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吳夢看見我,拉著臉上下打量著馮瑋軒,一副“江嬌你什么時候攬上你老板了”的鄙視表情,搞得馮瑋軒很是不自在。
她垮著臉沒好氣地問我:“你發(fā)騷啦,臉這么紅?”
“是有點兒燒?!蔽也缓靡馑嫉幕刈?。
馮瑋軒:“吳夢,好久不見。”
“嗯?”吳夢很是驚訝,眼神中又透漏出一絲雀躍,一臉“你這么忙居然還記得我?”的疑惑表情。
“恭喜你這學期新上任,成為宣傳部副部長。”馮瑋軒微微揚起嘴角,看起來很紳士又很有距離的感覺。
吳夢瞬間戲精附體,驕傲地說:“不用恭喜我,那是我應得的。你干嘛這么關注我,常來看我演講嗎?”
要不要這么自然熟?不是臺下的人都是楊澤林好嗎?
我怕她再說出讓人尷尬的話來,馬上打斷了她:“吳夢,我真的發(fā)燒了。”
馮瑋軒把我“移交”給吳夢后,轉身回了宿舍。我們上了樓,吳夢罵我見色忘友,竟然不向她“報備”行蹤。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最近特別忙,沒空理我。
吳夢好像對馮瑋軒一直都不怎么感冒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看他第一眼就特別不順眼。你什么時候勾搭上了你老板?也不告訴我?!彼宜硪粋€白眼。
我慌忙解釋:“沒有勾搭,也不是男朋友,就一起吃飯而已。誰叫你早出晚歸這么忙,話都說不上幾句?!?p> “不要掩飾事實的真相,明明就是男朋友。”
“真不是?!?p> 她窮追不舍:“騙我!不是男朋友他為啥送你回來?今天不幸被我抓包了吧。”吳夢轉過頭朝我挑起一根眉毛。
“那楊澤林不也送你經常送你回來嗎?那他是你男朋友?”
我倆又開始拌嘴,但我心里很清楚她對楊澤林的感情和我對馮瑋軒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不信?!?p> “拉倒?!?p> 我話鋒一轉,好奇她剛才為什么板著個臉,難道部長拖欠她工資?哦,我明白了。剛才看見我和馮瑋軒走在一起,她肯定是在吃醋怕我不要她了。
她曾經在大一整個學期都會在熄燈后跑來我的床上,說她沒有安全感,非要和我擠著睡。有一次在聊完天后,她緊緊靠在我的肩頭,硬要我賭咒發(fā)誓只能有她一個好朋友,男人也不行。
她一言不發(fā)地沖回了寢室,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回到寢室,我沒有主動找她說話,直到洗漱完畢,熄燈后我們各自躺在床上,她問我睡著了嗎。
“沒呢?!?p> “那我過來和你一起睡行嗎?”吳夢像是受了挫折,語氣甚是沮喪。
兩人擠在一米二的單人床上讓我快要窒息,但開始嘆氣的卻是吳夢。
她說,胡姐看她進入宣傳部后一直表現(xiàn)很不錯,張弛有度,協(xié)調甚佳很是贊揚。胡姐的意思是,畢業(yè)之后讓她接替部長的位置。因為上次胡姐感冒發(fā)燒,吳夢代表學校去大學城參加“BJ市大學生商業(yè)模擬經營比賽”獲得二等獎那件事胡姐很是感激,承諾會在這學期給她一些“好處”。
胡姐有一頭干凈的短發(fā),我看見她的時候不多,都是在學?;顒由?。她在講臺做演講或者配合學生會主席做輔助工作,我就在下面匆忙地筆記他們說話的內容。她幾乎每次都是穿著一雙銀白色跟很高很細的“恨天高”,配著深灰色西褲和白襯衫,腰身纖細,做事雷厲風行。連溫度很低的冬天,她都穿得很少,好像要讓人看她第一眼就判定她是一個很干練的女強人。
但我覺得她并不像“當官”的部長,反而,更像一個商人。
胡姐果然言出必行,這學期一開學就組織宣傳部所有成員開會。當著五百多人的面宣布吳夢成為副部長,讓吳夢風頭出盡。
當吳夢“仕途”平步青云,扶搖直上,感覺勝券在握的時候,那晚出現(xiàn)的肖琦,讓吳夢忙不更迭地失去了方向,變得手足無措。
“肖琦?穿湖藍色連衣裙的女生。”
這是一個陳述句,并不是疑問句。因為那晚我對肖琦的回憶歷歷在目,很是深刻。我只是在強調那天她的光鮮亮麗,并不是在向吳夢求證。
“嗯。看來你最近的確太忙,都不關心我了?!眳菈粲行┍г?。
和肖琦一起吃飯的那晚之前,胡姐接到一個外企培訓機構要來學校開辦小語種培訓的Case,本來像往常一樣,按照流程做好學校這邊的開班計劃,再發(fā)展“下線”就可以搞定的。當胡姐拿到企業(yè)傳真過來的,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的自介書和計劃方案的時候,她傻眼了。
因為培訓機構的老板是英國人,外企辦公室的行政人員有一大半是他從英國帶過來的當?shù)厝恕2糠质侵袊?,還有一部分授課老師來自日本、德國、韓國,所以平時統(tǒng)一用全英文辦公。
雖說我們都是新時代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好學生,但胡姐畢竟不是英語專業(yè),盡管過了英語六級,看著大部分都是專業(yè)詞匯的英文自介書和計劃方案,她的頭都要腫了。
盡管學校里有很多留學生,他們全部都自成一團。歐洲人都很浪漫,也很在意自己私人的空間,沒課時候都去酒吧放松享受或者去游覽BJ的名勝古跡,享受自己的空閑下來的美妙時刻,根本就不會來報名我們“土著人”的學生會為我們“效勞”。倒是有七八個巴基斯坦和泰國的小伙子在學生會,但他們都是來文新學院學中文的,閱讀起英語來估計比我們都還頭疼。
胡姐愛逞強又好面子,不想讓學校因為她所在的部門有了差池,而被這個外企覺得比不上其他學校而失去了以后長期合作的機會。
在她和吳夢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肖琦出現(xiàn)了。
胡姐在寢室里面正對著計劃方案一籌莫展,頭皮快被撓破的時候,在學生會外聯(lián)部的室友向她推薦了和我們同級英語系的肖琦。她的室友和肖琦都在學生會的外聯(lián)部,這是一個很佛系的部門。這個部門負責和商家聯(lián)系和協(xié)商,然后把Case轉到宣傳部,就相當于一個“傳話筒”而已。
