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后事2
天啟帝的身子原是很好的，但因著服食毒藥的緣故而有些羸弱，今夜又心緒激動，口授完這篇詔書，便伏在榻上，不住地咳嗽。白公公見狀急忙前去端嗽盂，又回過身兒替他輕輕捶背。
天啟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端端正正依靠在軟枕上，轉(zhuǎn)臉問道，“范先生覺得這四個人如何？”
范曄忙將筆放在筆架上，立起來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話，此四臣皆社稷之臣，陛下圣鑒極明?！?p> 哪知天啟帝卻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按此四臣，赫連景烌資望德才俱佳，可惜老了；蘇世南頗有才具，忠心耿直，敢于任事，卻又資望太淺；盧世則凡事不肯出頭，柔過于剛，但決不至于生事；管勣明決果斷，兼有文武之才，就是過于剛躁了些。四人若能同心同德輔佐幼主，朕也可放心去了?！?p> “范先生是心知肚明卻不愿宣之于口啊，”天啟帝的眼睛看著頭頂上的小小一方帷帳，沒了什么神采，索性揮了揮手。范曄自是明了，躬身退了出去。
夜深了，空中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萬物都在寒冷的夜中凍僵凝固。壺漏將涸，燈焰已昏，燭臺上血紅的燭淚堆得老高，只有遠(yuǎn)處的擊柝聲凄涼地響著。
白公公扶著天啟帝重新躺好，正想去外殿守著，卻猝不及防被天啟帝拉住，“想來朕也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你留下，朕交代你些事情?！?p> “陛下盡管言語，奴才都聽著呢?！卑坠劢怯行駶?，連帶著聲音都有些哽咽。
“你打小就跟在朕身邊伺候，算得上是朕身邊最親近的人了，朕的心思你都懂?！碧靻⒌鄣穆曇舨患膊恍?，許是因為晚間說了太多的話而略有些嘶啞?！半奘窍矚g極了凝枝的，奈何母后不喜，即便是為我大秦而死也只是個皇貴妃，不能為朕之正妻?！?p> “陛下，太醫(yī)說您現(xiàn)在不宜多思多慮?！卑坠珜嵲谑遣蝗绦淖约簭男∨惆殚L大的主子這樣傷心，便開口勸慰。
然而天啟帝卻沒有理會，只是繼續(xù)往下說：“朕雖然不喜歡老三的生母，但老三這孩子是個極好的。這前朝后宮的事兒朕其實也不是太擔(dān)心，畢竟還有太后能為他謀劃一二?？商螽吘故悄隁q大了，老三身邊伺候的人年歲尚小，也還不是很明白這世上許多腌臜齷齪。等朕百年之后，你可得在這些事情上盯得仔細(xì)著些?！?p> 此時哪里還撐得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地叩頭泣聲道：“奴才定然用命護(hù)衛(wèi)幼主！”
“哭什么。”天啟帝勸道，“朕這是要與凝枝團圓了，你該為朕高興才是啊?！?p> 話音剛落，天啟帝便再次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最后更是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床榻旁邊的磚石。
年輕的天啟帝終究是沒有熬過那個寒冬，在除夕夜后不久就撒手人寰，駕鶴西去了。好在天啟帝臨終前對后事早有部署安排，也不至讓大秦江山有什么太大的動搖。因為早就有所準(zhǔn)備，天啟帝的大喪并沒有因為辦的有條不紊，沒有一絲慌亂。靈堂就設(shè)在養(yǎng)心殿，一床陀羅經(jīng)被，黃緞面上用金線織滿了梵字經(jīng)文，一襲一襲鋪蓋在皇帝的梓宮之中，安息香插在靈柩前的一尊鎏金宣德爐內(nèi)，細(xì)如游絲的青煙繚繞在大殿，宣告它的主人靈魂已升到三界之外。新皇御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也是天啟帝早就交代禮部堂官暗中擬好了的——先成服，再頒遺詔，接著就是舉行登極大禮。
巳時初刻，大行皇帝開始小殮，親王、郡王等一干皇親國戚和各部院的堂官在明德宮外黑鴉鴉地肅立著。
巳初二刻，已經(jīng)步入暮年的首席顧命輔政大臣赫連景烌至壽安宮請訓(xùn)，并迎皇太子謝永璘到明德宮成小殮禮。新太后康氏為人寡言罕語，拙于辭令，面對這樣的情形著實不知該如何應(yīng)付，便瞧著已是太皇太后的賀氏道：“請母親慈訓(xùn)?！?p> 賀太皇太后抬眼看到老態(tài)龍鐘的赫連景烌泣血伏地請訓(xùn)，便想到自己一生的遭際：少小入宮，盛壯時喪夫，費了多少周折，經(jīng)了多少驚險，好容易保住了皇帝的皇位，才過得幾天安生日子，便又遭此變故！想著想著心里是一陣酸辛，眼淚早流了下來：“你是幾朝老臣，要節(jié)哀順變。生死壽數(shù)皆由天定，皇帝這樣去了，原也是沒法子的事。三皇子是年幼了些，但聰明是盡有的，你們好好保扶他，他長大自然不會虧負(fù)你們！你把我這個話轉(zhuǎn)告顧命的列位，也告訴他們，這個小孫兒我也是保定了的。你們平素里最是知曉我是個什么樣子的，若真將我惹翻了也夠你們受的！就這些話，白敬，你隨皇太子去養(yǎng)心殿?！?p> 白敬拉著八歲的謝永璘從閣后走來。謝永璘畢竟才八歲，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顯得有點不太自然，給太皇太后和太后各請安時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賀太皇太后高太后各自叮囑了兩句便打發(fā)一行人離開了，謝永璘雖還是個小人兒，但腳步卻不慢，眼見著就要出去了，白敬趕緊搶出一步，高喊一聲：“皇太子啟駕，乘輿侍候了！”
“我乏了，你自回去吧，不必在我這里侍候。”賀太皇太后看著謝永璘走出去的背影，想起了天啟帝繼位時的光景，心里難免有些感傷，索性也不留高氏，將人打發(fā)走了。高氏自是不敢違逆，恭順地應(yīng)下便離開了。
高氏離開后，薛儀見賀太皇太后面色不好，便將宮中伺候的宮人都遣了出去，走到賀太皇太后身邊為她按著頭：“您可是又想起從前的那些事兒了？”
“這么多年了，當(dāng)年陪著我一起從北燕來到這兒的那些人，有多少人都葬在這四方宮墻里了。如今就只剩下你還好好地留在我身邊，也就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了?！辟R太皇太后垂著眼眸，已經(jīng)有些粗糙的手緩緩撥動著念珠，語氣中聽不出一絲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