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ey回到貫城后,又開始了夜夜笙歌的日子。
之前和宋載行勾搭的時候,任憑朋友們怎么邀約,酒局飯局乃至約她去打網球運動全都不去,前段時間受了點打擊突然就愛上了在家睡覺,那段時間她前二十年的無窮精力仿佛被老天爺收了回去。
被趙闕來那么一出,她突然想趕緊找個人談正經戀愛,省得被人惦記??稍绞怯羞@種想法時,她越是誰都難以接受。就連上一次回家,她爸明里暗里幾次提到她的個人問題。
“也別太挑了,穩(wěn)重有責任心的就行?!?p> Zoey咽下一口飯,“要人家瞧得上我啊,您要是急,我隨便找個人嫁了算了?!?p> “說什么呢?!卑捉淌诜畔峦肟辏耙膊荒軄y來,你眼光就是差,上次那個假洋鬼子,我看就不行!”
“早翻篇了。”Zoey想起他們口中的假洋鬼子笑了一下,許易陽那時候跟她真的是相愛相殺,吵得昏天暗地,最后也是沒留下只字片語走了,聽友人說是被她氣得回美國了。
后來她就遇到了宋載行,宋載行身上有許易陽的影子,理性,縝密。卻沒有許易陽的隨性和理想主義。
宋載行更像一座沉寂的山,總之不會為她嘩然。
她眼光確實差。
“不吃了姐?”白星星看她放下碗筷。
“沒心情,回去了?!盳oey起身拎著包離開了A大教師公寓。
“什么臭脾氣,說兩句都不行。”白教授在后面罵罵咧咧,回答他的是精致高跟鞋的踢踏聲。
她回來后突發(fā)奇想在小區(qū)里遛彎,和出來放風的小狗們玩一玩,誰知道遇到了宋儀卿推著她媽的輪椅在人工湖喂魚。
她這才想起來,麓安府也住著宋儀卿媽媽。
“我朋友?!彼蝺x卿沖輪椅上的女人介紹說。
Zoey看過去,怪不得宋載行爸爸會喜歡,巴掌大的小臉我見猶憐,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一點也沒有中年婦女的樣子。
“阿姨您好,我叫Zoey?!?p> 宋儀卿她媽點點頭,“你也住這里嗎?”
她一開口,就是江南水鄉(xiāng)的吳儂軟語,不帶一點貫城的口音。
得到肯定答復后她才開始由上到下打量Zoey,眼神莫名帶著戒備。
“我一年都見不了她兩次,所以也沒見過你?!迸说脑捓锒荚谥S刺宋儀卿不常來看她。
“是你不要我來?!彼蝺x卿冷聲道。
“我這樣的媽,你拿不出手。”
“害,阿姨……”Zoey見情況不對,剛想打圓場,宋儀卿卻已經拿出電話,好像是打給護工,“起風了,麻煩阿姨接她上去。”
這對母女的相處氛圍太過壓抑別扭,而且毫不隱藏,不背著人。太詭異了,Zoey笑容凝在嘴邊,正準備開口緩和一下氣氛,下一秒?yún)s發(fā)生了震驚的一幕。
只見宋儀卿她媽抬手就狠狠打在宋儀卿身上,她吃痛悶哼了一聲。
“阿姨!”Zoey連忙上前,老天,這都是什么事兒!
宋儀卿她媽簡直是個瘋子。
Zoey拉住她媽媽要揮下去的手,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腕處包著一圈醫(yī)用紗布和淡淡藥味,紗布處還有血絲沁出。
剛割過腕。
“別管她?!彼蝺x卿徹底冷著臉,把Zoey拉開,“我們走?!?p> “可是這……”Zoey雖然沒多少善良,但是也不太忍心留一個殘疾人在原地。
“會有人接她。”宋儀卿頭也不回地走,任憑她媽在后面叫她。
Zoey這幾年來頭一次覺得尷尬,她好像窺視到了宋儀卿這小二十年生活的不易之處,表面風光無限的富家小姐,傭人環(huán)繞,名牌大學千萬豪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背后是畸形的家庭環(huán)境。
“別可憐我。”私人會所里,宋儀卿又給Zoey倒上一杯酒。
“可憐你?我瘋了我可憐你?!盳oey跟她碰杯,“你他媽千金大小姐什么都有,我還是可憐自己吧?!?p> 宋儀卿少有的笑了,緩慢地卷起自己的袖管,露出的白嫩手臂上不知是什么東西抽出來的淤青,傷痕累累。
Zoey驚呼,“你媽打的?”
“你杵著讓她打?”Zoey又問。
宋儀卿沒有否認,仿佛已經習慣了。
“小時候,暑假我爸會接我到祈楓山去住一段時間?;厝ブ?,我媽會問我,宋家的人對我好不好。我說好,她就會說我是白眼狼,用皮帶給我一頓好打?!?p> “后來我學乖了,說不好,她就會抱著我哭,罵宋家的人狠毒,說我命苦是從她肚皮爬出來的?!?p> 她轉而說道:“Zoey,從前我是羨慕你的,到處沖撞,像一只難訓的鷹?!?p> “不愧是我爹的學生,罵人都那么有文化?!盳oey把酒瓶收起來,“少喝點吧,你胃不好?!?p> “那你幫我喝?!彼蝺x卿略帶醉意,把自己的酒杯推向Zoey。
“合著我欠你們老宋家的,以前替宋載行喝酒,現(xiàn)在還得替你喝?!盳oey脫口而出,心后知后覺抽痛一下。
看著面前和宋載行有兩分相似的臉,那些荒唐日子又轉到眼前,她忍不住開口問:“宋載行怎么樣了?”
