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江湖路遠(yuǎn),恕不包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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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jīng)是自行車壞掉的第三天的黃昏了。
夕陽在公路上靜靜地流淌,汗水像蜱蟲一樣無處不在,懸掛在額頭,滾落進(jìn)胸膛,游蕩到鞋底。我垂著頭推著自行車,好像聽到了來自身后的呼喚。
果然身后呼嘯的警車停了下來,交警跑下來問我:“這是干嘛啦?不怕死啊?在高速路上騎自行車?”
我停下自行車,看了一眼身后六七歲的小孩明明,他已醒來。
我說:“騎車?yán)玻臀业?,去武漢?!?p> 交警問到:“你多少歲了?身份證帶沒?”
“十八?!蔽野焉矸葑C遞過去,無意間瞥見警車?yán)镞€坐著一個人,一個僧人,他大概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真正的苦行僧,膚色已曬成深棕色,眉宇之間透著常年被風(fēng)雪侵蝕過的堅韌,僧衣是黃色的破布,帶一個破舊的黑色書包,錫杖擱在腳底。
交警讓我和明明上了車,僧人往里挪了挪,他似乎并沒有感受到我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游蕩。
交警繼續(xù)問到:“你別看他了,他是從萬州來的,一不小心走上了高速路。你又是怎么上來的?還帶個小孩?”。
“我高考完了呆在家里無聊,于是親戚給了我一千塊錢的路費(fèi),拜托我把小孩兒送到武漢他媽那里,為了省錢,我就騎自行車送他。”我一五一十地回答完。
一路上,我和僧人都沒有說話。到了高速路口,警車把我們?nèi)齻€人放下來,由于附近剛出了車禍,本打算多問的交警也就只好作罷。
我扶著自行車,招呼著明明上車,一回頭,卻看見這破小孩正攥著僧人的衣服問到:“你去哪兒呀?”
“武漢歸元寺?!鄙说拖骂^回答。
“哥,我們和他一起走吧!”于是我把破自行車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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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下了高速路,拐進(jìn)了鄉(xiāng)村黃泥路上,我感覺到餓,整個人都是空蕩蕩的,眼睛半瞇著,只見前面的黃衣僧人越走越遠(yuǎn),我掐了自己的臉,終于清醒了一會兒,于是軟綿綿地抱著明明,跟著僧人繼續(xù)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看到幾戶人家。
僧人去化緣了,從黑色書包里掏出一只很大的碗,應(yīng)該是如來應(yīng)量器。他走到一扇木門面前,用錫杖擊地出聲。我和明明也各自捧著一個碗站在他后面。
木門開了,一個婆婆露出臉來,她第一眼見到僧人,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回屋里端來電飯鍋,把鍋里的白米飯分發(fā)到我們?nèi)齻€人碗里。
僧人說:“愿你家吉祥如意?!彼缓笈Π涯谴笸脒吘壍囊活w米粒撥到碗里,我們?nèi)齻€人走到田野,緊靠著席地而坐。僧人低頭吃飯,不慌不忙。飯后僧人坐在田坎上打坐,我和明明則躺在溪水河岸的大石頭上,看天睡覺。
“咩咩咩”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是剛才木門里的婆婆,她牽來一頭羊,說:“你能不能幫我把這頭羊送到武漢去呀?”我詫異地看著她,再看旁邊的明明,他已經(jīng)撲到羊羔身上去了,白色的羔羊正在他的懷里掙扎,他紅撲撲的臉蛋顯得更加緋紅。我知道,又是這臭小子搗鬼。
“唉唉唉,不行啊,老婆婆,我們先走了,江湖路遠(yuǎn),恕不包郵啊。”我牽著明明打算快步走掉,可這小子就是抱著羊羔不撒手。羊從他懷里掙脫下來,奔往路邊的草叢吃那片新鮮的酢漿草。明明跟著跑過去,開始?xì)g呼:“哇哇哇!”我不知道是因?yàn)檠?,還是因?yàn)轷{草,第一次覺得原來小孩可以這樣讓人感到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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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牽著羊,一路向東,終于來到了武漢,途徑車站去上廁所時,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名乞者睡在了廁所門口,旁人掀開他臉上的報紙,烏黑的臉露出來,他全身散發(fā)出難以形容的臭味,剩下的人開始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僧人走上前,蹲下去,很自然地摸著乞者的手,為他念佛法超度。
很快,我們到了歸元寺,僧人只說了一句“我到了”便轉(zhuǎn)身離開。
我點(diǎn)點(diǎn)頭,我想向他鄭重地道別,但想想還是算了。我和明明兩人只是靜靜地站在絡(luò)繹不絕的香客之間,此時身后巨大的香燭緩緩地升起迷霧。我們看到他走到大門口,一個婦女把他攔在檢票口前,說了幾句話后,只見僧人退后幾步,望了一眼寺廟,雙手合十默默站了一會,然后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香客之中。
明明仰起頭問我:“哥哥,他怎么就走了呀?”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大概是因?yàn)?,他發(fā)現(xiàn),佛并不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