛向銅川站。

　　6373號機車在銅川站被編組為0502次貨物列車往玉屏山站進發(fā)。

　　這一次運行，韓大路基本掌握了燒火竅門，中途劉師傅也替換過他，多數(shù)時間是韓大路一個人燒火。

　　夜晚，山上溫差大，0502列車穿行于峽谷中，一股股涼風(fēng)直往機車?yán)镢@，人一旦不活動，還是有些冷。

　　偶爾，韓大路歇一口氣，不一會兒，大汗淋漓的軀體便有透心涼的感覺。

　　于是，他只好踩住爐門開關(guān)，扭過身子查看火勢，順便暖和一下。

　　第三次上山，韓大路仿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煙熏火燎的環(huán)境。

　　列車通過隧道，韓大路用毛巾裹住嘴，居然沒感覺到嗆。

　　0502此列車到達雪雞溝車站會車，山谷里黑漆漆一片，若沒有機車大燈照射，沒有機車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這方天地定然萬籟俱寂。

　　劉師傅呵欠連天地發(fā)牢騷：“奶奶的，超時超勞跑車，牛主任也不給個說法，補助給不給？我可不想白干哩?！?p>　　田師傅無精打采地嘟囔：“可能給吧，往年不是都給了嘛?！?p>　　“往年給，今年不一定給哩。

　　我可得把丑話說在前頭，你是我們包乘組的頭兒，要補助的事兒得給你先說哩?！?p>　　“超時超勞補助我也想要，明天晚上要是能到三岔口，下午我一定去找老牛說說?！?p>　　“田師傅，吃掛面不調(diào)鹽有鹽在先……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劉師傅突然意識到，不該在韓大路面前討論補助的事兒，這樣有失師傅體面。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覺得說真話問心無愧，老百姓得養(yǎng)家糊口，加班加點不給報酬，單位就是不維護群眾利益，不考慮職工情緒。

　　再者，給報酬是對勞動者尊重，多勞多得嘛。

　　韓大路聽到兩位師傅心氣兒不順的話語，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靈機一動插話：“劉師傅，我給你講個咱們村里的故事吧?！?p>　　“好好，我和田師傅最愛聽故事，如果能來一段部隊首長追女兵的故事就更來勁兒。”

　　田師傅插話：“大路，劉師傅最愛聽葷段子，你會講嗎？”

　　“嘿嘿，葷段子我可不會講，首長追女兵我也沒見過，不能胡編亂造嘛?！?p>　　劉師傅性子急，催促到：“大路你快講，我和田師傅洗耳恭聽。”

　　韓大路清一清嗓子，喝一口水，把鐵锨扣在煤堆上，一屁股坐下去，慢條斯理地說：“咱們上杰村土地雖然多，基本上是瘦田薄地，產(chǎn)量不高。

　　大集體那會兒，300多名社員出工不出力，導(dǎo)致產(chǎn)量上不去。

　　秋天，交完公糧，按所得工分，家家戶戶裝進糧蒼的糧食不多，再精打細(xì)算，每到春天糧蒼就見底了。

　　周邊富裕一些的村子故意埋汰我們村，說什么冬天取暖基本靠抖，娶了媳婦基本公用，門后豬皮用來蹭嘴?！?p>　　“劉師傅插話：“取暖靠抖，媳婦公用，我能聽懂，那個什么門后豬皮用來蹭嘴是啥子意思？”

　　“嘿嘿，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嘛。

　　冬天，上地里干活，日上三竿了社員們還在路上磨蹭。

　　夜里，一家人擠在一盤大炕上，頭半夜，炕洞里的碎柴草把火炕燒的燙屁股，后半夜，柴草成為灰燼，熱量散盡，凍的人在薄薄的被窩里瑟瑟發(fā)抖。

　　誰家都想往被子里多壯些棉花，可是棉花限量采購，也沒錢買，這就是我們上杰村取暖靠抖的來歷。

　　一年到頭，每個工分值三四角錢……姑娘都不愿意嫁到我們村。

　　確實出現(xiàn)過三兄弟東拼西湊，給大哥娶了媳婦……

　　一個月后，大哥兌現(xiàn)諾言。

　　夜里，隔三岔五裝肚子疼上茅房，讓兩個兄弟偷偷爬上嫂子的炕頭過把癮……

　　可是，我們村的人還死要面子，每天在上工的路上吹牛自己比別家吃的好。

　　有一家人突發(fā)奇想，把一塊豬皮掛在門后，每天出門前一家人輪流用豬皮蹭嘴，保證嘴上油膩膩的。

　　遇到村民，撅起嘴，說：“看看，今天我家又吃肉了，真香?。?p>　　大家一看，非常羨慕，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啊，張家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怎么天天有肉吃？

　　于是，幾個腦子靈光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商量，想到張家探個究竟，大家一拍即合。

　　第二天，幾個壞小子等張家人出工后，帶上一只大花貓翻墻入內(nèi)，翻箱倒柜也沒找到雞鴨魚肉，一時有些垂頭喪氣。

　　幾個人剛準(zhǔn)備離開，無意中在堂屋的門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晃悠悠的布袋子。

　　大花貓揚起頭，盯著這個二指寬的布袋高聲叫喚，一蹦二跳往上夠哩。

　　幾個人好奇地打開布袋子，見里面有一塊光亮的豬皮。

　　他們在交頭接耳中猜測，難道老張家的人出門前用豬皮蹭嘴，制造天天吃肉的假象？

　　于是，其中一人刺啦一聲扯斷掛豬皮的繩子，大花貓一躍而起，叼上豬皮，跑的無影無蹤。

　　第三天，這家人出門時依然想如法炮制，卻發(fā)現(xiàn)門后的豬皮不翼而飛，只剩下一節(jié)短繩兒在門后面晃悠。

　　這天，出工的路上，幾個壞小子圍住張家人，察言觀色，故意問，嘿嘿，老張，今天你們一家嘴上為什么不由膩了，肉吃完了嗎？

　　老張一家恍然大悟，才知道到被幾個壞小子捉弄了，瞬間面紅耳赤，但又不好發(fā)作。”

　　田師傅和劉師傅聽完韓大路的故事，想笑，卻發(fā)不出聲。

　　最終，還是田師傅打破僵局，感慨萬千地說：“哎，大路，好在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了，日子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