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過半,蟬鳴猶盛。公子五六人,從者十余人,風乎舞雩,歌詠而歸。
楚南雄微笑肅穆、大步而行,王安柔情妾意、緊緊相隨。城內(nèi)不肯入睡的百姓、躲災遷徙的流民,此時此刻,全都恭恭敬敬的站在街道兩旁,口呼“楚公子”之名,跪地拜謝、歌頌天恩。
更有甚者,還有那些激動難忍、痛哭流涕的,一邊抹著眼淚咚咚的磕頭,一邊大哭大嚷的叫道:“楚公子,楚公子……”
章邯、司馬欣等人在身后遠遠的跟著,見了此情此景,臉上盡是驕傲、得意。尤其是幾名剛剛跟了楚南雄的小公子,竟一度走到彭不更面前,點名道姓的問道:“老彭,如何?我家公子這手段如何?”
九縣之地的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糧食,這個在賑災救荒中最為核心的問題,已經(jīng)無需擔憂了。
七大糧商剛剛?cè)腭v櫟陽時,每家?guī)淼募Z食都近十萬石。哪怕是家底最為薄弱的舊韓張氏,也在得到準許入關的命令后,第一時間籌及了八萬石糧食過來。如巴氏一族,其帶來的糧食更是將近十五萬石。
這還只是開始。七大糧商在最初嘗到了一點甜頭后,各家的主事、掌柜全都紛紛向宗族里寫信,要求族內(nèi)即刻籌糧、連夜送來。當然,這其中既有因為家底緣故未能成行的,如張氏;也有瞻前顧后并未立刻照辦的,如公叔氏;但更多的,則是募集車隊、開倉放糧,將粟米谷物幾萬石幾萬石的往內(nèi)史之地輸送。
巴郡巴氏一族,因巴隆多次寫信催促,更是命手下的糧行在中原、南楚、巴郡、蜀川等多地運作,直接運往櫟陽等地,分五批三次、日夜進發(fā)。
車隊進關容易,幾乎毫無阻攔,可當他們得知櫟陽城中的糧價已崩、想要緊急出關時,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了。
蒙繼、蒙承兄弟兩個,將楚南雄的命令奉為至圭。二人在查驗諸路人等時,只要是糧商,無論是哪家的,別管是豪門望族、或者王親國戚,一律扣下!先在關口內(nèi)看三天公驗、審五天照身,等到十天后,無論公驗、照身是否有誤,全都收上來、就地補辦。
說是補辦,其實根本就沒人管。
公驗、照身,或一塊木牌、或一紙文書。上面寫著所持之人的籍貫、姓名、身份、爵位,且附有畫像。
秦時有令,若旅人外出沒有公驗、或公驗上沒有標明所為何事,一則不能住店入館,二則不能進出城門。這些人的公驗既然已經(jīng)被蒙繼收了上去,那他們與沒有身份的野人無異,不管到哪里都將寸步難行,更何提出關?
關內(nèi)諸地,糧價崩塌,米價如土價;關外卻人人都在盛傳,九縣粒米千金,有市無價,仍有不少富戶、財閥源源不斷的送糧過來。
所有糧商擠在一塊、所有糧食堆在一起,內(nèi)史九縣幾乎成了天下糧倉!竟一度出現(xiàn)了糧食太多而倉庫不夠用、稻米成片成片的堆積在草場中的離奇畫面。
為此,有些糧商甚至公開求購,給錢就賣,哭著求著請眾人買糧。
到了最后,櫟陽城的流民災民都覺得有些厭煩了。
大伙早上起來一看,城外來了幾支車隊,不用想,送糧食來的。中午吃了飯再一看,城外又來了幾支車隊,無需多言,也是送糧食來的。等到晚間入睡時,牛車人馬仍是一隊接著一隊、一群接著一群,全是送糧食的。
也不嫌煩!
