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朝歌的老人或許還記得曾經(jīng)鮮衣怒馬的二皇子商桓。
在商桓還是皇子的時候，在朝歌他也算是一號風云人物。那時他既無意于皇位，每天樂得做一個閑散王爺，皇帝見他這樣也隨他去，早早就將他放出宮去在應(yīng)天府劃了封地，自立了府邸。
商桓愛朝歌的繁華舍不得離開，一年之中只偶爾回封地看看，平日里在朝歌夜宿秦樓楚館好不快活，時常在夜深快要宵禁的時候，才見他騎匹快馬馳騁在朝歌的街道上向家趕，有好幾次還差點撞倒晚歸的醉漢惹出禍來，還是多虧了那時統(tǒng)領(lǐng)南軍的商瑜幫自己這個同母的哥哥遮掩，才沒鬧出事來。
當傳聞?wù)f皇帝要立商桓為儲的時候，整個朝歌的小館都沸騰了，大家都在議論，商桓究竟會不會將哪位花魁接進宮中。御史臺已經(jīng)在為如何勸諫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打腹稿了。
當商桓真正登上皇位大家卻發(fā)現(xiàn)，他還算個中規(guī)中矩的皇帝，御史臺的腹稿也沒用上——商桓依祖制在官宦人家中選了身世清白的姑娘。
楊六娘就是其中之一。
在即位前，商桓并沒有自己的正妃側(cè)妃，這也難怪，他花名遠揚，朝歌有適齡姑娘的人家都不愿將女兒嫁給他，而普通人家想要攀高枝的，又夠不著他這個高枝。
但是開枝散葉是皇帝的天職，像商桓這樣二十多歲的皇帝還沒有自己的子嗣，實在是有點太遲了。
于是家里沒有女兒的官員都來勸商桓選秀。商桓一想，納妃不過早晚的事兒，就同意了。
楊六娘就是這樣被送進宮的。
楊六娘閨名楊春柳，是鴻臚寺少卿楊大人的小妹，自幼最受楊老太君寵愛，因此在幺兒的婚事上格外挑剔，多少來求娶的適齡人家都被拒絕了。拒絕的人家多了，再有看上楊六娘的就少了，誰家的兒子不是塊寶，要讓你這樣挑揀來挑揀去？
一聽說商桓要選秀，楊家人慌了神，立刻試圖在朝歌適齡人家中選一個優(yōu)秀的兒郎把楊六娘趕快嫁出去，可是楊大人和楊老太君眼光太高，覺著哪一個都配不上楊六娘。
正在楊家人選擇困難綜合癥發(fā)作的時候，圣旨下來了，請楊六娘進宮去，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去選秀就約等于進了宮。
楊老太君接完旨，抱著楊六娘哭得不能自已，然而，楊六娘卻輕撫著祖母后背安慰道，“奶奶，我想入宮。”
楊家人怎么勸也勸不動這個倔強的姑娘，只好送她入宮去了。不想楊六娘卻受了商桓青眼，連連升了位份，還生下了大皇子，楊大人也沾了女兒的光，做了鴻臚寺卿，在楊六娘正式被封為皇后以后，楊家人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
事情就這么成了。
此時的楊六娘正在未央宮宣室殿。
為了不讓風灌進來，此時宣室殿內(nèi)門窗緊閉，宮殿里四角點著火盆，溫度熱得讓人鬢角發(fā)汗，宮人們在層層疊疊的紗帳外端著藥碗靜靜等候，沒人發(fā)出一絲聲音。
大殿里只有兩人的交談聲。
自從商桓那日摔了后立時昏了過去，楊六娘聞風趕忙宣來了整個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來會診。
與此同時為防止病情走漏，楊六娘又命人把宣室殿服侍商桓的宮人們都在宣室殿的幾間廂房內(nèi)拘了。只留了幾個最趁手的通楊六娘一起照顧商桓，好在后來商桓就悠悠轉(zhuǎn)醒，沒釀成大事。
當晚開始，楊六娘干脆就在宣室殿暫住了下來，方便照料商桓日常起居。
“元祗還有多久回來？”商桓頭枕著楊六娘的腿，雖然殿內(nèi)已經(jīng)很熱了，可商桓的手依舊發(fā)冷。
楊六娘看著這個貴為一國之尊的男人，他此時如此虛弱，沒有半點兒年輕時候風流倜儻的影子。
