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前,細雨綿綿,南國正值一年當(dāng)中最好的春季。杭州府沉浸在朦朧的雨霧中,城內(nèi)主街直通南北,街邊有一排排房屋,屋檐稀稀疏疏落下雨水。
街上少有行人,偶爾的幾人打著油紙傘行色匆匆,突然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三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間皆掛著一柄長劍,從細窄蜿蜒的小巷中拐了出來,走到街上,沿著大街小步跑去,遇到客棧便上前去,為首的問道:“勞駕,可還有房間?”
不巧的是,連問了七八家,家家客滿,竟不剩下一間房,哪怕是柴房,也早被收拾了出來住進客人。
這也難怪,只因七日后便是轟動天下的武林比武大會,天南地北的江湖人士悉數(shù)涌入杭州,霎時間,這座南國名城就成了大雜燴,客棧家家客滿自不必說,就連商鋪的生意都比原先好了許多。
三人中最年輕的說道:“師父,咱們來得太晚,杭州已經(jīng)沒有住處了?!?p> 為首的中年人斥道:“胡說,這么一大座城,難道連幾個江湖兒女都容納不下嗎?咱們再接著找?!闭f罷向前奔去。
年輕人不再說話,跟在了師父身后,他倆之間的是年輕人的師兄,師兄更是默默無語,甚至連眼神也不四處亂轉(zhuǎn),只是緊緊跟住師父。
到了昭陽居門前時,師父又彬彬有禮問道:“請問小哥,可還有客房?”
店伙計正打著瞌睡,猛地被驚醒,揉揉眼睛,兀自迷糊著答道:“有,有房間?!贝酒鹕恚@才看清有三個人,便馬上說道:“抱歉了,小店只剩下一間空房,只怕是住不下三位?!?p> 師徒三人見有空房,哪里還管一間還是三間,小徒弟率先欣喜說道:“好,一間也行,帶我們進房吧。”
店伙計說聲“好嘞”,接過三人脫下的蓑衣斗笠擺在墻邊的長凳上,快走幾步到樓梯上:“房間在二樓,三位客官請隨我來?!?p> 三人跟了上去,來到房前,伙計推開木門,閃身讓開,笑著說道:“客官們請吧,請問各位現(xiàn)在用膳嗎,我給您幾位把飯菜送到樓上如何?”
師兄背著一個藍布包袱進了屋,替師父拉開一張長凳請師父坐下,師弟則答道:“也好,送來些清淡小菜就行,我們不喜油膩。”
伙計連聲答應(yīng),關(guān)好了房門,急忙走下了樓去安排廚房做飯事宜。
師父任智恩拿起大弟子原達放在桌上的包袱,打開了取出一封拜帖,遞給五弟子秦義皆,說道:“你去把這信送給杭州白沙幫蔡幫主,現(xiàn)在就去?!?p> 秦義皆笑道:“師父行事也太仔細了,就算白沙幫是杭州本地的幫派,可就憑他一小小幫派,我們長生觀也用不著拜他的碼頭吧?!?p> 任智恩聽罷斥道:“胡說八道,什么拜碼頭,我們到了別家的地盤,奉書拜禮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y道便由得天下豪杰說長生觀盡是不知禮數(shù)的渾人嗎?”
秦義皆心想:天下豪杰倒也沒幾個瞧得上這白沙幫的,給他們奉書拜禮怕是只有長生觀一家了。
不過師命難違,秦義皆只得把拜帖塞進懷中,躬身行禮,應(yīng)道:“是,弟子聽命。”說罷就要離去。
一路上默默無語的原達突然開口:“奉書就要恭恭敬敬,你不可神態(tài)傲慢,更不許頑皮搗蛋?!?p> 只因原達想起了數(shù)年之前,秦義皆曾在酒樓中與人有了口角,還打傷了人,結(jié)果被人家告狀到師父這里,師父大怒之下當(dāng)眾拿著大棍打了秦義皆二十棍,還逼著讓他去賠禮道歉。
當(dāng)時他不敢違命,忍者屁股痛假模假樣賠了禮,但私底下卻偷偷去尋仇,趁著夜黑風(fēng)高把告狀之人抓住,一把塞進了糞坑里……原達怕幾年過去,秦義皆依然如此胡鬧,便特意囑咐一下。
秦義皆笑道:“大師兄放心,我又不是當(dāng)年的孩子了,自然懂得分寸,師弟去去就回?!闭f罷開了門,腳步輕盈地奔下樓去,撿起自己的蓑衣和斗笠,一邊穿一邊出了大門在朦朧的雨街里奔跑。
一盞茶的功夫,秦義皆來到了城郊處的一座大宅院門前,只見大院青瓦青墻,墻根處遍生綠蘚,在霧氣中描繪出好一副江南煙雨鄉(xiāng)的風(fēng)景。
秦義皆伸手打了打厚重的門環(huán),稍等了一會兒,大門吱呀呀地被打開,一個白發(fā)老頭馱著背瞇著眼問道:“你是誰?”