“我家老太太沒幾天了,孝子指定在床前盡孝呢?!?p> Zoey沉默,她也不是真的想關心宋載行,反正他那樣的人,怎么都會過得好的,輪不著她操心。
宋儀卿突然冷笑一聲,言語是難以察覺的嫉妒,“你說宋載行多招人喜歡啊……他那么跟我爸對著干,我爸還不是照樣想把公司給他?!?p> “你怎么知道?”Zoey仿佛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瓜。
“不然你以為我媽為什么要自殺?”宋儀卿嘲諷道:“平日里,演得多寶貝我,多重視我媽,到頭來也只記著他兒子。他唯一的兒子?!?p> “從前宋載行他媽也鬧過自殺,真是風水輪流轉?!?p> Zoey是一句話也不敢接,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宋儀卿,那層面具下的真正情緒是憋屈,是難過,是顫抖的恨意。
可你要說她恨的是誰,她自己也講不清。
Zoey嘆了一口氣,“我勸你暫時別賭氣了,回去看看你奶奶,就算是演戲,也別落下話柄?!?p> “她病重了你都不露面,以后更別想分家產了。”Zoey開玩笑說著醉話,她這個人在飯局上向來警醒,但是跟真正的朋友在一起喝酒時從不設防。
宋儀卿眸子沉下來,看著Zoey的眼睛道:“誰都以為我要和宋載行爭,你能理解我嗎?”
“那就爭唄。”Zoey摸摸宋儀卿的漂亮臉蛋,醉眼朦朧:“卿果兒,只要你開心一點,就好?!?p> “好。”
宋儀卿似乎也有些醉了,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Zoey,我媽的腿,是被人活生生用榔頭敲斷的。我爸這些年一直很內疚,因為他知道是誰干的?!?p> 宋儀卿借著醉意自顧自說著,絲毫沒注意一旁的Zoey眼睛越睜越大。
“真活該啊……你知道她為什么會被人敲斷腿嗎,我初一那年,我爸有段時間沒理她,她帶著我上電視臺去哭,去記者面前哭,去宋家哭,我哭不出來,她就掐我?!?p> “那年大伯在評選,宋家差點被輿論影響?!?p> “再后來,我暑假從老宅回去的某一天,她就不能再走路了?!?p> “奶奶瞧不上她不是因為她想上位,是因為她蠢,因為她不懂事?!?p> “后來我爸費力地彌補我媽,彌補我。哪怕我故意把公司競標的消息透露出去討晉轍的好,害他損失很大一筆錢,他也沒有對我說一句重話。”
“可彌補不算愛,他最愛的是他兒子。他給宋載行鋪好了所有的路,愿意當他的墊腳石,打算把一生的心血都留給他!”
Zoey搖搖頭,“他對宋載行又何嘗不內疚呢?”
宋儀卿一愣,輕輕搖頭,“都一樣,他們都沒一個好東西。”
此刻的宋儀卿好像是展開的,她的痛苦來源被Zoey一覽無余,可她也是扭曲的。她可憐她媽愛著她媽,卻痛恨與不恥她媽的瘋狂行徑。她一邊渴望父愛,也一邊埋怨憎惡她那個搖擺不定的父親。她渴望融入宋家,渴望像宋載行那樣擁有家人,可是宋家的人對這個野種只有利益衡量和防備。
所以她別扭,痛苦而無法自洽。
Zoey也無法判斷誰是誰非,似乎誰都是作惡者,也都是受害者。如果她今天不遇見宋儀卿,不看到她媽發(fā)瘋,不正好碰上宋儀卿情緒的臨界點,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深埋在宋儀卿心底的荊棘。
“Zoey,我們打個賭?!?p> “賭什么?”
“賭宋載行心里,你是什么。”
“神經病。”Zoey哈哈一笑,把面前的酒杯全都推開趴在桌上,閉上眼休息。
后來宋儀卿的電話響了,她似乎下了某種決心去接。
Zoey看著她拿著手機出去,大概十分鐘,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Zoey皺著眉。
“有點事,你等著我一會兒回來。”宋儀卿說著把房卡給Zoey,她是這家會所的會員,常年有自己的套房可以休息。
“行?!盳oey沒再喝酒,臉上帶著淡淡紅暈,靠在沙發(fā)上沒睜眼,“讓人送醒酒湯來?!?p> “好。”昏暗燈光里,宋儀卿看一眼Zoey的側臉,最后關上門走出了房間。
包房很暖,不知過了多久,醒酒湯送來的時候Zoey已經昏昏欲睡,那個可愛的服務生把瓷盅蓋給她打開,“姐姐,要趁熱喝哦。”
Zoey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宋儀卿還會不會來,是否被麻煩事絆住了,她隨手把宋儀卿給她留的房卡遞出去,“帶我去這兒,困了?!?p> 可就在對方接過房卡的一瞬間,Zoey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一只貓,她連忙站起來,“算了,辛苦你給我叫個代駕。”
她想回家。
哪怕宋載行已經不會再回那里,她自己還是會回去。
“好的,我這就去幫您叫代駕?!笨蓯鄣男∶妹锰鹛鹦χ?,“您可以先把把解酒湯喝了,待會兒在車上也好受一些哦,或者我?guī)湍虬饋???p> Zoey嗯了一聲接過,怕待會吐車上,胡亂喝了兩口向人家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