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想問問曉慧的情況，猶豫再三，還是放下了手機。
記得當(dāng)初我面對父母死亡的那段時間里，總是刻意地避開所有人，也不想看到他們看我的眼神，因為我最怕的就是大家的關(guān)心和憐憫。知道他們都是好意，可我卻該如何承接？你若問我還好嗎，我怎么可能違心回答很好；你若哭訴我的命為什么這么苦，我真的也好想知道原因；你若告訴我不要太傷心了，我倒想問問發(fā)生這樣的事如何才能不傷心；你若告訴我節(jié)哀順變，我只能說知道了，謝謝……然后，無數(shù)個刺眼的白晝和黑暗的夜晚仍然只能我一個人熬過。
下班后，董宇寬來接我。車子駛過的街道都溢滿圣誕的氣息，歡樂的歌曲也灌進每一個角落，在多數(shù)人都喜氣洋洋的時候，這世上卻總有人在經(jīng)歷著難以承受的痛苦。說好的平安夜，為什么不能讓每個人都平安呢？
“寶貝，你怎么了，看起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白天發(fā)生什么事了嗎？”董宇寬看了看我，關(guān)心地問。
“嗯，我同事曉慧的父親今天白天突然遭遇車禍……去世了。”我的語氣沉重得足以剛一出口就落在地上。
董宇寬聽著，仿佛立刻聯(lián)想到了我，握住我的手，說：“這種糟糕的突發(fā)意外在旁人聽起來都很難接受，更別說處于其中的至親之人?！闭f完，他也嘆著氣。
“嗯，無能為力，又痛不欲生。”我念叨著，依舊看著車窗外，手不自覺地摩挲著我的項鏈墜。
董宇寬把車子停在路邊，解下安全帶，輕輕地抱住了我，什么都沒有說。我沉溺在他的懷抱里，閉上雙眼，也沒有說話。
到家后，我的情緒依然不高，但又不想影響董宇寬的心情，所以盡量嘗試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畢竟他原本滿懷期待又勞心勞力地準(zhǔn)備了這么一頓豐盛的平安夜晚餐。
我看著被董宇寬布置過的餐桌，燭光在暗黑色的空氣里閃爍，玫瑰花瓣點綴著白色的桌布，餐盤里精心地擺著牛排、沙拉、炸雞翅、提拉米蘇，高腳杯里的紅色與光火相互輝映，我的心里暖洋洋地充盈了起來。
董宇寬拉起我的手，示意我坐下，他也坐在了我的身邊。無論是在外面用餐還是在家里吃飯，我們倆都很少相對而坐，因為比起看著互相，更希望能隨時牽著彼此的手。
“圣誕快樂，寶貝?！倍顚挼恍?，舉起酒杯。
“圣誕快樂?！蔽业男θ菀埠軠\，邊說邊跟他碰了杯。
“沒關(guān)系，你如果不開心就不用強顏歡笑，你完全可以把所有的真實情緒都丟給我，不用擔(dān)心會影響我的心情或者什么節(jié)日的氣氛。所有的節(jié)日都無非就是普通的日子，更何況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倍顚捒创┝宋业膫窝b，嘗試幫我卸下。
感激于他的包容和理解，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說：“我只是在想，真的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尤其是父母。一般的情況下，他們注定是要先于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我只是早經(jīng)歷了這一切，那些晚經(jīng)歷這些的人也并不會減輕任何痛苦。有父母在的感覺，就像我們的身上穿著鎧甲，刀槍不入，所向披靡；而父母不在了，我們整個人都會被擊碎得體無完膚，還要赤裸裸的直面這個世界的所有風(fēng)霜雨雪。”
董宇寬點點頭，說：“是，趁還來得及的時候確實要好好珍惜，其實我對我的親生爸爸也不夠?qū)捜荩F(xiàn)在想來也有些遺憾。還記得我的親生爸爸最后一次來看我的時候，對我說：‘這些年爸爸都虧欠你很多，希望你不要怪我，爸爸也是第一次當(dāng)爸爸?！?dāng)時我的心里充滿埋怨和不解，我反駁他說：‘雖然你是第一次當(dāng)爸爸，可你也不是第一天當(dāng)爸爸??！為什么不能努力去做好呢？’至今我都記得當(dāng)時我爸的眼神有多羞愧，多黯淡。自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轉(zhuǎn)眼這么多年過去了，其實我早就原諒了我爸爸對我的不管不問，如果有一天他能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抱抱他問：嗨，老爸，你還好嗎？”
我抱住董宇寬，說：“你們一定會再次相見的，到時叔叔會看到你成長為這么美好的樣子，一定很驕傲?！?p> 董宇寬也攬住我，說：“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么一天，但我希望有，不然我這輩子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埋怨和質(zhì)問，這真的很殘忍。其實，我之所以在心里重新接納了我爸，還要感謝你，是你曾經(jīng)說的話開解了我，也拯救了我。”
“我？什么話？”我仰起頭好奇地看著他。
“我記得你說過，只要你的父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角落，你就會知足和心存感激，哪怕他們不要你，哪怕他們不愛你?！倍顚捳f著，憐愛地摸摸我的頭。
這確實是我說過的話，也是我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嗯，因為他們能活著，對于我來說就已經(jīng)有非凡的重要意義?！?p> “寶貝，謝謝你的父母把你帶到這個世界，謝謝你來到我的身邊。”董宇寬輕輕地說。
臨睡前，我放心不下曉慧，還是拿出手機準(zhǔn)備給她發(fā)微信，思索之后編輯，然后刪掉，繼續(xù)斟酌，再重新編輯，最后按了發(fā)送鍵：曉慧，發(fā)生這樣的事，真的讓人很難過。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現(xiàn)在的心情，從來沒跟你說過，其實我現(xiàn)在的父母并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六歲的時候就因為車禍去世了，雖然我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但至今也無法真正釋懷，也不必釋懷，我把他們永遠放在我心里最珍貴的角落，只要我沒有忘記他們，他們就不算是真正離開我。曉慧，你和爸爸也只是暫時分開了，以后終有一日會團聚。去世的人已經(jīng)去世，活著的人不會永遠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