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艾是不想跑的,因為她覺得不可能從那些授課“恩師”手中逃走。但是其余孩子不可能放任一個不屬于他們的團(tuán)體而又知道一切計劃的人存活,雙拳難敵四手,葛艾只有加入他們,冒險一試這希望渺茫的豪賭。
就快到眼前了!鎮(zhèn)北公府的圍墻!
葛艾飛掠過草坪,一條腿的腿彎處流淌著鮮血,這是剛才逃出地下訓(xùn)練場的鐵門時被一位老師的匕首刺的,趁著幾個人和老師纏斗的功夫,葛艾憑借女孩子身型苗條的優(yōu)勢貼著墻邊躍了出來,可是老師的匕首還是刺中了她的腿,其他的人要么沒能逃出來,要么是在來到地面后四散開了,這樣有更大的幾率能逃出生天。
極度的興奮使葛艾感受不到疼痛,但是過度失血使她眼前發(fā)黑。
快要到廊下了!只要借著那里的橫椅她就能翻墻出去!
突然,葛艾感覺自己像一個包袱一樣被捉住腳踝甩在了地上,受傷得腿彎在這一甩之后似乎脫離了原位,還有一種臉色的皮膚在地面和石子相摩擦的鈍鈍的感覺。
她掙扎著回頭看,看到了老師獰笑的臉。
“你們是什么人!”廊下的橫椅上站起一個瘦弱的孩子,隨即因為突然起身并且說話聲過大,那個孩子劇烈地咳嗽得弓起了腰。
“回大公子,小人是大人的門客,這是大人命小人訓(xùn)練的女奴,小人管教不力教她逃了,隨后便去領(lǐng)罰。”老師看清那孩子的面容,忙跪下回話。
那孩子走近來,蹲下看著葛艾,葛艾驚異于在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候,自己居然還能盯著他的臉看,葛艾發(fā)現(xiàn)他臉色蒼白,兩頰因為剛才劇烈的咳嗽而有異樣的紅潮,卻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孩子仔細(xì)看著葛艾,直盯得葛艾避開他的目光緊緊閉上眼來,老師不知他想做什么,也不敢隨意打斷他,過了一會,孩子收回了目光,用他烏黑的眼睛望向老師,聲音平靜,全然不似一個看到血腥場面的孩子。
“她受了傷,可以把她給我嗎?”
那語氣就像孩子向大人討要一只受了傷的鳥雀。
老師猶豫了一下,這個女奴既然想要逃跑,即使帶回去也是要處死的,如果能送給大公子倒是一份人情,但是此事必須上報,如果告訴鹿敬之必然不能成事,唯有告訴劉月瑩能有一線生機(jī)。
老師附耳在孩子耳邊說了幾句,孩子轉(zhuǎn)身跑開了。由于失血過多,葛艾沒有撐到孩子回來,她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上方是雕花的床梁,梁上挽著月白的紗帳。
“你醒了?”
葛艾轉(zhuǎn)過頭去,說話的是那個孩子,他坐在一張墊著軟墊的椅子上,蜷起雙腿放在椅子上,雙手合抱著膝蓋,下頜放在膝蓋上,而老師站在他背后。
“我是鹿黍離,以后你就留在我身邊,不必再回地下去了?!蹦呛⒆舆@樣說著。
葛艾不答,求證般望向老師,老師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葛艾咬緊了嘴唇,眼淚一瞬間盈滿了眼眶,多少夜夢寐以求的自由觸手可及,然而葛艾卻不知道該怎樣度過之后的人生,她從沒有離開過地下的訓(xùn)練場。
鹿黍離似乎看穿了葛艾心中的酸澀,“先養(yǎng)傷再說。”
就這樣,鹿黍離撿到了葛艾,而從那一天起,葛艾成為了獨(dú)屬于鹿黍離一人的利刃。
這么多年來,在偌大的鎮(zhèn)北公府,有兩個人是同樣寂寞的,兩個沒有親人的人就這樣在鎮(zhèn)北公府一角的小院里相依為命。
來到鹿黍離院中,葛艾漸漸明白了這個能一言決定自己命運(yùn)的男孩所能活動的范圍也不過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鹿黍離不受鹿敬之待見,他的屋子在最邊角的位置,每月只有領(lǐng)例錢的時候才會去見劉月瑩,至于鹿敬之那更是不見為上。
對于“老師”那樣活在黑暗中的人或許不知道,可是府上的下人極會看主人眼神,都同鹿敬之一樣不待見鹿黍離,連屋上的瓦掉了,也得葛艾自己去修補(bǔ)。那少得可憐的例錢,都被鹿黍離用來買書本紙筆了,再有余下的零錢,主仆二人也舍不得花,全攢了起來。
鹿黍離平日就只在自己的小院里讀書寫字,很少離開,日子過得也算平靜安穩(wěn),他是一個好相處的主人,葛艾有時甚至?xí)?,如果有一天鹿黍離有了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夫妻倆是否就會這樣相敬如賓?
“公子為何不多出門走走?大約對身體有好處的?!庇幸惶旄鸢@樣問道。
晚照映下橙色的窗格,鹿黍離剛臨完一方帖,他放下手中的筆。聽到這個問題,鹿黍離愣了一下,繼而笑了,“多虧你沒有拿這個問題問別人,不然他們必要笑你。娘的話不讓我出門是擔(dān)心我出門會生病,爹的話怕我出門讓人看出體弱,折了他的面子。”
葛艾看到陽光在鹿黍離臉上漸漸暗淡下去,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么愚蠢的問題,這不過是兩個不自由者的故事罷了。
在這一刻,葛艾下定決心,不論順?biāo)旎蚱D難,在她將來漫長的歲月里,她將與這個蒼白的男孩一起。
在之后與鹿黍離相伴的日子里,葛艾無時不在感嘆命運(yùn)的不公,那樣的青年才俊,卻如游龍被困在淺灘的淤泥中掙扎。如果有一具健康的軀體,鹿黍離必能青出于藍(lán)。
對此鹿黍離是這樣說的,“或許正是因為感到我的生命或許比他人的更短暫,我才能下定決心在這短暫的時光中加倍努力,把常人花十天時間學(xué)習(xí)的壓縮在一天的時間中,若我的身體同常人一樣,或許才學(xué)也就同常人無二了?!?p> “可您還是比他們強(qiáng)太多。”葛艾由衷地說。
“何以見得?”
“您可以每天躺在床上自怨自艾,可是您沒有,誰能證明若您是健康的就不會這樣努力呢?”
鹿黍離似有些害羞,臉上飄來兩團(tuán)紅暈,“你也說了,這些都是假如?!?p> “是的,都是假如?!?p> 鹿黍離輕輕嘆一口氣,“可是世上每個人本就是不同的,或許有百姓家的孩子,父母和睦,兄友弟恭,可是遇到了饑荒一家人就都去了,反倒是我這個病秧子活得比他們長?!?p> “您會長命百歲的?!闭f到這樣沉重的話題,葛艾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繼續(xù)說下去,這個話題就這樣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