就是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兒子的父親。
她摸了摸商桓的唇角，那里冒出了胡茬，有些扎手，“前兩天傳信回來，說是快到京畿了，明日后日大約就回來了?！?p> “那就好。”商桓說完閉目小憩，不再出聲，有楊六娘在他非常安心。
殿門突然吱呀呀地開了，一個小太監(jiān)小碎步跑著進來，在楊六娘耳邊附耳說了一句什么，楊六娘略驚了一下就恢復了古井般的平靜。
“陛下，元祗回來了?！睏盍锔┰谏袒付呡p聲說道。
商桓睜開了眼睛，“宣他進來。”
殿外，夜色漸起。
昨晚和商瑜碰面之后，商元祗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想了半天他干脆叫醒了煮海焚河，三人退了房，快馬加鞭繼續(xù)趕了一夜，終于在今日宵禁前趕回了朝歌。煮海焚河不便入宮，就先告退了，而商元祗直到宮城前才下馬，又一路狂奔至此。
御前太監(jiān)曹德祥見商元祗來了，忙遣一個小太監(jiān)通傳，自己來迎商元祗。
“殿下一路辛苦了?！辈艿孪橄蛏淘笮卸Y。
商元祗扶他起來，曹德祥自商元祗出生以前就在商桓身旁，這些年年紀大了，手腳遠沒有以前利落，早有回鄉(xiāng)的想法，但商桓身邊沒有合適的人選頂替，一直沒有準許。
“父皇情況如何？”商元祗邊走向殿門邊問他。
“比起前些天已好上了許多，但是殿下隨時做好準備?！辈艿孪閾u搖頭。
商元祗不語，不多時，剛才進去的小太監(jiān)出來了，宣商元祗進去。
商元祗一進門只覺一股熱浪襲來，又聞見濃濃的藥味，小太監(jiān)忙輕手輕腳關(guān)上門，自己退出殿外。
商元祗跪在紗帳外，“兒臣向父皇母后請安，請父皇恕兒臣來遲了?！?p> “過來些吧。”商桓坐起身說道，“六娘，掀開簾子，讓朕好好看看元祗?！?p> 楊六娘聞言掀開紗帳。
“瘦了，也長高了?！鄙袒缚粗淘缶従徴f道，目光欣慰，商元祗身上還穿著喬裝改扮的布衣，頭發(fā)稍顯凌亂，一看就是趕了路的。
商元祗聞言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別哭，朕這不還好好的嗎？”商桓微微笑著說。
“是。”商元祗擦干凈眼角應(yīng)道。
“你回來了就好，明日朕便宣旨，命你監(jiān)國，之后五月的武舉你留心些?！鄙袒赶蛏淘蠖?，“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朕想為你結(jié)門親事?！?p> 商元祗突然想到紀若望，然而她正遠在天邊，除此以外，他并不認識太多的女孩，宮宴中也會邀請各家女眷，但是男女不同席，因此商元祗對女孩子們的事情了解不多。
都是沒有了解，如此一來選誰都沒了差別，只是在商桓走前成親罷了，于是他說，“全憑父皇吩咐。”
“那你先下去好好休息，明天有你忙的?！鄙袒妇癫缓糜行├哿耍樕巷@出稀薄的笑意最后關(guān)心兒子一下就打發(fā)他走了。
出了宣室殿，商元祗腦子里亂糟糟一團，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想到紀若望，或許是因為她和朝歌的姑娘都不同些，朝歌的姑娘們像是流水線上出來的一樣，一樣的嬌柔溫婉，一樣的知書達理，但總?cè)秉c靈氣，紀若望是有靈氣的，可這靈氣從何而來？但總不會是因為紀若望更能吃吧。
他又忽然想到紀靈樞，紀若望對他又是怎樣的想法呢，有紀靈樞那樣的謫仙般的人物珠玉在前，以紀若望的眼光怕是再難看他人入眼。
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這些，畢竟紀若望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