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次見到懷哥哥,已經(jīng)入秋了。
那日是中秋,江老爺一早便差人送貼,要請蔣兒一家過府賞月。
因著兩家關系好,每逢佳節(jié)都要相邀過府同慶,不是你邀我,便是我請你,拼的是誰先發(fā)邀。
一入秋,南宮夫人便給蔣兒穿上小花裙襖,掛上紅彤彤的香肩披風,簪上亮閃閃的珍珠發(fā)釵,額前再畫一點桃花鈿,保暖防病、活潑俏皮。
待母親將她打扮好,蔣兒早就等不耐煩了,她踱著小步?jīng)_出房門,飛向背手立于門前的父親。
“爹爹…爹爹….爹爹……接住我!”
蔣老爺?shù)拿嫒萑旧闲σ?,趕緊伸手去接。蔣兒一躍,牢牢掛在父親身上,且不肯下來。沒多大會兒,南宮夫人也收拾妥當,她看見蔣兒黏著父親,忍不住戳她鼻尖,“這么大人了,還叫爹爹抱?”
蔣老爺笑道:“沒事,走吧?!?p> 蔣兒笑道:“沒事!走吧?。 ?p> 南宮夫人揪著蔣兒的小耳朵,“你有什么臉說沒事?我聽說前些日子,你撿到一只滿兩月的貓兒,非要把它抱回家來,不過兩日,便有胡家人找上門來,說是他家一直散養(yǎng)在院外的。人家要你還,你怎么做的?”
蔣兒聽得不耐煩,呲牙咧嘴的甩開南宮夫人的手,并將頭扭到一邊,“哼!”
“你這個孩子!”南宮夫人訓道:“你是不是把人家趕走,還說堅決不還,讓人有本事去找你爹爹理論?”
“哼!”蔣兒依舊一副滿不在意的神色。
蔣老爺聽的皺起了眉頭,“是這樣嗎蔣兒?”
“哼!哼!哼!哼!”
蔣兒連著哼了四聲,并把頭埋進蔣老爺懷里,拒絕回答。
“真是不像話!”蔣老爺突然生氣了。
蔣兒驚慌的抬起頭透過虛縫打量爹爹,蔣老爺哼了一聲,“一只貓而已,居然敢上我蔣府討要,欺人太甚!”
“喜歡就要留著!”
蔣老爺搖了搖懷里的女兒,“就讓他們找我理論…”又回頭對南宮夫人道:“女兒家,就是要有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放肆膽量?!笔Y老爺拍拍蔣兒,“女兒別怕,爹爹給你撐腰。有我在,你可以肆意妄為、飛揚跋扈。要記住,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能低頭,你是我的女兒,有隨意驕傲的資本,不為什么,只因為你爹爹是我!”
話音落下,逐漸變得高昂,又異常堅定。
南宮夫人笑了,像春天第一束使冰融化的陽光,“你一定要這樣教女兒嗎?”
蔣老爺點點頭,“是的!我已沒有機會使你這樣幸福,女兒卻剛剛開始?!?p> “哈哈…”南宮夫人笑著,用溫柔到比水更軟的音色說:“你說的是,我們走吧?!?p> 聽到走字,蔣兒叫囂著,催促著爹爹快點出發(fā)。
蔣老爺?shù)嗔说鄳阎械氖Y兒抱穩(wěn),終于朝江府出發(fā)。蔣家從不缺下人,但他自己抱著孩子,又領著妻子,三人只身過府。
02
江家的宴席上,江家各房人口都到了,熱鬧的氛圍下,蔣兒吃飽喝足便再也坐不住,小腿一蹬跑了出去。沒等蔣老爺開口,江夫人便叫懷哥兒趕緊去追。南宮夫人則在后急急交代:“別讓她脫披風,惹她病發(fā)。”
丫頭小廝一連串的追出去,兩家大人終于放下心來吃酒笑鬧。
滿月下,懷哥哥和蔣兒沿著小徑散步。
蔣兒手里提著個剛做好的柚子燈,不安分的踩在花壇矮沿上走,走的歪歪扭扭。懷哥哥扶著她,眼神多的是無奈。
兩人來到桂花小林,幾棵大樹爭相比較,開出的花落得石徑浮滿幾層,將眼前的路染成金黃。蔣兒捧起掉在地上那厚厚的碎花,猛地往天上拋去,然后蹦跶在花雨里,香氣四溢,繽紛似海。
懷哥哥說:“地上的花都沾了落泥,蔣兒別再丟了。”
“可是我喜歡!”
懷哥哥笑笑,把蔣兒拉到樹下,吩咐她站好,自己三兩下爬上樹間用腳去踹最粗的樹枝。桂花如雨一般紛紛下墜,比用手去丟要多許多。蔣兒歡快的在花雨里大喊大叫,轉著圈圈歡呼懷哥哥萬歲。
蔣兒記得,那畫面充滿了濃重的花香和歡笑。
鬧累了,蔣兒便不走了,一屁股坐在有些枯黃的草地上。懷哥哥無奈的搖頭,叫小廝遞來兩個坐團。
蔣兒開始安分的坐著,聽懷哥哥給她講上學的事。
月色逐漸變得柔和而明亮,悄然將歲月映照得溫柔似水。玉輪中秋,圓滿的讓人嫉妒。
父母們終于吃飽喝足,來尋兩個孩子。
臨走前,蔣兒問到:“懷哥哥,你怎么不來看我了?”