肖琦十一歲那年,從天津舉家搬來了BJ,開始在BJ生活。家境好像蠻不錯,她有一個姐姐,一家四口住在四環(huán)。姐姐成績很好,高中畢業(yè)后就考去了英國的華威大學念商業(yè)和管理研究專業(yè)。肖琦的英語自然也不會差,加上又是英語專業(yè),在外聯(lián)部遇上有外企來的函接,通常都是她出面。
得天獨厚的出生,優(yōu)渥的條件還有溫馨的家庭,她和我們這些外地來的學生比起來,注定就是不一樣的。
胡姐通過室友聯(lián)系上了肖琦。肖琦在三天內一字不漏的把自介書和計劃方案翻譯得完完整整,呈現(xiàn)在她們面前。這下部長和吳夢才如釋重負,加班加點做好學校的接洽,把宣傳部的宣傳方案和策劃趕緊做好,反饋給外企那邊的辦公室。
事成之后,胡姐死活要請肖琦吃飯,順便也叫上了吳夢。因為是第一次接到外企的“活”,這種正面的宣傳是要報道在校網(wǎng)里面的,所以那晚馮瑋軒也在??紤]肖琦的背景,還幫了她那么大一個忙,胡姐肯定不會在學校外面的大排檔請客。網(wǎng)上百度一番后,那晚吃飯的地點就定在了一家私房菜很小眾的飯店里。
那晚過后的第三天,胡姐叫上吳夢,請肖琦陪她們拿著反饋計劃書去那家外企走一趟,商量策劃接下來在學校開班的事情。果然,從前臺接待到辦公室發(fā)郵的行政人員再到培訓機構的對外負責人都是英國人,金發(fā)碧眼,西裝在身,舉止優(yōu)雅,在碩大寬敞的辦公樓里面辦公,很高大上的樣子。
她們在面積寬大的辦公室開始商量此事,肖琦坐在灰白色大理石的凳子上和負責人談笑風生,對答如流。胡姐和吳夢在旁邊幾乎插不上半句話,半天下來,她和負責人相談甚愉,氣氛融洽,很快就把事情搞定了。
從外企出來的時候,肖琦問她們:“你們知道為什么她們對我們挺滿意得嗎?”
吳夢和胡姐相對一眼,搖了搖頭。
肖琦笑了笑說:“不僅僅是因為我翻譯了自介書和計劃方案,對這次的開辦小語種培訓的流程很熟悉。剛剛我們在敲辦公室門準備進去的時候,我看見負責人Lily拿著一支酒杯過來的。那個酒杯是奧地利Riedel的香檳杯,我讀高三的時候我姐在萊斯特給家里寄回過一套,那時還寄來一箱Yellow Tail的干紅。所以我第一眼就認出她的酒杯,斷定她是一個愛喝紅酒的女人,我在和她說完我們宣傳部的反饋計劃方案后,就和她聊了聊關于酒的話題,順便宣傳了一下我們中國的酒文化?!?p> 吳夢在給我說完這件事情之后,小聲地嘆了口氣。好像覺得自己和肖琦之間有很大的區(qū)別,她有點不自信的對我說:“人與人之間,猶如云泥之別?!?p> 胡姐的眼光果然毒辣,知道肖琦并不是外聯(lián)部的“池中物”,我們都沒想到她竟如此細心到這般地步。聽吳夢說起那天的肖琦,她的神情很是沮喪,看樣子是不僅被搶了風頭,還自知自己好像每一個方面都比不上肖琦,有點低落的樣子。
成功拿下培訓機構的開班計劃后,部長覺得后起之輩肖琦巧中帶穩(wěn),辦事尤為妥帖,認定她做事肯定不會出錯??紤]到她剛進宣傳部,認為她的辦事風格去做校內的大型活動策劃比較穩(wěn)妥,畢竟面對學校領導,即將畢業(yè)的胡姐不能有絲毫差池。
而這一切讓吳夢變得失落煩躁,辦事屢次犯錯。部長覺得吳夢性格乖張,有些高調。于是決定讓吳夢和肖琦兵分兩路,安排吳夢負責對外協(xié)調配合各種培訓機構,再搞搞策劃什么的。肖琦則和部長聯(lián)合負責安排校內正式活動的舉辦和宣傳。
在龐大的宣傳部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部長的位置,吳夢也不好說什么,怕別人說她實力不如肖琦就借題發(fā)揮。她和肖琦表面謙和,私下卻暗中較勁。
最近學校應市政府和教委要求,在狠抓校風一塊。教委點名要求我們學校牽頭,校長決定以畢業(yè)學生為例,向下學期大一新生展示學姐學長們是怎樣從大一開始就在和諧美好的校園里面,如何勵志勤奮地走向了一片光明大道。
正因如此,對外活動就顯得冷清了許多。學校特意找到胡姐談話,下達命令說要減少一大半培訓機構的承接活動。
生不逢時。
吳夢的位置從此以后就顯得有些尷尬,承接活動辦不了,校內活動又已經不屬于自己負責。她像被人減去雙翅的雛鳥,剛才學會飛就被迫永遠只能待在窩里,沒有機會去更高的地方體驗。
她強顏歡笑,說這些都可以忍。人嘛,在成大事之前總不可能會一帆風順的。
其實,剛開始進入宣傳部的時候她也不懂應該如何去搞策劃,平時就只會和我斗斗嘴,要拿出真本事的時候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全靠她能說會道,到關鍵時候愿意向部長和其他高年級的學長謙虛討教,再加上一點小聰明很快就能上手。
碰上有好幾個機構前后找來要求銜接但又和班級活動沖突的時候,吳夢半夜還點著個小夜燈廢寢忘食地埋頭苦干。活動期限遠遠未到,非得趕在三天內就一定要完成。
懸梁刺股的故事差點就感動了我。本來可以高枕無憂的,加上領導稱贊有加就萬事俱備,只要不犯錯用坐等部長畢業(yè)吳夢就可以“升官上任”。現(xiàn)在卻被突然殺出來的肖琦把工作分走一半,這就意味著部長的位置懸而未決,并非一定是吳夢的。
聽她說起,學校會在每年畢業(yè)前夕推薦極少名額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給全球五百強在BJ的企業(yè),名額競爭尤為激烈。
宣傳部作為最龐大的機構,部長自然會比其他學生會干部占更大優(yōu)勢,但是今年藝術系的畢業(yè)生很是搶眼,部長不得不如履薄冰。
部長前端時間費了好大番心思才評上優(yōu)秀大學生,她不想在畢業(yè)前出點什么差錯,這會影響學校對她的畢業(yè)結語。于是便開始迅速轉向拉攏肖琦,想要全身而退。
“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咯?”
