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出來的糧食去了哪里?
韓地拿下來有七八年、趙地拿下來有五六年,魏地、燕地分別是三年、四年。
在三到八年的時間里,中原之地早就已經(jīng)耕耘了十幾輪了。按理說,糧食早該堆滿了倉庫,幾年都吃不完。
可事實卻恰恰相反。
糧食到底去了哪里?
淳于越答不出,在場文武有一大半人也答不出。
王綰、王賁、李斯、尉繚,四人彼此相視一眼后,都微微點了點頭,全都看向贏重。
贏重向前邁出兩步,盯著楚南雄問道:“楚南雄,你說中原之地民生凋敝、十室九空,這話可當(dāng)真?”
楚南雄高聲答道:“內(nèi)史之地,遺民洶洶涌入,只一個月,竟有數(shù)十萬之多。那大梁城、新鄭城總共才多少人?若非中原之地活不下去,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遠赴仇敵之國,居住在王城腳下。”
贏重臉色深沉,低聲問道:“種了七八年的地,糧食呢?”
楚南雄看向丞相府,反問道:“我大秦是否陽奉陰違、私征賦稅,向中原諸地伸手?”
話音一落,丞相府馮去疾即刻起身叫道:“絕無此事。我大秦所用的糧草,全都出自巴蜀、秦川。中原的糧食到底長什么樣,我相府從未見過。”
楚南雄點點頭,看向?qū)④姼?,“在外的軍士武卒,是否威脅恫嚇、強取豪奪,向中原諸地開口?”
將軍府王賁急忙起身叫道:“斷不可能。駐守在韓魏、燕趙之地的軍士,只負(fù)責(zé)剿除盜匪、穩(wěn)定局勢,與各郡各縣民事政務(wù)從不牽連。大軍一應(yīng)糧草敷出、器械取用,全由丞相府、國尉府供給,絕不會、也絕不敢從百姓口中奪食?!?p> 楚南雄再次點了點頭,“我大秦曾有言在先,‘中原各郡不收賦稅、不征徭役,皆按舊制、十年不變。’咸陽城沒張過嘴、軍士武卒沒伸過手,而各郡各縣的郡丞官吏,也絕不敢違抗秦律。可百姓仍是沒有糧食?!?p> 一旁淳于越急忙問道:“在哪了?到底在哪了?”
楚南雄緩緩說道:“這糧食不在府庫、不在咸陽、也不在百姓手中,自然,全都跑進了豪強惡霸的倉庫里面。”
淳于越大感錯愕,喃喃自語道:“怎么會,不是有令在先,不準(zhǔn)收取賦稅?”
楚南雄冷笑道:“淳于先生,那‘不收賦稅、不征徭役,皆按舊制,十年不變’的政令,便是出自你口中吧?”
淳于越道:“不錯。此淳某剛到咸陽時,初試身手的一條小計。有何不妥?”
楚南雄道:“你這政令能制止官府不收賦稅,可能制止土豪劣紳收租?你口口聲聲說‘皆按舊制,十年不變?!憧芍肋@些地方,舊制是什么?”
淳于越嘿嘿冷笑道:“淳某進言不收賦稅,本是為民為國著想,反倒成了壞事?那鄉(xiāng)紳收租,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土地是他們的,這也有錯?”
楚南雄嘆惋一聲,也不愿搭理,向后一揮手,道:“司馬欣。”
司馬欣即刻站了出來,對著殿前抬了抬手,從懷中取出那卷帛紙,打開之后,高聲念道:
“此書卷中記載的是中原諸國近十幾年來的租稅舊制,諸位大人可參詳一二。我王十五年、韓地,因要抵抗秦軍,故,‘田畝賦稅、二取其一。地主租稅,可十取其六?!彝跏吣辏w地,‘田畝賦稅,三取其二。地主租稅,十取其九?!彝跏拍甑蕉辏旱亍⒀嗟?,田中所產(chǎn)糧食、草秸,百姓根本就見不到,全被大梁城、薊城派兵搶了去?!?p> 司馬欣說完之后,便將書卷呈于朝堂,隨后又道:“鄭郊、濮陽一帶,本為韓、魏內(nèi)史之地。后又分別成了國內(nèi)君侯、將軍的食邑。其民除了國稅,還需要擔(dān)負(fù)兩份供米。按當(dāng)?shù)芈煞▉硭?,每年每季產(chǎn)糧十成,需上交八成。另外,若是無田的佃戶,還要給地主田租三到九成。平均下來,共需要上交糧米十一成?!?p> 蒙武在王賁之后驚嘆連連,早就已經(jīng)坐不住了,當(dāng)時就在大殿之內(nèi)叫了起來,“這種出來滴糧食,自己一口吃不到,還得倒貼?”
