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仰頭飲盡杯中之酒,“換首吧,彈支劉玄洛喜歡的?!痹诿髦閮?nèi)心,是極不愿有人與他彈一樣的曲子的。
聞言,琴聲一轉,劉玄洛琴聲悠揚,轉了音色,隨著他指尖流動,琴聲輕緩,仿似帶著蒼涼悲意。
明珠立時頓下手中動作,向他看去……
這首曲子別人聽不出來,明珠卻一定會聽出來的,又為自己倒杯酒仰頭喝下,眼眸靜靜看著劉玄洛,“明珠月下之舞可好看?”
為何此問?皆因劉玄洛此時彈得是《假如愛有天意》,這首曲子世上怕唯有明珠才知曉,那日得知兄長大婚消息后,四處亂跑,停于荒廢院子,緩緩哼唱了此曲,若有人知道此調(diào),必是那夜看過自己月下跳舞。
“不好看……太凄涼了……”劉玄洛歪頭,眼眸深深望向明珠,在心中不??坍嬛龢幼?,啟唇解釋道:“罪王府地,本是玄洛奉命看守,明珠于后院起舞,自是看到了?!?p> 是啊,他本是奉命看守罪王府,是以那夜罪王出逃,明珠才能那么巧救下了他,也正因為奉命看守罪王府,也才可以正好看到明珠月下起舞。
那夜劉玄洛本是心中孤寂,便尋著罪王府慢慢走著,遠遠的風中送來哼唱之聲,這聲音他聽了便知是誰,便是于嘈雜之處也不會聽錯的聲音。
尋聲而去,遠遠的便見明珠一身大紅,月下起舞,月光如霜華般,籠于她全身輕柔著,仿似仙子臨凡,可不知眼前仙子究竟為何,滿身落莫悲傷,眼中含淚,眸如死灰,便是翩然起舞,卻也無半點美感,只覺心尖似有什么被她輕輕拉扯著,又酸又痛,好想上前輕問她,究竟是因何事而悲?
久久相望,還是未敢上前一步,只得隱身于荒草之后,默默相望,你眼中悲涼,許是別人永生難忘之風姿,夜夜飄然于心間,纏繞于腦海,揮之不去,也不想忘記……
指尖輕拔,這首曲子本就是悲傷之曲,如今彈來,卻又帶著久久思念之意,仿似心中百般思念,化而相思,千百留婉于心間,萬般不敢開口言明,只得暗壓心底,默默守望……
望她月下獨舞,望她宮宴只望一人,望她舒王府內(nèi)滿面含春,滿眼滿心的他人……
“既然不好看,以后便不要看了?!泵髦槲罩票?,心中感念萬分,嘆往日之情于心間不能忘,今后之路該如何走?與舒王劉玄錦和離后,該何去何從?未來渺茫,心無所依靠……
“好看……”劉玄洛忽又抬頭說道。那舞仿似離枝花朵,悠然飄下,輕落于心間,帶著一抹艷色,夾雜著一縷香氣……
劉玄洛將琴放于一旁,伸手為明珠斟滿酒,復又給自己斟滿,舉起酒杯,向明珠看來。
明珠柔笑,也舉起酒杯與他輕碰,方才仰頭喝下……
二人推杯換盞,不時眼神相碰,只是靜靜吃著東西,并無再言語。
直到外面將士,激情高歌,明珠也喝得有幾分醉意,抬步走出暖閣之外,放眼向山莊之下望去,紅燈滿園,遠處人影不停晃動,仿似還在跳著舞……肩頭一重,回身看來,是劉玄洛將自己狐毛斗蓬披于自己肩上。
“劉玄洛,講講你少時之事吧?!泵髦橥鴿M園紅梅,淡淡問著,好似對他少年之事突然有了興趣。
劉玄洛側頭看了看她,見她眼中淡然,望著眼前紅梅,瞇眸回憶著過往,“少時……母后雖是一國之母,卻不得父皇所喜,后宮之中皆要看淑妃臉色,便是一國之母也要矮上幾分,玄洛與皇兄雖是嫡出,但卻每每讓三皇兄四皇兄壓上一頭,玄洛還好,只是皇兄每每總是氣不過……”
父親不喜愛,看都不想多看自己,只有母后日夜擔憂,遍請名士為自己看病,劉玄洛從小到大,都異常乖巧些,他讓母后付出太多了,他不想另母親難過……
那日聽聞明珠被罰跪于長壽宮外,便急急進了宮,遠遠便見她直挺挺的跪著,心中不是滋味,進了長壽宮向母后求情……知子莫若母,自己從小備受母后關注,任何一點點心思,母后哪能看不出端倪?長嘆一口氣,責問道:“一個胡人蠻女!一個劉玄錦看不上的女子!只是跪上這半日,便使我兒如此焦心嗎?!”
聞聽此言,劉玄洛緊攥著衣擺,心中難過,她……也是自己此生得不到的女子,……久久之后,方挪動著嘴唇,“她曾救過兒子一命!母后……”
劉玄洛吐出一團白氣。
……往事如云在眼前劃過,劉玄洛收了思緒,側身問道:“明珠少時呢?”