“我是要來安慰的,如果不會說,那你就閉嘴?!眳菈魬崙坎豢?,到過身去背向我。
她又小聲對我說:“這些都忍了。我想本來就沒她聰明,而且我平時的確不太注意細節(jié),我就想先改改唄。但是她總是背著我在部長面前挑我刺,唆使部長減我工作,我的策劃最近老是被退回。她不就想把我擠掉,下學期等部長畢業(yè)后她接班唄。接班又能怎樣,大不了就是撈到一個進入五百強企業(yè)的推薦機會。老娘我才不稀罕?!?p> 看得出,吳夢在說氣話。
很顯然,肖琦后起而發(fā)利用吳夢的缺點抓住部長的短板強勢扭轉了局面。
不得不讓人佩服。
原來,想要打敗一個人,根本就不必用很長的時間。只需要抓住他最痛的軟肋,用自己最強硬的地方,去摧毀它。
那晚,我和吳夢背對而眠。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吳夢站在站在山頂最尖銳的一角,眼下的風景一覽無余,盡收眼底,很是漂亮。突然,身后走來一只橘紅色,眼睛細長的狐貍看著吳夢。她對吳夢說,下面很美的,你下去看一看啊。說完用它尖尖的腦袋撞向吳夢。
吳夢腳下一滑,整個人仿若一只風箏懸吊在空中搖搖欲墜,被突然掠過的麻雀,撞斷了箏線。接著,迅速俯沖直下,離地面愈來愈近,她仿佛快窒息了。然后,在快接近地面的時候,我一下子驚醒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黑暗依然統(tǒng)治者世界。我癡坐在床上,轉頭看著身旁呼呼大睡的吳夢像一個小孩一樣仍在美夢,呼呼大睡。我輕輕地躺下去靠著她,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繼續(xù)安眠,等待天亮。
愿,我們,都能平淡而過。
三、魔鬼在身邊
【有人在沉重的黑夜拿出一把鋒利的鐮刀,用最銳利的彎角慢慢地深一刀淺一刀地一挫一頓地鉤在我心臟最軟弱的位置,然后看它慢慢滲出深紅色的液體。黑衣人在漆黑的面前看不見樣貌,可我依然能夠感覺到那雙拿著鐮刀的手,寬厚,有力,溫暖,像是在哪個有紅楓香味彌漫的下午握過。
黑衣人眼神空洞,整理了一下偌大的帽子。突然抬起手舉高鐮刀朝我揮來,想要收割我的生命?!?p> 1.
路旁的梧桐葉很是茂盛,不知不覺我和吳夢已經朝夕相處就快三年。梧桐另一側屹立著一排楓樹,一黃一紅,互相映襯著的秋景很是漂亮。
大三余下的時光,學校校風整治宣傳活動搞得如火如荼。
學校在荷花池旁邊新建起一座小型噴泉,還取名為:“文涌泉”,林蔭道旁的路燈也被刷了一層淡黃色的油漆,甚至連垃圾桶也換成了清一色的棕綠色,以迎接教委隨時而來的“暗訪”。
于是,我在文學社的簡報就跟著寫了一篇又一篇。
這會換成我忙到快起飛,吳夢不再鋒芒畢露。但仍然在宣傳部擔任著副部長,做著一些閑事,部長反倒和肖琦越來越打得火熱。
所謂暗度陳倉,就是這樣的吧。強強聯(lián)手,各補齊所短,你先踩著我上去,上去后再拉我一把,其他礙事的人就算極力做盡所有實事,也會被無情的一腳踹開。
吳夢還沒畢業(yè)就提前體驗了一把職場的明爭暗斗,這也不算壞事,至少可以吃一塹長一智。
她在沒課的時候,就去以前幾乎掛閑職的書法協(xié)會。沒事兒就眉飛色舞地寫幾幅張牙舞爪的毛筆字回來,掛在寢室墻上,顯得很是落寞。
不過她也算沉得住氣,沒吵沒鬧地換了方向,靜觀其變。她知道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去爭辯還是質問,都只會讓自己身陷囹圄。不去協(xié)會的時候就去圖書館看會書或者寫寫日記,但我感覺到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耿耿于懷的。畢竟干實事的是她,出去拋頭露面拉活動的是她,半夜搞策劃的還是她。
但下一屆的部長,應該不會是她。
她不像我,刻意掩飾慌亂的心情,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把情緒全帶在臉上。她是習慣了格外失望時就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越害怕越裝得無所畏懼的樣子。
即將畢業(yè)的馮瑋軒幾乎把所有活動簡報的任務都委派給我,還在群里面讓文學社成員把寫好的稿件全部發(fā)給我審閱,待我修改過后可以直接登錄他在校網(wǎng)里授權的賬號發(fā)在校網(wǎng)上,大家都認為他畢業(yè)后我會是下一屆的文學社社長。
我心里漸漸變得踏實起來,像是從高處墜落后,卻一腳踩在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上面。我并不在意能否成為社長,其實他不說,我也能感受他的信任和放心。
對于一個女生來說,感覺這回事,很多時候要比實際的東西來得更讓人覺得穩(wěn)妥。
期間有好幾次他在空閑時候到寢室樓下邀請我去校外吃飯或者看電影,說是給我的“報酬”。
我們越走越近,默契十足,關系甚是切密,只是誰都沒有把這層關系說個明白。
偶爾怕吳夢一個人呆在寢室無聊便叫上她和我們一起,她一次也沒賞臉去過,真是不識好人心啊!但我沒有忘記和馮瑋軒在宿舍樓下遇見吳夢的那晚,她說的第一眼就特別不喜歡他那句話。
楊澤林倒是每晚風雨無阻地出現(xiàn)在寢室樓下,變換著法子給吳夢送來零食或者宵夜。
在眾多追求者當中,楊澤林是最勇敢的頑固分子。他打一開始就知道吳夢不喜歡他,可每次開學時候就從汕頭家里拉上一個大行李箱送給吳夢,承包了我們寢室?guī)缀跻粚W期的零食。吳夢每次都把零食散在桌上,很是大方地讓我們隨便享用。心情好的時候會答應他出去吃一頓火鍋,大多數(shù)時候是拒絕的。
他仍然年復一日的這樣對著吳夢,看到吳夢在網(wǎng)上嘮叨一句想吃什么了,第二天拎在他手里的宵夜準是這個。甚至夸張到大二放寒假的時候,他媽給吳夢家里寄了一棵超大的圣誕樹,說什么廣州那邊挺重視圣誕節(jié)的,以此彌補節(jié)日那天楊澤林在學校沒有買到昂貴的禮物,真的是超級暖男。
天啊,我都快被打動了,吳夢卻還是視而不見。
太無情了。
最近社團工作繁多,沒能顧得上安撫吳夢情緒,他簡直就如神仙降臨,每晚依舊按時在寢室樓下“打卡”,完美的彌補了我的空缺。在此我要隆重的感謝他,下次我一定要在吳夢面前說上一萬句他好話。
江嬌,我太沒有底線了!
