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到初五,別人忙著走親訪友,王思柳忙著收拾東西,她從來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會有這么多的家當,各式花樣、面料的衣服鞋襪自不必多說,大大小小收拾了十幾個箱籠,瓷器擺設和平時消遣用的書籍玩具也收拾出了十幾個箱籠,光是這些東西就裝了四輛馬車,可見平時江老安人和兩個舅舅有多寵愛她。
看著院子里堆成小山似的行李,王思柳心里忍不住直泛酸水,這小丫頭過的也太奢侈了吧,自己當初租房搬家的時候,所有東西加在一起也不過七八個箱子,這還是工作以后自己添了些東西,剛從學校畢業(yè)的時候更是簡單,只有一床鋪蓋,兩箱衣服,一箱書和一箱雜物,跟這小丫頭一比,自己簡直是個乞丐,虧得她還整天自怨自艾,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王思柳心理暗暗嘀咕的時候,春雨走了過來,與她小聲說道:“二小姐,三房的雪櫻小姐派人過來了,您要見一下嗎?”
王思柳有些詫異,自從上次楊雪櫻來過之后,兩人心里便有了隔膜,王思柳不愿意與她多接觸,哪怕是迎面碰上也很少主動開口打招呼,后來王思柳更是連學堂都不去了,兩個人都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見過面了,早就形同陌路,怎么今天她會派了人過來?
王思柳皺著眉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叫她進來吧?!?p> 王思柳心想,自己這輩子估計是不會再見到楊雪櫻了,臨走之前聽聽她想說什么也好,反正,不管她說什么,自己都不會放在心上,誰要是還想再來傷害我,那我絕對會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沒過一會兒,春雨領(lǐng)進來個穿著茶色素面比甲,水綠色細布裙子的丫頭進來,王思柳看著有些面熟,回想了一下記起來是楊雪櫻身邊的貼身大丫鬟錦繡。只見錦繡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她行了個禮,隨后遞給她一個巴掌大的鑲著螺鈿的楠木盒子,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支南珠鑲紅寶的發(fā)簪,那幾顆珍珠個個都有蓮子般大小,晶瑩潤澤,紅寶石玲瓏剔透,那一抹紅色,鮮艷濃郁,仿佛是凝固的血珠,散發(fā)著璀璨的光芒,讓人凝視之下舍不得移開視線。
王思柳撫摸著那支珠釵,神色有些疑惑,問道:“這是做什么?”
錦繡躬身答道:“回二表小姐的話,我們小姐說,她知道二表小姐您喜歡這支珠釵,每次去我們小姐房間玩的時候,您總是把這支珠釵拿出來賞玩,明天二表小姐就要出府了,我們小姐想把這支珠釵送給您,讓您留個念想?!?p> “送給我?”
錦繡點了點頭,回道:“是,我們小姐是這么說的,我們小姐還讓奴婢給您捎句話,我們小姐說,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您,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管您原不原諒我們小姐,我們小姐都想誠心誠意的跟您說聲對不起?!?p> 王思柳愣住了,盯著那支珠釵,回想起前前后后發(fā)生的這些事,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楊雪櫻,是繼續(xù)介懷?還是該和她重修于好?王思柳覺得有些頭疼,一句對不起,就這樣算了嗎?
錦繡什么時候退下去的,王思柳一點都沒發(fā)覺,直到春雨送她出去又折返回來,王思柳才收回思緒。
“二小姐,雪櫻小姐這次應該是真心向您道歉的吧?”