司馬欣重重的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戰(zhàn)亂紛紛、民不聊生,有些地方不僅吃不上飯,還得往國庫里捐錢、捐物,有的把鐵鍋、菜刀交上去不說,連老婆孩子,甚至是父母雙親都得搭進去。鄭郊、濮陽一帶,早就已經(jīng)沒人了……”
他說到這里,眼淚便有些克制不住。
司馬欣急忙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兩口大氣,又道:“饑民一旦流竄,田地便荒蕪下來。眼下各地都在鼓勵生產(chǎn),因沒了賦稅,百姓倒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去了??上剃柍请m然免了賦稅,卻并未下令制止租稅,且又說‘皆按舊制,十年不變?!鞯氐暮缽娏蛹?,收租收稅時,打著舊制名號,仍是三取其二、十取其九……”
他說著說著,忽聽朝堂之上砰的一聲,竟是嬴政盛怒之下,一掌拍碎了案上茶碗。
司馬欣急忙退下,躬身侍立。
嬴政也不管身上濺落的水珠水漬,咬牙切齒的道:“國庫空虛、倉廩無糧,各府各院、宮內(nèi)宮外,全都束緊了腰帶、貼著肚皮過活。就算如此,寡人未曾開過口。我大秦二十萬軍士,日夜剿匪、驅(qū)逐盜賊,也從未進城滋擾過一天??傻筋^來,全便宜了這些余孽!他們敗光了自己的國還不算完,又要來禍害寡人的天下!這幫惡賊,全都該死?!?p> 國君大發(fā)雷霆,滿朝文武誰敢答話?殿內(nèi)瞬間靜了下來,無一人出聲。
楚南雄緩緩?fù)铝丝跉猓陨云綇?fù)后,近前說道:“大王,豪強惡霸該殺,但還不到時候。如今天下未定,貿(mào)然出手,只會惹來叛亂。今日朝堂所要議論的,仍是東出之計?!?p> 嬴政抬頭看去,“你說,該怎么辦?”
楚南雄點了點頭,隨后看向朝堂文武,“楚某東出之計,確實是以六推一。山東諸國,無論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已經(jīng)都是大秦國土。因此,無論通行秦律、還是使用舊制,只需因勢利導(dǎo)、因地制宜即可。楚某以六推一之計,共有三條?!?p> “第一,歸化其民、休養(yǎng)其地。此法并不針對齊國,而在燕趙、韓魏之地。民,立國之本;田,立國之基??擅喔偃昝?,大秦絕不收賦、十年不變。另外,務(wù)必重新審定法制,佃戶、農(nóng)夫,田租幾何,課稅幾何,全都要立法言明。政令一下,山東之地即刻施行,絕不能緩?!?p> 丞相府內(nèi)一眾官吏,在聽到楚南雄提起民、田之時,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個字也沒落下。
等楚南雄說完、眾人商討一番后,老丞相王綰便高聲說道:“相府沒有異議。”
嬴政點了點頭,又看向楚南雄。
楚南雄接著道:“政令、制度是以律法為據(jù),定下一個規(guī)矩,從上到下、從官到民,皆須遵守。如此,百姓交租就有個限定、百姓不交稅也有法可依,不至于茫然受害。待三五年后,民眾得以休養(yǎng)、而律法已深入人心,中原諸地自然全都化入大秦。”
朝堂文武聽罷,全都默許點頭。
然而,片刻之后,王賁忽然出聲詢問道:“此法雖好,可畢竟是政令。至于大軍東出,仍是沒有糧草?!?p> 楚南雄微微一笑,說道:“這便是楚某接下來所要說的。以六推一第二條,軍民合力、墾荒屯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