教委很是滿意我們學校作為牽頭單位,在狠抓校風這塊做出的表率作用,校內活動師生參與率大幅提升。我寫的簡報也被教委點名表揚,一切發(fā)展的暢通無阻。
在這個漫長無比,白天陰暗灰沉的冬季,還有每天稀稀拉拉,剛聽到雨聲就斷了的小雨,像斷斷續(xù)續(xù)的愁緒,總來得讓我毫無準備。
傍晚,我和吳夢吃完飯正商量上哪兒去溜達一圈。
馮瑋軒打來電話說外交部為隆重迎接重要外賓,今晚八點在天壇會有一場煙花表演。他手里剛好有四張票,問我們要不要去。
還用問嗎,那是必須的啊。我先替吳夢答應了下來。
可她在一旁春意闌珊無精打采的樣子,讓我很是掃興。我好說歹說軟磨硬泡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點頭。
擠了接近一個半小時的地鐵,我們才來到天壇公園的東門。門口有很多裝備齊全的武警,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個角落,戒備森嚴。七點四十,人潮漸漸涌起,大部分都是身著黑色西服的成熟男人,看起來像政客,很是莊重穩(wěn)妥。
我和吳夢轉身對視。我看著她身上的粉紅大衣,她看著我穿的藍色羽絨服和脖子上的黑色圍脖,面面相覷。
不約而同的內心獨白:確定待會我們能進?
不遠處,楊澤林朝我們使勁揮手,示意我們趕緊過去。來到門口,武警看著我們四個乳臭未干的學生,眉頭緊蹙,正開口準備查票的時候,馮瑋軒不緊不慢地摸出了四張入場券。武警煞是驚訝,一副“你們居然會有票?”的疑惑表情,不得不在后面排隊隊伍的催促下放走了我們。
安檢過后,進入公園。
楊澤林對我們說:“記得上次來天壇的時候還在讀初中呢。那時候我選上數(shù)學課代表,我媽高興慘了,說暑假要獎勵我去旅游一趟。我們就來了BJ。”
然后熱情的向我們介紹:“這里就是古時候皇帝祭祀天地的地方?!?p> “是明清兩代皇帝每年祭天和祈禱五谷豐收的地方?!瘪T瑋軒等楊澤林說完,在旁邊補充道。
我和吳夢看著眼前繁華盛大的夜景和奇特瑰麗的建筑,很是陶醉。我才猛然驚覺,我似乎大一進學校開始就把自己的活動范圍定義在校園里面:教室上課——圖書館看書——寢室寫稿,很簡單的三點一線,若是覺得單調,非要再加個地點,那就是——食堂吃飯,放寒暑假也是匆忙提著行李箱回家。
從來沒有走出校園好好欣賞游覽過這座集古老莊嚴、繁華瑰麗于一身的首都城市。吳夢偶爾同胡姐一起出去和培訓機構洽談,也是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位置。馮瑋軒和楊澤林在前面像導游一樣領著我們走,我倒是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到處東張西望。
丟人。
在這盛大的美景面前,吳夢拿出手機讓楊澤林幫她拍照留念。馬上過來兩個訓練有素的武警,提醒我們這里不得逗留,這樣會造成人員擁堵有可能會引發(fā)踩踏事件,讓我們馬上離開。
穿過七十二長廊,來到祈年殿。
馮瑋軒和楊澤林走在我們前面,兩個人身高相差無異,即使我和吳夢在后面被擁擠的人潮沖散,很快就能找到他們高挺的背影。吳夢癟著嘴,還在抱怨不讓逗留拍照的事,我在旁邊偷笑她還是像個小孩子。
“咔擦”一聲,吳夢按下手機中間的圓圈,拍下了我幸災樂禍的樣子。
照片里我的側臉印在火樹銀花的燈光下,揚起眉毛在偷笑。她倒頭靠在我肩上憋著嘴,一臉很不爽的表情。
如果知道這是最后一次我和吳夢這么開心無邪地咧著嘴盡情享受如花般爛漫的時光。那么,后面的日子里,我絕對不會再想要走近馮瑋軒一步。
八點整,公園萬籟俱靜。
一顆顆巨大的煙花在空中陸續(xù)綻放,打破了寧靜,宛如花瓣一般紛紛落下。閃耀的金光似流水瀑布,散發(fā)出金子般的光芒,好像是從百丈懸崖上咆哮而來,拍水擊石,聲音震耳欲聾。五顏六色的大球重疊在一起,色彩斑斕,像粒粒寶石鑲嵌在夜幕中。橙黃的星光騰空而起,仿似流星雨爛漫狂舞。
一朵朵禮花快速升起盛開在空中,宛如在黑色幕布上釋放出華麗的翡翠流蘇。
這真是好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啊。
看著這流光溢彩的煙花夜景,我竟突然想起肖琦的面容來,想起她笑臉盈盈又帶著沉著安靜的樣子,想起她看向馮瑋軒的眼神也像今晚的煙花一般,絢爛璀璨。
我心里頓時一緊,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人。他們的仰起側臉在明亮的煙花下顯得輪廓有致,璀璨迷離,瞳孔在絢麗的色澤中倒映出星星點點。
也許覺得此刻是一種難得的浪漫,楊澤林試圖伸手去摟住吳夢的肩,被吳夢瞪了一眼過后馬上乖乖收回。我的視線正正對上馮瑋軒的眼眸,心照不宣地聳了一下肩,笑了起來。
現(xiàn)在我相信菩薩了。求求你把這一刻再延長一些,讓這一切讓我心里更炫彩一點吧。
潺潺的泉水從干涸的洞口緩緩涌出,滋潤著快枯竭的楓葉。
在我正想問馮瑋軒,怎么會有這么高大上的煙花晚會入場券的時候,吳夢感慨一句:“太美了,我都想來首詩?!?p> 楊澤林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也想來一首?!?p> 我提議:“那我們一人來一句關于煙花或者天壇的詩吧?”
