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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未枯

〇〇貳 岳霰

聆未枯 袁莫離Molly 1451 2024-05-01 21:58:41

  忽雷幗卻步。楊瑯怒誦道:“李氏實乃英戚。莫說道義,但行軍規(guī),援國朝之成例,凡怠、褻、辱、損軍屬者,即地施杖五十,有階者落官戴罪,無階者貶黜離營,永不復(fù)用,更遑論無故拿人、無令擅入。郭四兒,我且問你,教何人處系的李氏?”

  “苦邪噫,皇天六月大雪降,叵耐愚婦害忠良!”郭軍花腔走畢,拖刀前進(jìn)寸許。銀娘悶哼一聲,概被一腳蹬住了,倒扣在地下。“小子縱扯來虎皮,也不敢蹈岳二娘香閨半步。原是這望門寡無恥自薦,我還欲告他娘上金鑾殿,舉發(fā)她個侮辱軍兵哩。那話怎生好來?‘羊肉饅頭沒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騷’!”咂摸咂摸嘴,攢出口痰水碰在地上,“是不是?今兒早起,帳里吃竟她挽來的兩盅老酒,就張開爐餅,囫圇吞一碗脂蒸腰子下肚,又有那二三陰私揭密佐餐嚯索,灌得肚兒漲,溺得膫兒疼,耽擱了貴人插戴,小的所以惶恐——嗐,說底事?便是楊六娘吶,要裹著岳二娘子、單槍匹馬殺出城去!俺老四登時就撂翻了筷兒指住她問,我問她:一個雙身子,一個半大童童,守閽硬推不看見,大毒日頭底下!這娘皮沒巴鼻隨嘴子胡沁,渾說六娘您老鬼打更,二月上就為白喜事落了胎,一味價不宣布,如今反把小娘子腹間揣著。怎么,打諒乾坤朗朗渡門不招惹人眼,打諒咱位卑無人才掀不開衣裳?爺爺什么屎沒拉過?不能夠,再沒這樣蠢!”他歡喜得屁滾尿流,“跑?跑則甚?跑哪兒去?鬼鬼祟祟想干甚?你給誰使的離間計,又替誰暗伏我軍城中?詛祝即是行巫,是明教,是要判凌遲車裂、架在火上活活燒死的??次覍從?。呔,呔,著吃這一箸板刀面不遲!俺們‘小李將軍’,說不得日后成人——”

  “他可不是什么‘小將軍’,”楊瑯截去話頭兒,“要說當(dāng)真可笑,嘴里這派出將入相、點帥布陣,端的是灑灑洋洋,好不慨慷,只怕連‘他’父親姓甚名誰也不了罷?是呢,小丁無名,攀著女人裙帶往上爬,摶扶搖到不了半天腰,論什么云路鵬程九萬里,脫不得湮沒無聞沒下場。私底里更撒謎語、冠他以‘楊家愛卿’這樣不堪的稱號,”她似咬碎銀牙一笑,“算不得‘私’,只沒膽當(dāng)我面講。孬種。”

  “且聽好了,外子姓李,單名一個‘金’字。舅姑許他這字,本意為家中至寶、蓬蓽之輝,可外子嘗言,‘金’乃殺金坪的‘金’,乃北上滅金的‘金’。此刻,他的名姓就鐫刻在小商橋畔,汴梁城側(cè),三百忠魂之處,你我宋民故園。那里,有垂拱點武、宣德觀燈,有金明斫膾、州橋疊游。然則爾等——終爾等一生,不過是無根之水,無本之木,必將兀兀窮年,老死江表?!?p>  上下牙齒磕托作響,劈面就是爹爹與叔伯們每每談及故土?xí)r的熾淚。那些言語織就的空中樓閣,虹橋臥波里粼粼倒映的踏實笑眼,她和她的兄弟姊妹們,就是在這同一泊綺夢里生長起來的。無數(shù)的眼,無數(shù)墜水的星子,紛紛化作燎原的火,燃進(jìn)爹爹眼窩,從中滾出熾淚。

  她曾指著西湖邊上的太平樓問,比之東京樊樓何如,想來應(yīng)是無二罷?爹爹倒剔了雙眉,冷視樓頭一個傾杯觳紋的簪花衙內(nèi),說,不,他們不懂;扳過他腦袋,讓他去瞧御街廊下,那里車騎填咽,繁衍相傾,有個極枯小的丈丈,兩邊紅袖引,一對美人扶,踐著人背挪上朱輪,這么個光景,定是把欄桿拍遍、舉凡種種都?xì)v過了的。爹爹頹然搖頭,仍說,他們不懂。

  扒緊爹爹兩耳,小短腿兒一蹬,他忙抓牢她往上扽。來程有一班路歧人擺開懸絲傀儡,方斗上天庭,唱至務(wù)頭,停住了,邀棚打野呵。她討來數(shù)枚錢遞進(jìn)笸籮,出這標(biāo)首,指名贈給“太白金星”。彼時她就是個赳赳雄帥,驅(qū)策豪馬,迎著洶涌人勢逆上,口中高呼:“‘雖千萬人吾往矣!’”趕著家去,聽紅玉姑姑說“擂鼓戰(zhàn)金山”。爹爹在先和她,復(fù)又騁懷而笑曰:“雖吾往矣,也是為了千千萬萬的人——豎子何知,又打甚么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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