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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遺事

第八章 元龍臭味

朝歌遺事 1狗 3528 2020-04-16 20:00:00

  紀靈樞確實不會看天象。

  這件事紀靈樞其實從沒想過要隱瞞,因為很明顯,觀天象只能在夜間,需要人徹夜不眠黑白顛倒,而每天白天紀靈樞都活蹦亂跳,在夜晚一定是充分休息過的。

  但是紀鈞從沒有想到這一點。

  或許是由于南懷德曾經(jīng)做過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的緣故,紀鈞熱衷于問紀靈樞天象。

  紀靈樞曾以為,觀天象不能預測時局是一件三歲小孩也知道的事情,試想,古今多少慘絕人寰的動亂年代,也沒見亂世天天下流星雨;每天天下出生多少孩子,也沒見有兩個命格相同的。

  但是紀鈞實在太執(zhí)著了,他似乎覺得紀靈樞是為了保持一種世外高人的姿態(tài)才拒絕他的詢問的,因此他決定效仿古人三顧茅廬,本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精神,孜孜不倦得騷擾紀靈樞。

  久而久之紀靈樞就屈服了。

  雖然不會看天象,但所幸紀鈞的問題比較具體,這種對于時局的申論是紀靈樞比較擅長的,只要把自己對于時事的分析套上天象的術(shù)語,一句話就可以變得玄乎其玄不像人話,對于這種裝神弄鬼的效果,紀靈樞紀鈞兩方面都很滿意。

  “罷了,只要先生能護小女于左右,這等小節(jié)不提也罷。”事到如今紀鈞也不能奈紀靈樞何,他長嘆一聲只得作罷。

  “但憑大人吩咐。”紀靈樞笑瞇瞇道,報了紀鈞用他的池塘泡腳之仇。

  其實這事不用紀鈞開口。

  雖然出于本性,紀靈樞常常占紀鈞些口頭便宜,但紀靈樞心中很感激紀鈞。

  因為紀鈞,紀靈樞才遇見了南懷德;因為紀鈞的照拂,母親在家才能不受委屈;因為紀鈞,紀靈樞才能在入世之后有個去處,似乎紀靈樞人生中每件大事,都是虧得遇見了紀鈞。

  紀靈樞還記得自己入世時的情形。

  蜀山的高峰絕頂上常年飄著輕薄的雪花,高聳入云的山門前,紀靈樞長跪不起。

  不知道跪了多久,看熱鬧的人都已散去,寒氣從膝蓋處竄入骨髓,隨之竄入軀體的每一角落。

  冷,冷得每根毛發(fā)都向外冒寒氣,凍得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疼,每根骨骼每條筋脈都錐心的疼,不僅僅是靈氣在筋脈中滯澀的疼,還有心也疼。

  紀靈樞被逐出師門并不是因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聽早課遲了些罷了,紀靈樞不是頑劣的學生,只遲過這一次,早上不知怎得就睡過了,到講堂的時候課已經(jīng)上完了,紀靈樞看到的是南懷德冷冷的神情,紀靈樞從不知道平時笑呵呵的小老頭竟然也有這種表情,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但他沒想過南懷德竟會把他逐出師門。

  同門的師兄弟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都覺得這等處罰太重了些,也都代他求過情,于是大家一齊在三星洞中被罰了禁閉,眾人憤憤不平之間,一個外門小童已經(jīng)收拾好紀靈樞的東西扔出了山門,他的東西不多,勉強打了一個包袱,此時正丟在他腳邊。

  從遠處不知何處傳來南懷德飄渺的聲音,“你走吧,你心中不能斷情忘俗,你我?guī)熗骄壏种链艘驯M。”,他在懵懵懂懂間似乎看見南懷德綽綽的背影,背手走進山門,大門轟隆一聲緊閉,而后消失。

  紀靈樞依舊跪在原地,但山門再沒有打開。

  他又被拋棄了。

  紀靈樞被拋棄過兩回,第一次是被親生父親,第二次是被像父親一樣的南懷德。對于生父,紀靈樞沒有太多記憶,記得的只有帶著棍棒上門打砸的兇徒,和涕泣漣漣把他捂在懷里的母親。后來他也慢慢懂得父親是欠債太多,拋下他們母子兩人跑了。對于生父,紀靈樞只怨他欠的債務(wù)卻害母親日夜操勞。