“好啊?!瘪T瑋軒覺得這個建議不錯,提起了興趣。
吳夢第一個向楊澤林發(fā)難,讓他先說。楊澤林是念金融系的,肯定覺得為難。他一時半會想不出,急的直撓頭發(fā)。
“我年齡最大我先來啊。”馮瑋軒出口相救,他倆果然是對好基友。
“火樹銀花不夜天,弟兄姐妹舞蹁躚?!?p> 這是柳亞子老先生作的《浣溪沙》,寫于新中國建國一周年后的第一個國慶日,發(fā)表在《詩刊》當中。是全國各少數(shù)民族代表在中南海懷仁堂隆重歡聚向毛澤東及其他領導人的獻禮,以表各族人民對毛澤東的熱愛。
我在讀初二過元宵節(jié)的時候,村里家家戶戶都燃起鞭炮,很是熱鬧。城里升起各種各樣的絢爛煙花,乒乒乓乓的聲音足有過年的喜慶。我和爺爺點燃鞭炮就往屋里跑,看著午夜十分五光十色的美景,爺爺問我一句:“我記得有一首寫火樹銀花什么的詩我給忘了,嬌兒,你讀書多你給爺爺說說?”我被問得怔住了,只好埋下頭告訴他我并不知曉。
開學的第一天我就跑去學校計算機室,打開電腦輸入關鍵字:火樹銀花的詩句。屏幕上面第一條就彈出柳亞子《浣溪沙》,讓我印象十分深刻。這種很偏的詩句只有老一輩毛澤東時代的人才會知曉,馮瑋軒居然會順口背出,看來這個社長的位置不是作弊得來。
我竊喜,方才走進南門的時候看見繁華一片的布局和氣勢恢宏的建筑心里也想起這一句,只不過后一句被我忘記了,沒想到馮瑋軒竟然和我心有靈犀。
周圍嘈雜的人群聲音刺耳,我們四個人圍成的小天地卻是夜光輕暖,鮮花盛放,歲月靜好。
吳夢躍躍欲試:“該我了,該我了。朝游碧峰三十六,夜上天壇月邊宿。唐朝李益的詩,上學期期末考試考過。”一副“我是不是很才華橫溢呀”的嘚瑟表情。
吳夢說完就看著楊澤林,示意他趕快開口。楊澤林驚恐地望向我,一臉讓我先來,再給他點時間的可憐表情。
“這個簡單,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李白告別孟浩然寫的詩。”
本來已經在腦海里想好要說火樹銀花那句,不料被馮瑋軒搶先說出。我腦筋一轉,還是說句大家都知道的吧,順便引導一下楊澤林。沒辦法,我就是同情心泛濫。
這下總該楊澤林開口了吧。他很是惱火,咿咿呀呀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嘆了口氣:“你們能不能放寬點政策啊,我高中是理科班的好嗎?你們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
馮瑋軒站出來解圍,擺擺手故作深沉地說:“理科班難道就不學語文的嗎?算了算了,你就隨便說一句詩吧,免得你說我們三個文科生欺負你一個理科生?!?p> 馮瑋軒如獲大赦,輕松了許多。
他故弄玄虛:“你們準備好沒有?給我聽清楚了啊,我要詠一首你們都沒有聽過的詩?!?p> 我們都很好奇,全部把臉湊近,要聽一聽眼前的這個理工男是如何吟出我們中文專業(yè)都沒有聽過的詩。
“快來快來,靠近點兒。我要開始啰!”
我們三個不約而同地點頭,閉上嘴巴示意他趕快開始。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p> “切!”我們馬上向后退去,做出散開狀。
看來是我們太笨了,居然會相信他的話,被他耍得團團轉。也不怪他,別人明明剛才講的是“我要詠一首”,注意這個“詠”字,就說明了他已經暗示了我們是《詠鵝》了。
真是好奇害死貓!白眼。
我們立即轉身就走,他還在后面扯著嗓子說:“誒,別走啊。我還知道這首詩是杜甫寫得《靜夜思》呢!”
我去,前一秒是我高估他了。
“那是《詠鵝》,駱賓王寫的!”
我們又不約而同的轉過頭,異口同聲地糾正他,然后繼續(xù)往前走,留下一個“我們三個是詩歌王炸天團,歡迎各位前來挑戰(zhàn)”的瀟灑背影,甚至當時在我們并排往前走的時候,我還腦補了一段《灌籃高手》的主題曲:《君が好きだと叫びたい》(中文版《好想大聲說愛你》)
哈哈哈,真是慚愧。
走出擠擠挨挨的人群,我們又回到天壇南門。吳夢興致未盡,提議我們再說出自己最喜歡的李姓詩人,而且名字必須要是三個字的。這就有點難度,楊澤林火速退開十萬八千丈,讓吳夢放過他吧,順便他說往北邊走走,看有沒有奶茶店。
于是,就剩下了我們三個人。吳夢正想開口,馮瑋軒從胸包里摸出一支筆,勢要和她一較高下的樣子,說:“萬一誰先出口,那就對不上了。要不我們就把名字寫在入場券上面,再一起亮出來吧。”
吳夢頓時沒了興趣,撇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真像肖琦,什么事都得和我對著干!”
馮瑋軒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即刻又被笑意掩蓋。他把筆遞給吳夢讓她先寫,吳夢白了他一眼,把入場券托在左手,刷刷兩下就寫好,把筆還給了他。
馮瑋軒寫畢,就等我了。
拿著筆的我,有點心煩意亂。確實,我是很喜歡李白的詩,尤其是《夢游天姥吟留別》,各種奇特的想象和大膽夸張的手法,當我讀第一遍的時候,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一副意境雄偉、輝煌瑰麗的夢游圖。但當前我要如何把李白這兩個字變成三個字?
