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是王女官的名字,王女官掌管六局,乃是后宮女官之最,雖官職比起許多內(nèi)臣外臣都不算高,更是不能同后妃相比,但畢竟是太皇太后身邊貼身服侍的人,宮中眾人待她都是極為尊敬的,因而在這偌大的宮廷里,也只有太皇太后能夠這樣稱呼她了。
錢嘉玥聞聽此言,已經(jīng)聽出了弦外之音,將頭垂得更低,等待著太皇太后的訓斥。然而,當王女官和汪女官都出去了之后,太皇太后又不說話了,殿中再次靜寂下來。這一次,錢嘉玥不敢貿(mào)然抬頭去偷看,唯恐一抬起頭來就正對上她的目光。
“哀家倒是不知道,你的本事竟然如此之大,郕王護著你,皇上也偏袒你,你可知如今宮中都在傳說些什么?”過了好半晌,太皇太后才用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傳說?嘉玥不知?!卞X嘉玥茫然地抬起頭來,但突然想到今日去御花園的路上,用曖昧和八卦的眼神看著她的那些宮女們。當時她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并沒有深思,這會兒被太皇太后這么一說,她才終于感覺到了哪里有些不對勁。
“如今你是清寧宮的人,一言一行都是清寧宮的臉面,可清寧宮這三個字不是你的護身符,更不是讓你用來為難皇后的。”太皇太后言語之間顯露出她對錢嘉玥的不滿,顯然,她對于昨日的事情已經(jīng)有所耳聞,至于她聽到的版本是怎么樣的,錢嘉玥無從得知,又沒辦法細問,只能不吭聲,靜靜聽著。
“你不說話是何意?”太皇太后本以為依著錢嘉玥的脾氣,她總要替自己辯駁一二,因此,看到錢嘉玥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太皇太后很是意外。
“奴婢覺得太皇太后責備得有理,奴婢是清寧宮的人,便代表了清寧宮,因此,若是辱沒了奴婢,也等同于是辱沒了清寧宮,所以,奴婢才沒有說話?!卞X嘉玥理直氣壯答道。
“你……”太皇太后看著錢嘉玥,一個你字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出第二個字,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道,“都是錢家的女兒,脾性怎么竟如此天差地別!”
“龍生九子且還各有不同,皇上與郕王殿下都曾得太皇太后教導,二人亦是性情不同,更何況皇后娘娘自幼有母親關照,養(yǎng)在深宅內(nèi)院里,而奴婢則隨父親在軍營里長大,像個男子一樣長大,的確難以像皇后娘娘那樣嬌弱,且深得太皇太后您的喜歡?!卞X嘉玥原本只是想要解釋一下,可說著說著,她倒像是一個吃醋的小姑娘,語氣也幽怨起來。
錢嘉玥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些小女兒的嬌嗔,太皇太后看著她,便再冷不下臉,面上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你這脾性,當真是不適合被拘在宮里,過上一兩年,哀家定親自替你選一門親事,將你遠遠地嫁了,離這皇宮越遠越好?!?p> “太皇太后,”錢嘉玥也露出了笑容,她忍著膝蓋上又麻又痛的感覺,朝前挪了兩步靠近了太皇太后,輕輕扯了扯她的裙擺,用近乎撒嬌的口吻道,“嘉玥覺得能在清寧宮陪著您也是極好的,嫁不嫁人,其實無關緊要的。”
“總要替你安排一門好親事,讓你姨娘地下有知也能安心啊?!碧侍蟮恼Z氣突然多愁善感起來,她伸出手來摸了摸錢嘉玥的頭,像極了祖母疼愛孫女的模樣。
所謂姨娘,其實便是錢嘉玥的生母,只因她的生母是錢貴的妾室,所以只能喊一聲姨娘。
錢嘉玥聽出了些端倪,抬起頭來好奇地問:“難道太皇太后認得嘉玥的姨娘嗎?”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你姨娘也像你如今這般年紀,只是,她的性格可比你溫婉多了,哀家有心想替她尋一門好親事,無論如何也得為人正妻才是,只可惜,她卻偏偏看上了你父親……其實,深究起來,她也是個倔強的人啊。”憶起往事,太皇太后不由感慨良多。
錢嘉玥訝然,原本不過是從太皇太后的言語中臆想出來的,誰知竟然是真的。只可惜,她不知道那位女子到底是什么樣的,整個錢府,甚至沒有一張屬于她的畫像。只是,做錢嘉玥的時日久了,她也漸漸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她,也開始因為她而產(chǎn)生自己本不該出現(xiàn)的情緒,或悲或喜。仿佛與錢嘉玥血脈相連、息息相關的一切,也漸漸融入了她的血脈之中。
不知怎的,錢嘉玥突然覺得自己的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她才發(fā)覺自己居然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可是,這淚水是為何而流,她卻根本解釋不清楚。
但是好在,對于錢嘉玥的這種表現(xiàn),太皇太后自有她的理解:“可憐的孩子,怕是已經(jīng)不記得你娘的樣子了吧?!?p> 這一次,太皇太后沒再說錢嘉玥的生母是她的姨娘,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稱呼,但錢嘉玥卻聽了出來,并莫名因此而感動。
錢嘉玥搖搖頭:“自從落水后,嘉玥就忘了很多事,雖然茉兒總是同我講,可我知道的,也只有她告訴我的那些,至于別的,是一點也記不起來?!?p> “無妨,慢慢地總會記起來的,快起來吧,別跪著了,”太皇太后拍了拍錢嘉玥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待錢嘉玥起身之后,太皇太后才又好奇地問道,“你剛才說的茉兒,是什么人?”