  對于南懷德,他從未曾想過,自己會被南懷德拋棄。

  所謂師父,如師如父,南懷德真的做到了,從這個層面上,雖然年齡差的大些,南懷德才是紀靈樞真正的父親。

  南懷德是個老頑童,也正是因此兩人在紀鈞花園的初見算不上美好,甚至對年僅十歲的紀靈樞而言還有些驚悚,但是也拜其所次,兩人在隨南懷德去蜀山的路上很快熟絡(luò)了起來。

  路上某一個雨天,兩人走在一處農(nóng)人的荷塘邊,南懷德趁農(nóng)家轉(zhuǎn)身不注意,偷偷折兩片荷葉為兩人做傘,拖著紀靈樞倉皇逃走,南懷德把荷葉扣在紀靈樞頭上。紀靈樞至今能清楚的記得,耳邊聽到的雨珠砸在荷葉上的清脆聲響。

  這樣倉皇逃跑的結(jié)果是,荷葉半點沒能擋雨,反倒是兩人奔跑濺起的泥水糊了小豆丁紀靈樞滿頭滿臉,南懷德見狀大笑,但還是卷起袖子,挑了塊還算干凈的內(nèi)側(cè)擦干凈了紀靈樞的大花臉。

  又不知哪一天,兩人在林間露宿,紀靈樞半夜醒來,見身上正蓋著南懷德的外套,而南懷德正用一根枯枝百無聊賴挑撥著篝火,火焰中飄出星星點點的火星升上天空,又化作灰燼墜落,紀靈樞忽然有點內(nèi)疚,便向南懷德提出輪流守夜,南懷德哈哈一笑,掐個手印點在紀靈樞頭上,于是他便沉沉睡去了,第二天早上南懷德趕路時哈欠連連,一句也沒提過昨夜的事。

  到了蜀山以后,紀靈樞想家,師兄弟幾個都有自己的屋子,只有紀靈樞頭一個月是南懷德陪著的,紀靈樞總要牽著他的衣角才肯入睡,南懷德雖私下里總嘲笑紀靈樞,但總不許其余弟子笑這個姑娘家似的小師弟。紀靈樞聽說后扭扭捏捏向南懷德道謝,南懷德一聲怪笑把他揉成了雞窩頭。

  在一眾弟子之中,唯有紀靈樞的課業(yè)與眾人皆不同,其他師兄弟只需習道法,只有紀靈樞,南懷德會耐著性子將百家經(jīng)典一一細細講解,師兄弟們都戲稱紀靈樞是南懷德的私生子

  十年以來,南懷德一直對他太好,是以紀靈樞從沒想過南懷德竟會生氣,竟會因為如此小事便把他逐出師門。

  可是這一次南懷德沒有心軟。

  失魂落魄了幾天后,紀靈樞決定回家,在漫長的御劍后的某一個清晨,紀靈樞終于看到了離開多年的家門,家里大變了模樣,曾經(jīng)用粗枝圍作的籬笆如今換做了紅磚砌成的墻,幾間瓦房換作了兩層的小樓,要不是憑著母親的氣息,紀靈樞幾近不敢相認。

  他看到已稍顯老態(tài)母親正在井邊打水,于是捋了捋沾著露水的額發(fā),開始在心中組織著適合用于和母親久別重逢的寒暄,他感覺到自己沉靜已久的心臟再次運作起來,向全身搏搏輸送著熱血,但手心冒出的卻是冷汗,那或許就是所謂近鄉(xiāng)情怯的一種情感。

