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能得六娘青眼,這真是命運的饋贈。
同六娘一起的這短短幾年歲月,是名為“憐官”的這枝花最絢爛的花期。
憐官沒有再問老太太打算如何處置她,再發(fā)賣出去不過為戲班子唱戲,或者賣作青樓歌伎,這對憐客來說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然而幾天之后,還不待楊家發(fā)賣憐官,就從宮里傳來一道消息,這道消息對于楊家上下不啻晴天霹靂。
商桓看上了楊六娘。
楊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楊六娘的大哥楊春雪卻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當下找到了楊六娘。
“你去找了陛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楊春雪的語氣近乎質(zhì)問,過去商桓是個閑散王爺,京城中的世家子弟都對他的風流韻事很熟悉。
楊六娘和商桓也是相互認識的。
楊六娘很有男孩子氣,有一段時間沉迷于斗蟈蟈,不知道她從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只通體綠如翡翠的大蟈蟈,那一年夏天這只蟈蟈打遍天下無敵手。
商桓聽說了這件事,一時心癢難耐。他是斗蟈蟈錦標賽的重度沉迷選手,恨不得把天下的蟈蟈據(jù)為己有。
于是商桓連請楊春雪喝了一個月的酒,請他引見一下楊六娘的這只蟈蟈,楊春雪一時之間拿捏不準商桓究竟是對自家妹妹起了興趣還是真的想看蟈蟈,但他不敢拒絕太子的親弟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好在看完蟈蟈以后商桓并沒有看上楊六娘的意思,楊春雪這才送了一口氣。
原本楊家從宮中已得到消息,說商桓無意選楊六娘為妃。
沒想到現(xiàn)在楊六娘竟然自己送上門去了。
楊春雪垂首頓足,只恨自己沒有管住楊六娘,天知道她一個女兒家,怎么聯(lián)系到今上的,關(guān)鍵商桓還同意了!
現(xiàn)在后悔也遲了,楊家只能開始準備楊六娘進宮的相關(guān)事宜。
最心痛的還是楊老太太,她不知道這道圣旨是楊六娘自找的,她原以為楊六娘只是被憐官帶壞了,只要分開楊六娘和憐官就能扭轉(zhuǎn)楊六娘的心意,讓她順順當當?shù)丶迋€好人家,沒想到天有不測風云,除去了憐官,楊六娘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
楊六娘是楊老太太親自帶大的孩子,楊老太太怎能忍心看她進宮,連著幾晚楊老太太都哭得不能自已,一雙老眼都哭得流不出淚了。
憐官是最后一個得到消息的人。
這幾天她如同被禁足,梨園雖地處偏遠,但園中的小姐妹們都得到了她將被發(fā)賣的消息,為了避嫌,沒人愿意與她往來。再者,平日里見她和六娘親密無間,園中的小姑娘們未嘗沒有嫉妒之心,如今她落魄,很多人都是墻倒眾人推。
來的人是楊六娘。
這天半夜,憐官餓得睡不著覺。
小窗外一輪明月,夜涼如水,憐官躺在床上,心中的思緒亂如麻。
那天之后,一連幾天再沒人找她,雖然已經(jīng)知道將被發(fā)賣,可是未知的未來還是讓人恐懼。此時六娘大約已經(jīng)睡了吧,既然六娘不曾來找她,想必是被禁足了,此去,恐怕難再見了。
吱呀呀一聲門響。
憐官餓得懶得抬頭,她猜想或許是鄰屋的小姐妹來這邊拿什么東西來了。
“憐官,睡了么?”
是六娘清亮的聲音!
憐官一下坐起身來,由于饑餓眼前一黑,險些又跌回去。
“你是翻墻出來的吧,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老太太又要生你的氣了?!边^了一會憐官才緩過勁來。
“想來看看你,再不來,怕沒機會了。”六娘笑得同往日一樣燦爛。
憐官心中一陣酸澀,她忽然心有不甘,不甘心將六娘拱手讓人。
“如果當年我爹娘把我賣來楊府作丫鬟就好了,或許還能與你同去夫家,若夫家的下人欺負你,至少我還能同你說說話?!睉z官笑得苦澀。
可她卻是最卑賤的戲子,連作陪嫁的資格也沒有。
楊六娘看到憐官的苦笑,心情不由得也低落了下來。
憐官總是這樣,總認為自己不配擁有幸福。有一次午睡時楊六娘裝作睡著了,聽到憐官向神佛許愿。
“愿佛祖保佑,將我此生的幸事都送給六娘吧,只要六娘能幸福,信女愿一生供奉于佛前?!?p> “你是不是傻呀,怎么能許這種愿呢?”楊六娘聞言立即睜開了眼睛再不裝睡。
憐官沒想到楊六娘會醒來,嚇了一跳,“是我把你吵醒了么?要不要再睡會?”
“睡什么睡,都快被你氣死了,什么愿隨便許的嗎,萬一成真了怎么辦?”
成真了才好啊。
如果我不能陪你一生,至少知道你平安喜樂。
憐官在心里默默地想著。
“我要進宮了。”楊六娘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進宮?怎么這么突然?”憐官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我和大哥說了,以后你還在府里,若有一天圣人開恩,我就回來看你?!睏盍飻D出一個笑。
憐官直覺得感到有什么不對,前幾天六娘還不愿嫁人,這兩天她怎么會愿意進宮呢?
“是老太太她們逼你去的嗎?”
“不是,我自己也想去,我和圣人曾是舊識,他不會為難我的?!?p> 憐官有些懵懵懂懂,或許六娘是喜歡圣人的,之前她那么多抗拒只是因為沒有遇到自己心悅的人,對自己那種若有若無的優(yōu)待,或許只是因為同情,畢竟六娘是一個那樣善良的人,而自己的心思又是那樣的齷齪。
但是還是不甘心。
“六娘你快樂嗎?”
楊六娘感到自己掛在臉上如面具一般的假笑,幾乎就要掛不住了,但是沒有關(guān)系,這只是一個演習,進宮以后這面具就將緊緊扎根了。
“進宮以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能說服奶奶留下你,一箭雙雕?!?p> “你不會是為了......留下我,才進宮的吧?”憐官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楊六娘愣了一下,但她瞬間就調(diào)整好了表情,“想什么呢,這種事我做剃頭挑子一頭熱有用嗎?”
但是這一瞬間的停頓已經(jīng)足夠,幾年形影不離的生活,沒有人比憐官更了解楊六娘。
憐官不知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酸澀于將要分別,甜蜜于自己的與眾不同,愧疚于讓六娘出此下策,不舍于將要分別。
“你這是什么表情,沒事,多少人想進宮呢?!睏盍飰男难鄣脙墒痔鎽z官抹去眼淚,吊起她兩邊的眼角,看著這個鬼臉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