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陰翳,千蕊正在龍血樹上闔目假寐,不料,一道暴烈的劍氣破空而來,綠葉沙沙,她像是沒有感到危險一般,未動分毫。
而那殺意凜凜的劍氣也不過是撩動了千蕊的發(fā)絲,便化作一朵泛著金光的嫵媚牡丹,然后片片凋零,化風(fēng)而去。
“妖孽,受死吧?!?p> 一道冰冷蕭瑟的聲音響徹云霄,隨之而來的,是一柄寒光凜凜的清魄劍直沖千蕊面門而來。
千蕊倏地睜開了眼睛,只見一玄衣少年雪發(fā)繚亂,神色空寂,即便是正要殺人也無法激起他心中一絲漣漪。
她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不禁懷念地瞇起了長睫,徒手抓住清魄劍,湊近他冰晶般瑩白透明的臉頰,輕佻地嘆了聲,“長得好看就是妖孽嗎?那你……可比我妖孽多了?!?p> 少年一顫,還從未有人如此靠近他,更無人敢這般握著他的清魄劍而不為玄冰所傷,若是尋常妖怪,這會兒怕早就灰飛煙滅了。
那,她真的不是妖嗎?
他這是第一次質(zhì)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出神間,清魄劍已經(jīng)回到了刀鞘,而他,竟也被她按倒在了龍血樹上,只要微微側(cè)過頭,就能看到那張面若桃花的魅顏。
“喂,我叫千蕊,你呢,你叫什么?”
千蕊的語氣一派天真,像極了藏于深閨的官家小姐,被寵壞的那種。
“別雪真君……”
話音剛落,他的頭發(fā)就被扯動了,不算痛,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下一秒就聽到她氣鼓鼓地哼了聲。
“我問的是你的名字,誰管別人怎么叫你?”
“顏彌……”他平靜無波的眸子里涌上些許無措。
“好聽的名字?!鼻锓藗€身,徑直趴在顏彌的胸前,“我以后可以跟著你嗎?”
顏彌僵直著身子,動也不敢動,他知曉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也清心寡欲了多時,就算珞瑜山女弟子眾多,他也恪守清規(guī),絕無半點冒犯。
然而這一次他窺見山下妖氣漫天,伏妖不成,反倒是遇上了這樣對他上下其手的女子,實在是有辱珞瑜山門風(fēng)。
“千蕊小姐,可否請你從我身上下去?”
“好啊,你答應(yīng)帶我走,我就答應(yīng)下來。”千蕊看著面前緊繃的澀然輪廓,心中微動,“其實你可以推開我的,我必定無法反抗。”
顏彌一怔,對上這突然正經(jīng)起來的女子,淡聲道:“非妖非魔,不得出手,這是門規(guī)?!?p> 千蕊,“……”白長這么好看了,可惜是個智障。
就在這時,一個長須拂面的中年男人在樹下高喊:“別雪師叔,魔界之門開啟在即,掌門特命我急詔師叔回山門,共商除魔大事!”
魔界之門?除魔大事?
千蕊興趣缺缺地滾到一邊,直接一腳把顏彌踢下樹冠,毫無預(yù)兆的襲擊讓他落地只是有些狼狽。
長須男人略顯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動聲色地垂下腦袋,裝作沒有看到他們?nèi)f人敬仰的天才師叔失態(tài)的模樣。
淡定地整理好儀容,顏彌瞥了眼仍舊躺在樹上的千蕊,又恢復(fù)到平素古井無波的淡然,“回珞瑜山?!?p> 兩道玄光閃過,顏彌已經(jīng)帶著他的老齡師侄撤退了,而千蕊也沒有待多久,慢悠悠地找了個看起來很有錢的府邸住下了。
半晚上都還有讓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氣,還有敲鑼打鼓的吶喊聲,想要安安靜靜地休息會兒都是癡線妄想,還不如白日夢來得現(xiàn)實。
沒辦法,千蕊伸了個懶腰,跳下桃木枝。
好巧不巧,卻碰上了一個從深井里爬上來的單薄少年,濕淋淋的頭發(fā)遮住大半張蒼白的小臉,尖尖的下巴上有一條蜿蜒的長疤,夜晚看來十分可怖。
千蕊,“……”見鬼了,應(yīng)該是見鬼了。
少年看到這院子里悄無聲息地冒出一個人來,嚇得雙手一松,眼瞧著又要落回井里,千蕊趕緊伸手,抓住那沾著污泥的小手,輕輕一帶,就提溜了出來。
稀薄的霧氣緩緩流動,少年赤腳踩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可怖的刀疤從眉心劃過鼻梁,落在下巴,破爛衣衫下是傷痕交錯的瘦削軀體,這種凄慘的場面在那雙陰鷙警惕的黑眸下,處處透著詭異妖邪。
搞什么除魔大事,還不如她這茫茫人海中隨手一抓來得行之有效,千蕊注視著眼前的野性少年,抬手就蓋住了他濕漉漉的頭發(fā)。
“小家伙,做個好夢哦?!?p> 少年試圖要反抗,可他真的太累了,眼皮越來越重,終究是睡了過去。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
在夢里,他覺不到寒冷,換上了新衣,溫暖干凈的氣息始終將伴他左右。
雞鳴的第一聲,少年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就是千蕊放大的容顏,正七手八腳地掛在他身上。
床還是偏院的那張窄小的木板床,身上的衣服卻是他許久未曾碰過的上好云錦,冬暖夏涼,輕薄舒適。
只是這女子,從何而來?昨夜,他被下人戲弄拋入深井,再爬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她,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累嗎,怎么不多睡會兒?”
千蕊不知什么時候也睜開了眼睛,瞅著少年一臉沉思的糾結(jié)模樣,心里不是個滋味。
聞言,少年臉頰微紅,趕緊推開懷里的千蕊。
“你醒了就趕緊離開吧,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擅闖王府,會被處以極刑的!”
千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重新躺回了少年的懷里,還得寸進(jìn)尺地蹭了蹭。
“那就等他們來找我吧,我再睡一會兒,天都還沒亮呢……”
少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盡力要離千蕊遠(yuǎn)一點,但是又迅速被拉回了遠(yuǎn)處。
“這位,小姐,你……你抱著我喘不過氣來了……”
“真麻煩!”千蕊嘟囔一聲,直接翻出窗外,再也沒了動靜。
愣了愣,少年立即手忙腳亂地爬到窗邊,發(fā)現(xiàn)人早已不見了,隱隱還能嗅到那股干凈清冽的味道。
他不由得攥緊了窗欞,低聲喃喃道:“好歹也留下名字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