“快點兒,敢不敢專業(yè)點?。俊眳菈裟筒蛔⌒宰娱_始催我。
三個人在吳夢喊完“三,二,一”的時候一起亮出入場券。吳夢寫的是李清照,我寫的是李太白,馮瑋軒寫的是李商隱。
“切,太沒默契了。我還以為你的會和我一樣!”吳夢準備開始和我內訌。
對不起了吳夢,可能是人太多太吵,沒有接收到你傳來心電感應。更是對不起了,亮出名字的時候,我還在忐忑會不會和馮瑋軒寫的一樣,是否還有剛才那種默契。
此時,楊澤林從遠處跑來,手里拎著四杯飲料。
Good,是真暖男,不是偽造的。
我們準備回學校。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走到地鐵站門口,嘈雜的人群又接踵而至,我們像深海里的藻類隨著人流左右搖擺,我和馮瑋軒差點被擠掉鞋,終于通過地鐵安檢,在人頭攢動的站臺等待吳夢和楊澤林。
兩分鐘后,地鐵到站。
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地不斷從入口涌來,想要挨個擠上地鐵。我和馮瑋軒站在一起,吳夢和楊澤林在后面沒能跟上,被沖散在壓肩疊背的人流里。馮瑋軒先被擠了進去,車廂里根本沒有多余的空間,再來容納滯留在外面的人。眼看鈴聲響起,地鐵馬上就要關門,我還留守在門口距他咫尺的地方無奈地看著他。
這種心情就像那次去郵電大學參加活動的時候的心情,想以百米沖刺回學校,卻馮瑋軒叫住留下。
當時饑腸轆轆的我一心念著可口的午飯,而現(xiàn)在,被擱在地鐵門外的我,仿佛和馮瑋軒站成了兩個世界。我卻看著如此近距離的他,和他處在同一空間。
果然,近在咫尺卻念而不得,是最痛苦的事情。
算了吧,回頭和他倆一起坐公交回學校吧。
就在關門的那一瞬,馮瑋軒從車廂擠出,突然一把拉住了我,使勁往里拽,我的臉緊緊貼在了他的胸口位置,熟悉的淡淡薰衣草味道再次卷入鼻腔。終于,我們倆都擠進了站無虛席的地鐵。
剩下吳夢站在原地哀怨地目送我們飛馳而過,馮瑋軒站在吳夢旁邊守護著她不被擠掉,朝著我一副“你看我多知情識趣”的樣子。
回到學校,眼瞧四處無人。我抬手看表,還剩七分鐘就到十一點的熄燈時間了,準備撒腿就跑。馮瑋軒卻叫住我,讓我等他兩分鐘,轉頭就往宿舍方向跑去。
大哥,能不能不在關鍵時候掉鏈子?。?p> 無語凝噎的我站在原地,看見馮瑋軒從車棚里把他的自行車推了出來。
我去,看得我腳都在發(fā)抖。
“來不及了,我搭你?!?p>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感覺我是有深刻體會的??次彝囕嗸剀X不前,馮瑋軒秒懂我的意思:“你別怕,待會你把腳舉高一些就行了。”
夜深人靜的路上,只有一輛自行車載著兩個學生。我坐在后排,腳舉得高高得,感覺有些累了我就把腳放下來一點,索性像小孩一樣,腳一起一伏地上下抖動著。
路上,他都沒有說話??斓胶苫ǔ氐臅r候,兩旁的路燈被關閉,前方更是漆黑一片。我卻一點也不害怕,安靜地坐在后面。
路過報亭,他突然開口:“今晚真漂亮?!?p> 句子沒有主語。不知是在指煙花還是指我,我的心咚咚直跳,跳得我懷疑他完全聽得到。也許還沉醉在剛才盛大的煙花晚會中,那一刻,明明我們穿梭在黑夜,我卻好像處在一個透亮刺眼的白晝中。
喜悅如氣泡一般,從心底汩汩冒出。
但后來我才知道,我的思維還是太狹隘了,我把所有的情緒都狹隘的籠罩在了我和他兩個人之間,而已。
也許,那晚他和我的想法一樣,漂亮的也許不是煙花,也不是身邊的我,而是在心里的某個人吧。
只是,某個人對我來說,是眼前的那個“他”。而在他心里的某個人,或許是另一個“她”。
我沒有搭話,車停在了宿舍樓下。
他熟練地把自行車掉了頭,右腳跨上去準備往回走。待他騎出十幾米遠的時候,我站在原地大聲的朝他喊了一聲:“謝謝”。
他轉過頭朝我微笑,然后繼續(xù)騎著車消失在前方的黑夜里。
是啊,今晚真漂亮。
謝謝。
第2天,我和吳夢在食堂吃完晚飯,我陪她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些日用品。她仔細地挑選,還抱怨說沒有她想要的身體乳。我來到貨架旁,看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我的目光橫著掃過去,想看看有沒有薰衣草味道的沐浴露,我在貨架的最后一排找到很小一瓶,心里突然覺得踏實了許多。
拿著沐浴露和吳夢走出小賣部,就遇到楊澤林,他笑嘻嘻地朝我們打招呼。
“真的很像一個幽靈,真是哪兒都有他。”吳夢小聲對我嘟噥道,臉上卻有一絲絲微笑,在楊澤林看向她的時候又火速消失了,她故意拉下臉對著他。
“說不定他來女生食堂是為了偶遇你喲。”我在旁邊添油加醋地逗她,想看她的反應。
楊澤林走近。遇見我們,他連眼角的魚尾紋都咪出來了,看樣子很興奮也很高興。和我招呼過后,楊澤林說他也剛吃過飯,準備出去散步。他知道我們不會去,所以也沒有邀請我們,口氣像是在向我們匯報他的行程一樣。
“想吃什么宵夜?待會回來的時候帶給你?!?p> 吳夢沒好語氣的說:“我看到你都已經很飽了!”
“那我就隨便買了哦。”說完就向我們揮手道別,一副打不濕擰不干的樣子。
我和吳夢站在原地,看他走遠。吳夢還是一副惡婆婆的表情:“幽靈!”
果然,快熄燈的時候,楊澤林又準時來宿舍樓下“打卡”了,這次帶的是清湯香菜餛飩,很美味的樣子。
大一下學期楊澤林剛追吳夢的時候,她還會在接到楊澤林電話后慢悠悠的脫掉睡衣,換上白天穿的衣服,再慢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從四樓走下去拿宵夜。有時候還會照上許久的鏡子,用眉筆在眉尾處添上細細的一筆,她說這樣看起來更精神,她要把最美的一面呈現(xiàn)在她的“粉絲”面前。后來,楊澤林每晚準時“打卡”,把自己和吳夢都變成“老油條”后,現(xiàn)在吳夢接到他的電話,連睡衣睡褲都懶得換,就直接起身下樓去拿宵夜。
我站在陽臺,看著楊澤林走遠的背影,我突然羨慕起他來。每次被吳夢拒絕他都不會放棄,仍然笑呵呵地又再湊上來,好像從來不會受傷的樣子。也許他的心里很強大,自愈功能很完善吧。
吳夢也是一樣的性格,想做什么就馬上去做什么,大概是不想讓以后的自己后悔吧。我要不要也像他們這樣,臉皮稍微厚一些,也不用像楊澤林的臉皮那么厚,就稍微主動一點,直截了當?shù)亟o馮瑋軒說,我覺得你還挺不錯,要不要試著交往一下?說不定這樣可以節(jié)約很多時間。
若是真的有了心動的感覺,也可以不用疑問句。直接去告訴他我的想法,就算做不了戀人,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啊,至少心里不會有遺憾嘛。
2.
