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血肉相連的金鳳胎記,她又將經(jīng)歷一次不亞于凌遲的折磨。
屋內(nèi)很安靜,安靜到只剩下寧兒偶爾的抽抽搭搭的哭泣鳴音。
此刻的她,儼然是一只暴風中無處躲避的小鳥,雙翼盡斷,在狂風大浪中,唯有蜷縮進雪白的被褥中,方尋得一些聊勝于無的慰藉與安全感。
初入王府,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要南平皇帝一家血債血償,所以,她忍住了八個月夜以繼日的辛苦勞作;熬住了臘月寒冬凍得使她脫了皮的雪水;挺過了雜役房丫鬟們的拜高踩低,橫眉冷對??汕皫兹张c今夜所遭受的這一切,讓她陷入深深的懷疑中。
顏寧兒不后悔這個選擇,她只恨天道不公,讓她在南平皇室的眼皮下,確切一點來說,在樓景初這位仇人的兒子面前,活得毫無尊嚴可言。
“尊嚴?”她苦笑出聲,淪落至此,她哪里來的什么資格與對方侃侃而談“尊嚴”二字?
安嬤嬤或許說得對,她當真還以為自己是曾經(jīng)那只高高在上的鳳凰,可以對任何人氣焰指使的大寧國公主?她忽覺自己愚昧得可笑,可笑至極。
景初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手上是滿滿當當?shù)乃幤?,還有一桶仍在往外冒著熱氣的滾燙開水。
看到仍將頭埋在被褥當中的寧兒,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去輕輕拍打著她顫抖的頸背,試圖安撫她早已脆得不堪一擊的心臟,眼底是滿溢的柔情與心疼,極盡溫柔之態(tài)。
可惜,她看不到,她也不愿意看到。
這是害得她國破家亡之人的兒子??!這是她無時無刻不想拿起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p> 她恨不得拿他全族的血祭奠廣陵,祭奠大寧國被踐踏的無辜百姓,祭奠大寧皇室的列祖列宗。便是將他們千刀萬剮,碎尸萬段,都不夠解她的恨,不夠他們償還當日屠城的罪孽。
這一瞬間,她恨他,她咬牙切齒地想殺了他。
樓景初一改往日的暴戾態(tài)度,低語溫柔道:“寧兒,你身后的金鳳必毀之。南平,有太多雙眼睛對血玉,對傳聞中未死的公主虎視眈眈。你且忍著些?!?p> 隨著一聲無聲的慘叫,景初閉上眼睛,往她背上潑上一瓢滾燙的開水,密密麻麻的水泡,膿包隨即擁擠而出,一瞬前還在耀眼起飛的金鳳在須臾間黯然失色,從此隕落天際。
顏寧兒疼得昏死過去。景初跪坐于塌前,細心地替她挑破所有的水泡,為她涂上上好的燙傷藥粉,包扎好傷口,又擔心她受涼,拿出一床更為綿軟輕柔的被褥虛掩至她身上。
動作極緩,極輕,極柔。
***
待寧兒在哭泣中醒轉(zhuǎn)時,已是后半夜。
由于傷勢過重,她在昏迷中燒了起來,不算嚴重,樓景初遣散了所有的奴婢,寸步不離地親自照料著,生怕有個小小的疏忽,委屈到了顏寧兒。
背后一陣接著一陣,傳來如蝕骨般的鉆心之痛,好似有萬千的蟲蟻,啃食著她的骨血。
她不斷扭動掙扎,想盡力擺脫無窮無盡的折磨,不料被樓景初死死按住,帶些警告,又帶些心疼的語氣說道:“已替你包扎好了,不要亂動,當心再磨破了傷口?!庇謴陌笌着远似鹨煌雱偘竞玫臏?,輕輕地吹散了些熱氣,準備喂她服下。
寧兒賭氣,一只手拼盡全力打了過去,藥撒了一地,瓷碗碎了一地。
她忍著劇痛,飛快起身找了一塊看似最為尖銳鋒利的碎片,拾起擱至樓景初白皙的脖頸上。
只需要輕輕那么一劃,就那么輕輕地一劃......
樓景初就會立刻血流如柱,倒在她的眼前。
只需要輕輕那么一劃,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我的命,你若想要,我今夜給你便是?!睒蔷俺醯姆磻?yīng)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很淡定,微閉雙眼,等待她對他的裁決,看似又有十分的篤定,篤定顏寧兒不會殺他。
兩行滾燙的淚水從雙頰中翻滾淌落,她無力地垂下拿著瓷片的手,到底是下不去手。就在快要得手的那刻,她猶疑了,她退縮了,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她確是想要南平闔族的命祭奠廣陵城中的亡靈,可下屠城命令的是他的父皇,殺她父母的是他的大哥,與太子里應(yīng)外合,卻又在最后一刻有護住她性命的是他的堂兄。
他何錯之有,要去替他父兄償還他們犯下的滔天罪孽?
她說服不了自己對一無辜之人痛下殺手,即使這人放蕩不羈,暴力成性。
“殺你又有何用?”她冷笑道。
“寧兒,若你愿放棄復(fù)仇,過著安穩(wěn)的歲月......”景初緩緩開口勸解,話音未落,顏寧兒投去憤恨的目光,一字一句從緊閉的齒縫中迸發(fā)而出:“放棄?樓景初,想必你這樣一位驕縱成性的天潢貴胄,不曾見過成堆成堆的白骨吧?不曾見過從三歲孩童身上流出,淌滿一地的臟器吧?亦不曾體會過皮膚遭遇火灼時,錐心刺骨的疼痛吧?”
顏寧兒稍稍頓了頓,忍不住的滿腔怒火,傾瀉而出:“你知道你們南平做了什么嗎?太始一年,南平軍隊踏著廣陵高高壘起的尸體,凱旋而歸;太始一年,我親眼看著你大哥的劍刺入我父皇母后的心臟;太始一年,是你們,奪了我的家國山河,奪了我的黎民百姓,奪了我的容顏。放棄?”
她干笑一聲,笑得冰寒徹骨,“你怎么有資格說出放棄?我要你們南平向大寧下跪認錯,我就算是要你大哥的命,祭奠大寧的萬千冤魂,又當如何?”
樓景初良久無語,所有南平的大臣,包括他都天真地以為,當日,太子破廣陵,只是手刃皇室而已,不成想,竟做出了這般畜生不如的殘忍行徑,卻還堂而皇之地告訴南平朝野上下,廣陵百姓為他們的凱旋而高歌祝福。
只是,他剛剛其實是想對她說:“你若想放棄,我愿舍官棄爵,陪你安穩(wěn)于世;你若不想,這仇,我便拼了性命,也要替你報了。”
你的仇人又何嘗不是我的殺母仇人!
昨日,他只想護住她;今日過后,他愿把命給她。
他將剛剛未說完的半句話塞回肚中,這話,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樓景初默默地為胸悶干嘔的顏寧兒不斷拍背順氣,而后溫柔道:“夜深了,先睡吧。”
吾生荒涼
八卦日報主編:我們的王爺苦哇,心里苦哇,年紀輕輕的沒了娘,還不受老子待見,這倒好,又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