只十幾天,百姓家中個個屯了四五十石糧食,按每人每月一石口糧來算,這些屯糧足夠他們?nèi)依仙俪陨弦徽辍?p> 就這,還沒算縣里的調(diào)撥、救濟。
當然,不僅九縣之地的百姓們都在喜滋滋的屯糧,就連內(nèi)史之中的官府縣衙,誰也沒閑著。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此天賜良機,眾人自然想著如何給府庫里攢下些積蓄。各處的糧商到了之后,縣里有司在辦理各項手續(xù)時就曾明言提示道:“糧食賣不出去的話,我們府里也收。一升米兩個銅子,價格公道、童叟無欺?!?p> 時事皆然,如此這般。六月盛夏的櫟陽城,因楚南雄一招“殺富濟貧”,變得異常熱鬧、滑稽起來。
這些事情,章邯、司馬欣根本就未曾料到,王安、弄玉也從未想過。至于那彭不更,更是敲破了腦袋也不明白,賑災救荒,居然還能這樣!
他站在人群之后,時不時抬起頭,看了看楚南雄,便又低下頭苦思起來。
這楚南雄自己什么都沒有,借了王翦幾石糧、借了縣衙幾萬錢,就這么把災荒給救了?
這不空手套白狼嗎?
想到最后,就連彭不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一邊呵呵搖頭,一邊對司馬欣道:“咱們公子,可真是個神人!”
司馬欣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家公子,怎么就成咱家的了?”
彭不更嘿然道:“似這般人物,天底下再無第二個。老彭我當了這十幾年官,何曾見過如此高人。嘿嘿,司馬兄弟若嫌不棄,老彭我愿意鞍前馬后、唯公子馬首是瞻!”
幾人聽罷,全都面露驚異。
咱家公子,竟把這條瘋狗給制服了?
這彭不更可是連嬴政都敢罵的貨色,他發(fā)起狠來,見誰告誰、逮誰咬誰,可眼下居然蟄伏在公子腳下、唯公子馬首是瞻。
這,這當真不可思議!
楚南雄之才之能,他們早就知道。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竟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
眾人唏噓感慨,嘆服不止。
待回到楚記糧行后,楚南雄便命人將麻袋里的河沙運往冶峪河、清峪河等決堤谷口,以助前線治理水患。他則與章邯等人,開始收拾起家伙器具來。
等到事情安排妥當,天色已經(jīng)大亮。楚南雄叫醒王安,與章邯、司馬欣、彭不更等人一道,回咸陽赴命。
幾人剛剛出了櫟陽城,楚南雄正在馬車內(nèi)小憩,這時,聽到王安在身邊喚他,醒來看了看,問道:“怎么了?”
王安臉色憂慮的道:“南雄,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巴氏一族負責糧食生意的主事,巴隆,急火攻心、日夜吐血,只怕活不成了。寡婦清連夜從巴郡趕了回來,點名要見你?!?p> 楚南雄苦笑道:“這是找我算賬來了?!?p> 王安嘆道:“你殺富濟貧、屠盡天下糧商,這些人早就恨你入骨。只是礙于你的身份,眾人不好下手?,F(xiàn)在那巴隆被氣得重病臥床,寡婦清正好有了由頭。南雄,這寡婦清與大王的關系極好?!?p> 她皺了皺眉,接著又道:“巴清雖是女流,卻是個巾幗英雄,以朱砂生意享譽天下。大王宮里用的朱砂,全都產(chǎn)自巴氏?!?p> 楚南雄點了點頭,隨后便微笑著道:“我輩中人做事,受人污蔑也好、遭人忌恨也罷,不過都是些身外俗事。只求為國為民、問心無愧,哪里管得了這許多。她若要來,那便來吧,我全都接著,無妨?!?p> 王安聽他如此說,只得暫且寬心。但巴清之名,絕非一般富戶奸商可比。而那巴隆更是她夫家親叔,在族內(nèi)名望極高。他若果真被氣死了,巴清勢必不肯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