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邱臨風睡得很沉,而金威醒得很早。
當金威驚醒時,天剛蒙蒙亮。
初秋時節(jié),還不需要蓋什么被子,金威身著軟甲就睡了,以防敵軍夜襲。這幾天他腦中一直繃著一根弦,他已經(jīng)連著三天沒有換過衣服了。
而在凌晨時分,在此夢到父親枯萎的頭顱的時候,在夢到被他踩在腳下的頭顱哭著喊著娘的時候,這根弦斷了。
他坐起身來,把頭埋在膝蓋間,無聲得哭嚎起來。
邱臨風也醒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繼續(xù)裝睡還是起身安慰金威,金威的號哭是無聲的,然而邱臨風能感到身邊人的顫抖。
最終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不久后,金威離開了軍帳,他需要好好洗一把臉,重新成為那個無懼鮮血的金小將軍。
在金威走后,軍帳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只鴿子。
醒來以后,邱臨風原本想再睡一個回籠覺,正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軍帳中撲棱棱飛進一只鴿子,咕咕叫著不肯離去。
邱臨風不勝其煩,掀開門簾左趕右趕,弄下來一地羽毛,可鴿子還是固執(zhí)得待在軍帳里。
邱臨風一把摔了門簾,和鴿子大眼瞪小眼。
突然,他發(fā)現(xiàn)鴿子的腳上有一只腳環(huán),他心中一動,捉住鴿子,果然,腳環(huán)上的竹筒中有一只臘丸,他用火折子烘烤蠟丸,待蠟融化殆盡后,邱臨風發(fā)現(xiàn)其中封著一封信。
信紙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半透明的顏色,質(zhì)地堅韌,厚厚一疊團在蠟丸中,展開來撫平,褶皺的痕跡不深,只見第一行字寫著,“布衣阮晉峰拜上,邱臨風將軍親啟,”。
邱臨風心中悚然,還好是他本人收到了信,不然難逃叛敵之罪!好毒的離間計!
但是說不好奇是假的,他探頭出去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他人在,于是回到帳中繼續(xù)沉下心來閱讀信中的內(nèi)容。
午夜。
禁溝流水潺潺,近日有了雨水,禁溝中的流水也漲了起來。
邱臨風藏身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榆樹上,身著鎖子甲,背縛寶刀,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叛軍首領(lǐng)阮晉峰在信上約他子時在此相見,他既有心于阮晉峰信中所言,又怕有詐,故先在樹梢靜觀其變,他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
突然,身后傳來踩到枯枝落葉時的簌簌聲,邱臨風連忙轉(zhuǎn)身垂頭,試圖在枝葉的空隙中找到來者的身影。
來者身長七尺有余,年約四十,一身黑衣,黑衣下有著甲的痕跡,背板得筆直,待走近了,來者背手仰頭看向樹叢,竟像是發(fā)現(xiàn)了邱臨風的所在。
邱臨風暗中心驚,跳下樹來。
“你就是阮晉峰?”
來者笑著搖搖頭。
“我是鹿敬之?!?p> 邱臨風總覺得在哪里似乎聽到過這個名字。
“鹿敬之......鹿......鹿黍離可是你的兒子?”邱臨風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起了遠在朝歌的鹿黍離。
“正是犬子?!甭咕粗?。
邱臨風仔細打量著鹿敬之,果然眉眼與鹿黍離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對飛揚入鬢間的眉毛,與鹿黍離分毫不差。
“鹿大人為何在這里?”邱臨風心中少了一點警惕,多了幾分疑惑。
“邱小將軍莫急,待我慢慢道來,是我讓阮晉峰代我寫的信,小將軍青年才俊,鹿敬之仰慕已久,故來約見?!?p> 邱臨風不以為意,說什么仰慕已久?信你個大頭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鹿大人也沒有病重嘛。”
邱臨風突然想到鹿敬之讓鹿黍離代他述職時所用的借口,那時他還想著,鹿敬之或許真的有什么難言之隱,現(xiàn)在看到生龍活虎的鹿敬之本人,不禁為鹿黍離感到不平。
鹿敬之一愣,轉(zhuǎn)而恢復(fù)了平靜。
“邱小將軍在朝歌見過犬子?”
邱臨風點了點頭。
“他還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說了什么邱小將軍不要放在心上?!?p> 邱臨風心中愈加不爽,鹿黍離一個人吃了那么多苦,到鹿敬之嘴里就變成了簡簡單單一句“不懂事”?
“鹿大人找我何事?”邱臨風的聲音不自由主得拔高了起來。
鹿敬之突然躬身長揖,“請邱小將軍助我一臂之力!”
邱臨風沒料到還能有這一出,他雖然為鹿黍離不平,可鹿敬之畢竟是長輩,他當不起鹿敬之的大禮,連忙前去扶鹿敬之。
“鹿大人別這樣,您究竟有何事求我?”
“請邱小將軍救天下蒼生!”
這實在是很宏大的愿景,但單這樣聽來卻很單薄,邱臨風很好奇鹿敬之究竟在籌謀什么,讓自己體弱的兒子獨自一人為質(zhì),讓自己與叛軍為伍,這些都是要掉腦袋的勾當。
鹿敬之既然來找他,必然不可能不作解釋了邱臨風雙手抱臂,靜靜等著鹿敬之繼續(xù)說下去。
鹿敬之見邱臨風沒有一走了之,拍了拍手,從陰影處又走出來一個人。
邱臨風心下微驚,他一直沒有注意到竟然還有另一人的存在,只見這人瘦骨嶙峋,發(fā)色枯黃,兩腿的膝蓋突出,一看就是得了嚴重的風濕,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
“鹿大人,這是何人?”
來者拱了拱手,道,“我就是阮晉峰?!?p> “你就是阮晉峰?”邱臨風有些狐疑地看著他,這人身上沒有任何值得稱道之處,更遑論“領(lǐng)袖氣質(zhì)”。
“正是?!?p> 鹿敬之看了阮晉峰一眼,“直接說吧,你的故事。”
于是阮晉峰開始了漫長的講述。
......
“所以等你在鹿大人的幫助下辦成了鏢局后,打算接家人享福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太子帶兵竟然燒了你們整個村莊?”
阮晉峰用袖子擦干眼角,點了點頭。
雖然這個故事有虛假之處,比如他從不曾辦什么鏢局,但是為了替父母妻兒報仇,這些小節(jié)又算得了什么?
邱臨風狠狠捶了身邊的樹,直震得落葉紛飛,“豈有此理,一國儲君竟然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你繼續(xù)說!”
阮晉峰繼續(xù)講了下去。
“于是我回到渭南,一路上遇到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既然已經(jīng)沒有了家人,就不必守著錢財,一回到渭南,我就開倉放糧,不想渭南太守周坤燒了糧倉,竟加罪于我,將我投入大牢,百姓們不忍我橫死,殺了太守放我出來,還推舉我為首領(lǐng)。我原沒有反意,然而也不能辜負救我的百姓,請邱小將軍明斷?!?p> 邱臨風一時不知怎樣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