懷哥哥說:“我功課繁忙?!?p> 懷哥哥答的認真,可有一點,他卻不好意思說——翻墻爬梯,很違君子之風。
懷哥哥上了半年的學,已經(jīng)變得有些不同,可是蔣兒還在年幼,仍然不知就里。她聽哥哥說忙,就只會等著哥哥不忙。
于是,蔣兒依舊在小后院等著,總是在小后院盼著。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蔣兒從秋天繞過四季,也至髫年。她還是在后院玩耍,時不時看著墻頭,還是在等著哥哥。哥哥六、七天便會來一次,后來是十天半月一次,再后來…
那日立冬,蔣兒驚覺,懷哥哥已有兩三月不曾來過了。
兒時繞床弄青梅,日日相見,一瞬恍然,竟成兩茫茫。
蔣兒終于放棄了那個后院。
日子就這么不似原來快活了,蔣兒的日常,只能和小丫頭們在一處說笑,可這么一點樂趣,只要老嬤嬤們一來,丫頭們便忙不迭的散開,任憑她再努力,也無人理她半分。
蔣兒沒事兒做,便又開始生病,似乎生了病就不無聊了。
她纏綿病榻,有時昏沉,清醒不過三兩日又臥床不起。蔣老爺和南宮夫人只剩著急,卻也無濟于事,只能按著最好的藥材供給蔣兒補身補氣。
時間一晃,又是初春,蔣兒將滿九歲。
一兩年的病痛過去,蔣兒身子終于漸好,藥慢慢停了下來。那一年,蔣兒還是蔣兒,可懷哥哥,已經(jīng)是江懷了。
03
大概是三月的光景,春稻露苗,池洼千傾。
蔣兒穿著春衫,發(fā)長及肩背,呆呆的望著看不到頭的芙蕖澤。芙蕖水連葉,葉連天,綠水拂著清風,揚揚長長。
她已經(jīng)在這待了許久。
天色漸暗,紅日撒下光輝,涂抹成暗紫的天色。
清明看了看天,為蔣兒披了長袍,“小姐、如果不想回去,披件衣裳吧?!?p> 蔣兒轉過身,點著頭嘻笑:“謝謝清明,我們再留一會兒,就一會兒!”
清明不明就里地問:“再留一會兒會怎樣?”
蔣兒道:“上次,好像在這看見了懷哥哥?!?p> “啊?你在等江公子啊?!鼻迕鞑挥傻贸泽@。
蔣兒怒了:“哼,不行呀!”
清明捂著嘴笑。
天漸黑,一群少年結伴走來。蔣兒好眼力,遠遠就看見了江懷,原來這是江懷下學的必經(jīng)之路。
蔣兒拿出手帕不停揮舞,算是打招呼,也招的人群好奇。
眾人走近,江懷踱出人群驚訝道:“是蔣兒?!”
“是懷哥哥!”
蔣兒一見江懷,頓時變得興奮起來,她抓著他的手上蹦下跳,兩人已有一年半載不曾相見。看模樣,到是不見生疏。
江懷被蔣兒鬧的不知所措,苦笑連連,“蔣兒好久不見了?!?p> 與江懷同行的少年們逐漸散去了,只剩一人還在一旁等待,大約是常與江懷同行的學友。
那人隨意的打量了蔣兒一眼,見蔣兒年紀雖小,衣著佩飾卻是不凡,形貌更是活潑嬌俏,神采奕奕,尤其那副眼神,一看便知是父母嬌慣形成,趾高氣揚、目中無人。
他好奇道:“子謙,這是誰啊?”
“哦,這是我家妹妹?!苯瓚堰B忙介紹。
“你妹妹!”
江懷更正道:“我鄰家的小妹?!?p> “原來如此。”說話的人拍拍江懷的肩膀,“猶記得你說是家中幼子,還以為平白蹦出個妹妹?!?p> “王兄說笑?!苯瓚芽戳丝刺焐?,自然牽過蔣兒的手對王兄道:“今日我要送小妹一同回家,就不與你同行了,明日好見?!?p> 王兄點點頭,各自離去。
江懷看著蔣兒:“我們一起回去吧?”
蔣兒高興壞了,興奮的點頭,這正是她想要的。
江懷帶著蔣兒,慢慢往家走去,兩人互道近況。許久不見,蔣兒不改癆話本性,開始問東問西:“懷哥哥,剛才那個哥哥看著比你們都大,他是誰?。俊?p> 江懷答:“他是王家的長子,也是我們師兄?!?p> 蔣兒又問:“子謙是哥哥的表字嗎?”
江懷答:“是!”
蔣兒笑,“哥哥的表字可真好聽?!?p> 懷哥哥笑了,兩人一路說著話,日落天黑才趕至院宅門口,恰好遇見南宮夫人出來尋人。
江懷向南宮夫人見禮:“路過芙蕖澤,見蔣兒獨自外出,故將妹妹攜送回家。”
南宮夫人笑著道謝,江懷又再三見禮,告辭離去。
南宮夫人觀望著江懷背影,心生感嘆,“小懷哥年紀不大,看著卻知書有理,是比其他公子小兒強出不少,果然是書香風雅之家?!?p> 知道母親稱贊江懷,蔣兒拽著母親的手又蹦又跳,倒是比自己受夸還要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