“回太皇太后,茉兒是嘉玥在錢府里的貼身丫鬟,也是除了爹爹和大哥之外,唯一對嘉玥好的人了?!卞X嘉玥慨嘆道,但她這話卻是所言不虛。從錢家其他人的表現(xiàn),錢嘉玥也已經(jīng)猜到了先前這位二小姐在府上受到的待遇如何。
“既然如此,不如讓她也入宮,到清寧宮來,你與她也可以彼此照應?!碧侍鬀]有對錢嘉玥描述的遭遇作出任何評價,但卻給了錢嘉玥另一個驚喜。如果當真讓茉兒入宮,對她而言可實實在在是一件好事。
“當真可以嗎?”錢嘉玥大喜過望,連規(guī)矩都忘記了。
“自然,你身為女官,身邊也理應有個可以信任的人,原本哀家瞧著蘭心這丫頭不錯,但若是茉兒,想必更加貼心些?!碧侍蟛⒉挥嬢^,反而語氣溫和地回答道。
“真是太好了,多謝太皇太后?!卞X嘉玥歡喜極了,滿心雀躍,使得她已經(jīng)忘卻了這兩日她聽到的和看到的,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但是,日后離皇上遠一些,與郕王也要保持距離?!碧侍笥指嬲]一句。
這一下,錢嘉玥不說話了,她心里覺得五味雜陳,方才對太皇太后的滿心感激,也因為這句話而消散了大半。
不管怎么說,太皇太后終歸是言出必行的,第二日的晌午,王女官便親自領了一名少女進入了清寧宮的小廚房。彼時,錢嘉玥正在做水果撈,忙得滿頭大汗,不亦樂乎,加上廚房里又不止她一個人,蘭心和慶喜都在這里幫忙,因而此處叮叮當當好不熱鬧,以至于錢嘉玥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嘉玥,你看誰來了。”王女官在門口處站了一會兒,看著三人在廚房里忙忙碌碌著,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察覺到她們的存在,這才開口打斷了她們。
錢嘉玥這才注意到王女官和她身邊的少女,面色由茫然即可轉(zhuǎn)為了驚喜:“茉兒!”
蘭心和慶喜也覺得好奇,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也朝著王女官身邊的茉兒看過去。茉兒本就沒見過什么大場面,今日突然被傳召入宮已經(jīng)讓她十分不安了,這會兒又一路進了宮城,看著那許多紅墻黃瓦的高大建筑,茉兒幾乎不敢抬頭,只顧看著王女官的腳后跟,亦步亦趨地悶頭跟著她往前走,甚至連自己被領到了一個什么去處都根本不知道。
這會兒,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竟當真是她惦記著的錢嘉玥,因而用更加驚喜的聲音道:“小姐!”
“路上我是如何叮囑你的,日后要稱呼錢女官,這么快就忘記了嗎?”聽到茉兒對錢嘉玥的稱呼,王女官立即糾正她,言辭十分嚴厲。
“對不起,王姑姑,是茉兒叫錯了?!避詢罕煌跖偌m正這一句,剛剛才壯起的膽子又瞬間煙消云散了,立刻又縮了縮脖子,儼然是真的膽小怕事。
“王姑姑,這位茉兒姑娘才進宮,對規(guī)矩知之甚少,又是好不容易才與錢女官重逢,一時激動叫錯,也在情理之中,您就別這樣嚴厲了。”蘭心嘴甜,替茉兒開脫道。
錢嘉玥心頭感激,立即朝著蘭心笑著點了點頭。茉兒被王女官斥責,若是只有她們?nèi)艘簿土T了,但蘭心和慶喜都在場,錢嘉玥自然是不好表露出自己與茉兒格外親近,因而自然也不能由她來說情。
蘭心對錢嘉玥同樣回了一個微笑,然后岔開了話題:“王姑姑,太皇太后那邊想來已經(jīng)用過午膳了,還是讓錢女官先去送茶點吧,這邊還多留了些,姑姑拿回房去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