可是,再絢爛的煙花也只能停留數(shù)秒,再盛大的宴會也有退場的時間。
我以為,我可以把和他在一起的相處全部當作不能過期的餅干,抽掉真空全部裝進心里。卻忽略了,它已經失去了原味。
一個月后的晚上,我和吳夢去食堂吃飯,遠遠就瞧見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閉著眼睛我都知道是誰。這個身影無數(shù)次在我夢中出現(xiàn),建議我報名文學社后緩緩走出教室的背影,知道我發(fā)燒后著急跑向小賣部的背影,約我吃飯看電影后送我回寢室才放心走掉的背影。夢中的背影依然帶著淡淡薰衣草的味道,直到我口水流了一枕頭,才恍然發(fā)現(xiàn)我又做了一個極美的夢。
可是他怎么會在女生食堂?
也許是在教學樓忙完餓極了,就近原則來覓食了吧。我正想叫他,剛張嘴,肖琦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少女般嬌羞的在后面喊出他的名字,一路喜笑顏開人畜無害的樣子小跑過去挽著他胳膊的時候,方才知道我真是又傻又天真。
腦子嗡嗡作響。
“他們兩個怎么會在這樣?”吳夢馬上化身名偵探柯藍像現(xiàn)場抓奸了一樣,小聲嘟噥著。
我怎么知道,佳人有約唄,難道還來食堂搞演講啊。
我并不作聲,手里的塑料飯盒被我捏的凹進去了一塊,如同我現(xiàn)在脆弱不堪的內心。
吳夢上前叫住他們,火藥味迅猛而出。
“肖同學的精力就是好。放著部長給的工作不做,在這兒搞約會。別給部長把后腿給拉掉,要是她推薦的事兒被你攪個渾水,你夢寐以求的位置就只能白做夢了。”
一山不容二虎。狹路相逢,吳夢戰(zhàn)斗值立刻爆表。
肖琦淡定地轉過頭來,似乎早就為這天的偶遇做好了準備。見是我們,馮瑋軒的瞳孔放大了一圈,很快又塌拉下來,大概是我的眼神中帶點諷刺的意味,他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分開一點和肖琦的距離。但肖琦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更緊了,示威的看著我們。
馮瑋軒緩緩放開胳膊上白皙的修長手指,立刻恢復了平靜,朝我們很是禮貌的點了一下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慌張的他,他微笑地看著我們很是疏離客氣,和上次去天壇那種眼里有星光的微笑,截然不同。
笑意冰冷,像陌生人一樣。沒有任何情感含在里面。
當著我們面被馮瑋軒把手拉下,肖琦頓時火冒三丈。但不能掉風度,她馬上克制住了。現(xiàn)在她正如大三上學期的吳夢一樣,像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學校里嬌貴而耀眼的關注點。
見吳夢開口就直入主題,還滿帶嘲笑酸溜溜的樣子,肖琦一副“想吵架嗎?我想贏得時候從來就沒有輸過”的表情,向吳夢說:“真是謝謝吳同學的好意提醒,我們吃完飯社長就會把我送回寢室做任務的。不像某些人,閑得沒事兒做,當起八卦大媽來了?!?p> 肖琦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舌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沒事兒做總比做些無用功好啊,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誒,我倒是提醒你啊,別什么事兒都攬著做,到時候部長拍屁股走人位置也不一定是你的。到頭來工作白干了人也丟了?!闭f完朝馮瑋軒瞥了過去,不懷好意地齜牙淺笑。
她倆你一句我就得兩句,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笑面虎般的吵著。剩下我和馮瑋軒正面對站而立,我低下頭看著地面,指骨因為太過用力,捏得有些刺痛發(fā)紅,連同我生疼潮紅的臉。
最后能夠得到什么也不是在這里舌戰(zhàn)可以決定的,我實在不想再聽她們拌嘴,拉走了吳夢。就在我們四個人轉身朝不同方向走的時候,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傍晚的天空焦金流石。
天空晴朗,陽光依舊和煦如初。眼前的男生無數(shù)次并肩和我走在同方向的路上,立體的臉龐曾經如此熟悉,而就在我同他在轉身相匯的那一瞬,看見他并沒有看我,他避開了我的目光。眼神空洞的直直望著前面的楓葉,讓我感覺很是陌生。
原來,對一個人最大的羞辱就是,冷漠。
看到他們走上二樓,我和吳夢很有默契的選擇去了一樓,避其鋒芒。在排隊的時候,吳夢翹起嘴說:“我就說我看他第一眼就不喜歡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果然我的眼光一直就沒有錯過!”說完轉頭小心的看看排在后面的我。
坐在位置上,吳夢在菜里夾起一塊胡蘿卜又放回去,對我說:“味同嚼蠟,真是難吃的一頓晚飯。想想他們倆在二樓和我們處在同一空間,我現(xiàn)在就算是吃魚翅也想吐?!?p> 見我沒說話她提議:“干脆我們去外面吃火鍋吧?!?p>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吃?!?p> “哎喲,你能不能不要一失戀就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樣。難道你要絕食以謝天下?”失戀這兩個字生生地刺痛了我,明明就是我自己一廂情愿,這兩字讓我更加難堪。
“真不去。我就在這兒吃,吃完回去寫稿子?!?p> “都什么時候了,你的男人被另一個女人挽著手走掉了,你現(xiàn)在居然還想著幫他干活?天啊,你是清朝穿越過來的嗎?”
一語道破??蛇@是兩回事嘛,文學社又不是馮瑋軒家開的。我這是無償為學校付出心血,關他什么事。
“走吧,你看你最近被他折磨的,又是幫他熬夜寫稿又是幫忙聯(lián)系學生會主席。你真的是見色起意啊,你自己想想都有多久沒有關心過我了?咱們出去喝兩杯慢慢聊唄?!?p> “再說你不走,待會他倆從二樓下來,你愿意再看一次情深深雨蒙蒙的樣子嗎?不怕長針眼?。俊?p> 正中要點。我的確不想再遇見他們,再聽一次長槍短炮。
我們來到經常光顧的火鍋店。吳夢喜辣,每次想家的時候就會拉我來這兒解解饞??山裢砗鸵郧安煌覀儾粌H解了饞還來了酒。
一人四瓶。
正值酒鼾,我們開始迷迷糊糊。吳夢向我不停抱怨,我倒反而安慰起她來,明明受傷的我好嗎。
“嬌姐,你說世上為什么那么多丑人???偏偏就喜歡走彎路擠掉我這種老實人,竊取我的勞動成果去部長那兒討傻賣乖。良心不會痛嗎?”