  這時候他看見自己未曾謀面的幼弟撲進母親懷中,而母親在圍裙上擦擦手,攏起幼子鬢角的碎發(fā),察覺到什么似的抬頭望向他。

  他心中酸澀的水再度翻涌我來,但他強迫冷靜下來,壓低了風帽遮住眼睛,又裹了裹鶴氅,轉(zhuǎn)過身去,打算再次踏上不知前路的旅途。

  回家做什么呢?那并非他的家,回去不過讓母親的處境尷尬罷了。

  “可是靈樞先生?”一人在背后叫住他。

  那人不敢出聲,所以低聲喝道,見他要走,一雙手連忙拽住他。

  是紀鈞。

  怕被他繼父認出來,紀鈞一身麻布衣服喬裝改扮,怕與紀靈樞錯過,他已經(jīng)在紀靈樞家門口提前等了一夜。

  叫住紀靈樞后,紀鈞帶他去了某家已經(jīng)開門的小店用早飯。

  趁餐點未上,兩人相互確認情況。

  “所以,是師傅在十年前,告訴你說在此時此地等我?”紀靈樞再次確認,雖然紀鈞說的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但這事太過離奇,而且他難以相信南懷德在收他作徒弟時就打算趕他回家這樣一件事。

  紀鈞點了點頭。

  紀靈樞感到了深深的無力,過去南懷德一切奇怪的舉動都有了解釋,與他命運息息相關(guān)的每一件大事,從不在他掌握之中。

  他以為南懷德是看中自己的才華才收自己為徒,十年來在蜀山不敢有一日懈怠,唯恐消息傳回家中讓母親受了委屈,但南懷德自收徒起,就沒打算讓他留在蜀山,所謂上課遲到不過是趕走他的托辭。

  他以為自己對于母親是助力,但其實母親一家的安穩(wěn)日子與他無半分干系,是多虧了紀鈞照拂。

  他以為習了道法就有了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然而那些不沾人間煙火的術(shù)法在人世間卻無用武之地,現(xiàn)在自己連落腳之處也沒有,更不知日后如何是好。

  他正想著,對面的紀鈞卻突然跪倒在地,“請靈樞先生護我女兒?!?p>  紀靈樞忙上前攙扶,然而紀鈞不愿起,“南懷德老先生十年前曾言,小女命苦,您卻是她命中貴人,紀鈞斗膽,求先生能護若望一二。”

  想到紀鈞,又想到自己,紀靈樞笑了,“紀大人既然知道我是誰,自然應當知道我的經(jīng)歷,紀大人,人求他人,不如自己有能力護自己周全?!彼醇o鈞有意再請,擺擺手笑道,“我愿為師,教導紀小姐一二?!?p>  說到底,不答應紀鈞,他又能去哪里呢?

  第二天,紀靈樞打算回家向母親報個平安,一出門便看見紀鈞正在門口。

  “大人為何在此?”紀靈樞問。

  “我正好有些事要去先生家,不如同去?”紀鈞笑得清朗。

  紀靈樞沒再追問,但心中感激,紀鈞是為他撐腰,向繼父暗示對自己的看重,他在安南公府上便不用再擔心母親在家受委屈。

  如此,紀靈樞便以先生的身份住進了安南公府,進府以來,紀靈樞一切吃穿用度與紀鈞兩個親生子女無任何不同,府里眾人對紀靈樞的言辭禮儀也都同對待先生并無兩樣,并不曾因他年輕而看輕了他,雖說紀靈樞教導紀若望的方法古怪,紀若望總向紀鈞抱怨,紀鈞卻從不曾有任何異議,紀靈樞就這樣度過了五年的安穩(wěn)日子。

  紀鈞對紀靈樞的好,從不曾直言,總?cè)缤河?,潤物無聲,紀靈樞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可憐天下父母心,紀鈞的好,都是為了紀若望,都是為了南懷德多年前那一句,“此子與紀小姐有緣?!?p>  可這緣是什么呢?南懷德從未向紀靈樞提過。

  這也難怪,雖然嬉皮笑臉,但南懷德從不向紀靈樞吐露心事,就好比南懷德明明可以告訴紀靈樞,他不打算讓他久留在蜀山,可南懷德總是一言不發(fā)。

  紀靈樞也曾問過南懷德,為何待他較其他師兄弟更嚴厲些,南懷德?lián)u頭晃腦道天機不可泄露,彼時紀靈樞不明白,這種事情有什么天機,只當是南懷德偏愛,又或者自己天資不如人,笨鳥先飛罷了,如今這些小事卻如珠串般連了起來。

  南懷德偏愛他,南懷德待他嚴厲,南懷德教他從龍之術(shù),南懷德遣他下山,再到如今遇見商元祇。

  紀靈樞感到,有一張?zhí)炀W(wǎng),在他身邊張開了。

1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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