明珠呼出一團白氣,眼前白氣化作當年陡崖上一團向遠飄去。自己立于陡崖之上,崖下一片枯草雪白交錯,王城便在不遠處,遠遠的神女雪山高聳入云,天高地遠,牛羊成群,白白一團團的,與天邊白云相襯,雄鷹高旋于天空,不時展翅鳴叫著,心中仿似裝著這片土地,熱愛著這片土地,縱然繁華如京都城,也不如故鄉(xiāng)一片云,一捧土。
“明珠少時,縱馬于大漠之上,揚臂招展,射兔捉鳥,雖不是父王親女,卻猶如親女,如掌珠般?!?p> 劉玄洛想著,以明珠那不講道理,又沒城府的樣子,定然是被寵愛長大的,火羅王僅有這一名女兒,定當視若掌珠,當年若不是大漠受了雪災,火羅王也不會愿將愛女嫁來青越,便是嫁了,也是條件苛刻,絕不做小,個個皇子出身,能力皆要考量……
當年朝堂之上傳著沸沸揚揚,哪名皇子也不愿娶這名大漠公主,曾私下明爭暗斗一番,皇兄因被淑妃挑唆,被父皇指了婚,怨恨于心,之后逼宮之時,才心懷怨恨,設計殺了淑寵妃……
當年自己曾想過,若不是自己有傳言活不過三十,那火羅王下一個目標定然是自己,自己天生體弱,便是娶了,能為皇兄分擔也好,……可是火羅王根本沒看上自己……
二人并肩而立,皆回憶著少時種種,望著滿園紅梅映雪,漫天星斗閃鑠,好似靜靜聽著它們心事。
這些日子,明珠白日便泡泡溫湯,晚上便立于梅園望星,心事平淡,往日仇恨深埋心底,不能觸碰,不能憶起。
夕陽斜落,明珠立于梅園,伸手折了枝紅梅,放于眼前細細看著,紅梅掛著冰珠……
‘兄長可見過梅花?聽說梅花傲雪而開,紅紅的配上雪,甚是好看。’
‘未見過,不過雪中紅花,想必也是極美的。’
胸中似有什么酸痛翻滾,伸手緊撫心口,眉頭緊皺,眼中涌出熱淚,急轉身欲走,忽見劉玄洛立于遠外,遠遠的望著,一身藍綢,眼帶擔憂,都說君子如蘭如玉,他……仿似如梅,壓于冰雪之下的熱烈,艷美。
明珠只感到心口疼的厲害,踉蹌后退,緊緊靠于身后梅樹之上,輕輕一撞剎時雪落一身,染白了大紅衣裙。
劉玄洛幾步上前,扶著她雙肩,輕問道:“怎么了?可又是因郁結于胸,疼痛難忍?”
劉玄洛臉色緊張,只見明珠緊撫心口,微閉著雙眸,欲彎身抱起她,去看看軍醫(yī),可卻被明珠伸手止住,“緩緩就好?!?p> 劉玄洛也不再說什么,只靜靜看著她,卻見她就算如此難受,也緊握著手中紅梅,一身落雪,伸手為她拂了拂。
不知過了多久,明珠方感覺好些了,緩緩睜眼,便看到他仍帶著緊張看著自己,冷風吹來,卷著冷冽梅香,悠轉鼻尖。
一月之后
天氣剛剛轉暖,大軍又開拔向著鳳城方向而進。
若是一路皆如此順利,那很快便能打進鳳城,搬師回朝了。
明珠心里盤算著,回朝之后便與劉玄錦和離,之后一人配刀,走遍千山萬水也不錯的。
香豐城
雖城池不大,但卻地處咽喉,兵家必征之地。大軍行至城前,卻見城門緊閉,四周布滿兵士,城墻之上滿是弓箭手,滿拉弓對著城下……這是要戰(zhàn)!
明珠高抬了抬手,傳令下去,城外扎營。
主帳之內(nèi),將領們議事,各抒已見。
明珠只是立于一旁抱著雙臂,望著地圖……離鳳城越來越近了。
劉玄洛揮退了帳內(nèi)之人,吩咐王金良先行去叫陣,一探對方虛實,再行定奪。
帳內(nèi)之人皆魚貫走了出去,只留明珠與劉玄洛。
明珠只是望著地圖,并未言語,她知道劉玄洛有話要說,只是不知如何開口罷了。
劉玄洛確實有話要說,也確實不知該如何開口,望著明珠背影,心中幾番思量,究竟該如何開口……沉吟許久,帳外響起了鼓聲,方收了思緒,緩緩開口道:“……明珠……”
這聲輕喚,讓明珠緩緩轉過身來,眼神明亮,看著他,“監(jiān)軍何時如此婆婆媽媽的了?若與戰(zhàn)事有關,直說便是!”明珠心中已做好了準備,只靜待他說出口。
“……明珠可知,大漠大王子已大軍壓境……而二王子此刻正在南離……做客……”
兄長大軍壓境?她怎會知道?自己這個主帥當?shù)茫速u賣命,出生入死打頭陣,其它所有軍情皆由監(jiān)軍監(jiān)管,無需明珠理會,明珠抱著雙臂,細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