我安慰她:“因為丑人多做怪唄?!?p> 吳夢夾起一塊撒尿牛丸放進我碗里:“可是她不丑啊,比我還要漂亮。”然后不甘心的望向天花板。
她嗔了我一眼,接著說:“你可別像我這樣。前車之鑒啊,我以前一直忙著做策劃做宣傳還搞什么演講,現(xiàn)在閑得我都開始翻校網(wǎng)小說了。誒,當真,為什么你都沒有署名?你沒有筆名嗎?我都不知道哪篇是你寫的?!?p> 我解釋說,投上去的稿件全都統(tǒng)一署名為社團的名字,誰都沒有單獨的筆名??晌野l(fā)燒吃飯那次馮瑋軒說讓我自己起個筆名,下次貼在簡報后面的???可能是活動太多,我們太忙,后來就不了了之了吧。也無所謂,教委看中的是整個校網(wǎng)內容和聯(lián)合整治宣傳的力度,要的是輿論導向,誰寫的倒是無人問津。
反正我是一個安靜的美少女,也不愛出風頭。
心里還是有一陣隱隱約約,不安分的情緒涌上心來,如果不是稀里糊涂報名文學社認識了馮瑋軒,要不是因為馮瑋軒在文學社,我也不會那么賣力地寫稿。
終究是我自己錯了,把他認為的友誼和熱情錯付給了心動。
吃完火鍋,我們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寢室的小徑上。春天里總有泥土的味道,每當我聞到這種味道的時候都感覺回到了老家。學校里的植物又開始萌動,無聲的散發(fā)出生命力的頑強。它們周而復始的度過四季,年復一年的在冬天被寒潮凌虐,低調枯萎和凋謝,又在此時的暖春毫無忌憚的汲取陽光和雨露肆意生長,遵循著大自然的生存法則。
適者生存,這種淺顯的道理我們都懂,卻總是被自私的情感所左右,任性地打破規(guī)則,最后慘被淘汰出局。
回到寢室樓下,我們又看到早已等候于此的楊澤林。吳夢趕緊摸出手機來看,上面顯示有兩個他打來的未接電話。楊澤林雖然臉皮厚,但也不是喜歡糾纏的人,他只是默默地等待守候著吳夢,不強求也不勉強。像吳夢遺忘在衣柜角落里的一件衣服,要等到吳夢想起來,或許是很久以后了,也許,吳夢根本完全就忘了。
楊澤林手里拽著擰著小紙袋,里面裝著兩個精致的牛奶泡芙和一個中等大小的芒果班戟。可能在樓下等待的時間過久,吳夢接回口袋的時候,我看見紙袋的封口處已經褶皺的很厲害。
“我在門口新開的那家甜品店買的,他們都說味道挺不錯。你和江嬌先嘗嘗,你們要是喜歡,明天我又給你們帶過來?!?p> 他還是一副瞇著眼,笑出魚尾紋的樣子。
吳夢淡淡地說:“我這個吃貨啥都愛吃,就是不愛吃甜食?!?p> 楊澤林依舊不甘心不放棄地說:“我媽說女孩子可以多吃點甜品,這樣就會變得開心。你先試試嘛,你會喜歡的?!彼孟裨趧駞菈簦趾孟裨趧袼约?。
我覺得感情這個東西真的很奇妙,也真的很讓人苦惱。就像一個貪吃蛇,吳夢和馮瑋軒像是蛇頭,一直在頂端勇往直前,我和楊澤林就像蛇尾,繞著圈不停地在追著他們跑??墒?,我們只能在末尾眼睜睜看著整條蛇慢慢地膨脹,不斷得變大。若是有一點貪心,或者出于想要保護他們的意愿去阻擋其他的小蛇,往前跨上一步,那么,游戲就結束了。你只能拿著手機看著蛇身被不斷蹦出來的小蛇一點點地蠶食掉,再抱著遺憾的心情開始下一局。
我替吳夢道謝過楊澤林,準備上樓回寢室。踏進大門口,吳夢伸頭看楊澤林已經走遠沒有再回頭,她拿出一個小泡芙分給宿管阿姨。
洗漱完畢就已經熄燈了,我打開手機看,并沒有一條消息。
喝酒的時候不敢拿出來,怕自己看到空白的顯示欄會忍不住難過。熬到現(xiàn)在上床看,依然沒有任何通知,看他面無表情轉頭看肖琦的時候,還幼稚的抱著幻想他會給我發(fā)消息。
我早已經習慣了期盼學校有活動的日子,他會在忙完后的半夜給我發(fā)來一大堆消息,提醒我需要做些什么,別忘了什么。然后我早上醒來,從上到下翻看一眼,會讓我覺得自己被人需要了。
可要是換作我是馮瑋軒,到底要給江嬌發(fā)什么好呢?我和他又沒有談戀愛,難道他還要給我解釋一遍為什么會和肖琦在一起嗎?
突然想起上次操場偶遇楊澤林,他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讓我小心點兒。當時還想這么多話的男生果然不是吳夢的菜,原來,是話中有話。
看來他們倆在一起了,是真的。
楊澤林每次面對吳夢的冷淡,都硬著頭皮“負隅頑抗”。有一次,吳夢心情不好,他正巧撞在“槍口”上,對他說了挺狠的話,他周末郁悶地強拉上室友去天津玩到周一早上點名的時候才坐高鐵回來?;貋淼臅r候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還是每天晚上帶來幾乎不會重復的宵夜過來樓下“打卡”。他去天津那幾天,吳夢還惡狠狠的念叨他怎么就不來了。再次看到楊澤林的時候,吳夢眼里是有一些喜悅和歉意的,可嘴上還是不饒人。
我想,楊澤林應該是懂她的,換作其他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還是一副要堅持到底的樣子。
但我們的一廂情愿,就是一場賭博。到最后,如果沒有贏,那么,就得愿賭服輸。
寢室外面依然草木蔥花,落英繽紛。
暮色四合,就著酒勁悄悄紅了鼻頭。我以為這樣第二天就會好很多,就可以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