“為何這么說?”王思柳很是不解的望向春雨。
“二小姐,以前的事您可能不記得了,這支珠釵是前年雪櫻小姐過生日的時候,三房的韓老太太特意叫人從麒麟閣定做的,奴婢記得好像是花了快兩百兩銀子,是雪櫻小姐的心愛之物,您每次去那邊玩的時候,都會讓雪櫻小姐拿出來給您賞玩,有幾次雪櫻小姐故意不拿出來,您還被氣哭過,這次聽說咱們要走,雪櫻小姐就把這珠釵送了過來,奴婢猜想,雪櫻小姐應該是心有愧疚,想彌補之前給您的傷害,所以把自己最心愛的東西送給了您?!?p> 原來是這樣。王思柳明白了前因后果,可神色仍然不見好轉(zhuǎn),臉色反倒更加難看,她不想繼續(xù)糾纏在以前那些煩心事上,可讓她就這么原諒那些害了她的人,她真做不到。
王思柳越想越煩悶,隨手將那個楠木盒子丟給春雨,自己轉(zhuǎn)身回了房間。反正也不會再見她了,原不原諒還不都一樣?總之,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別再來打攪我。
初六,王思柳啟程的日子。王念慈初五晚上就和丈夫馮昊一起趕了過來,就為了在妹妹臨走之前和她再多待上一會兒。
晚上姐妹倆擠在一張床上聊了半宿,直到三更鼓敲響,王思柳睡熟了,王念慈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看著妹妹嬌柔稚嫩的臉龐,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沒有人能明白王念慈有多心痛,自己一直護在手心里的寶貝妹妹最后竟然落得遠走他鄉(xiāng),這無異于在她心口上劃刀子,她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想起了妹妹以前跟在她身后做小尾巴的時候,想起了妹妹抱著她胳膊撒嬌時的情形,這一夜,王念慈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思柳收拾妥當去向江老安人和四舅舅、四舅媽辭行。江老安人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越說越舍不得,直說的廳內(nèi)眾人個個眼圈都紅了,江老安人才打住話頭,下了決心似的,揮揮手讓王思柳啟程。
王思柳從進了廳堂之后就一直低著頭,緊抿著嘴唇不發(fā)一言,對江老安人的叮囑全都以點頭應答,她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張嘴,會忍不住說出‘不走了’這三個字,她在這里住了大半年,每日和江老人、四舅媽朝夕相處,她切身的感覺到這一家人對她有多好,這種好不僅僅體現(xiàn)在吃穿住用這些身外之物上,更多的是讓她感覺到楊家四房是真把她當做自家的女兒,她就是家里的一份子而不是做客的客人。王思柳心里暗暗發(fā)誓,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要守護好這些一直愛護她的親人,就算是為了他們,自己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江老安人情緒有些激動,四老爺楊珖和四太太唐氏便代替她老人家將王思柳送到門口馬車停放的地方,王思柳朝著大家盈盈一拜,輕聲說道:“這些年,有勞四舅舅和四舅媽一直照顧思柳,養(yǎng)育之恩,思柳銘記于心,他日思柳必定百倍以償?!闭f完沖著兩位長輩又行了一記大禮。
四老爺和四太太連忙將王思柳扶了起來,四太太哽咽著說道:“你這孩子,怎么凈說客氣話,你可是我們四房的女兒,四舅媽怎么疼你都是應該的……”話沒說完,四太太的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河水似的,止都止不住了。
四老爺雖不像四太太那樣情緒激動,可剛才也悄悄背過身去,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待情緒穩(wěn)定后才轉(zhuǎn)過身來對王思柳說道:“思柳,一會兒你兩個表哥和你姐夫一同送你去田莊,路上有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應,你這次到那邊去好好散散心,把身體調(diào)理好,什么時候想家了,你就讓人捎個信回來,舅舅派人去接你,我們四房永遠都是你的家?!?p> 王思柳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點著頭,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時光,她考上大學去學校報到的時候,自己的父母也是這般叮囑自己,一家人也是這般難分難舍,此時此刻她多么希望這里是她的家!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四老爺不忍王思柳再耽擱下去誤了行程,對王思柳說道:“好了,走吧,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p> 王思柳斂了心神,沖著四舅舅、四舅媽和王念慈勉強擠出個笑臉,輕聲說道:“各位長輩多多保重,思柳去了?!闭f完屈膝行了一禮,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當車輪碾壓青石板響起低沉滄桑的聲音時,王思柳還是忍不住掀開車窗的車簾,向車后眺望,那三個熟悉的身影就一直矗立在門口,一動不動回望著她,不管走了多遠,好像彼此仍舊近在咫尺,一顰一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再見了,我的親人!再見了,杭州楊家!這個我又愛又恨的地方,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
就在王思柳的車隊慢慢駛出楊府的時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個穿著玄青色羽縐面貂皮鶴氅的瘦弱身影正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這支隊伍,臉上的神情很是痛苦,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長房的沄五爺,他和王思柳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張老夫人一氣之下將他禁足,并且警告他不許再和王思柳有任何接觸,否則就將他從族譜中除名,是故王思柳離府這么大的事他也是昨天才從下人嘴里聽到。今天他一大早就守在這里,可即使心中有千言萬語,楊沄卻不敢過去和她道別,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心中在意的姑娘一點點遠離他的視線,遠離他的生活。
“思柳,你就這么討厭我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