“昆侖山長生觀秦義皆,前來拜訪?!鼻亓x皆昂首朗聲答道。
老頭似乎沒意識到長生觀是江湖上的大門派,只是“哦”了一聲,又說:“等著,我去給你通報一下?!闭f罷又關(guān)上大門,一步一頓朝內(nèi)庭走去。
秦義皆心底很是不忿,心想:平日里只要報出我們長生觀的名號,江湖上哪家門派不得恭恭敬敬笑臉相迎,小爺我何曾受過如此冷落,呵呵,只怕這個看門老頭昏庸不堪,絲毫不知江湖事宜,等他們幫主得到通報了,十有八九得親自出來迎我。
果不其然,隨著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白沙幫蔡幫主走出門來,微笑著連連拱手道:“哎呀哎呀,這個,不知貴客駕臨,有所怠慢,恕罪恕罪?!?p> 秦義皆也隨意一拱手,略帶諷刺說道:“不打緊,早知白沙幫的門難進得很,今日一見,名不虛傳?!?p> 此話一出,蔡幫主臉色頓時尷尬無比,又不敢發(fā)作得罪這位長生觀的高徒,只好岔開話題說道:“秦少俠說笑了,那個,不知貴派任觀主近來可好?”
秦義皆答道:“家?guī)熼]關(guān)數(shù)月,若非武林比武在即,他老人家絕不會出關(guān)。”
蔡幫主恭維道:“哈哈,任觀主閉關(guān)修煉的一定是精妙的神功,就算沒有大成,也足夠讓我們大開眼界了?!?p> 秦義皆淡淡答道:“客氣,客氣?!?p> 蔡幫主熱情地讓開路,攬著秦義皆的后背邀請道:“秦少俠請,且到內(nèi)庭一敘,恰好今日另有貴客到訪,你們兩家也認識認識?!?p> 秦義皆心想,白沙幫不過是杭州一小小門派,既無獨到武功,又無多大名氣,只靠著販布大發(fā)橫財而已,哪路豪杰肯與他們結(jié)交?莫非他向我介紹的又是哪個州府的土財主嗎?
當(dāng)下心中暗暗鄙夷,可也不愿繼續(xù)出言諷刺,只是一言不發(fā)跟著蔡幫主,心中尋思大不了我喝上一盞茶便走,反正只要帶到了拜帖,就不算違背師命。
進了大門,穿過庭院中的一片竹林小徑,又繞過三兩座精巧雅致的假山,來到內(nèi)庭門前,蔡幫主笑著率先進了門,又招呼秦義皆,秦義皆便抬腿踏進門里。
方才在門外看不清楚,此時一進來,就見廳堂左邊梨花木椅上端坐著一個白衣女子。
秦義皆望向女子,只見她容貌絕美,身上一襲白衣勝雪,靜靜坐在木椅上,右手捧著茶托,左手玉指捏著茶蓋在水面輕輕一刮,品茶的姿態(tài)很是優(yōu)雅端莊,只是自從秦義皆進門,她便始終沒瞧上他一眼。
蔡幫主命侍女趕快沏名茶,又在廳堂右邊的椅子旁擺上了幾小盤精致點心,請秦義皆入座。
秦義皆把注意力從女子那里收了回來,將蓑衣斗笠脫在一邊,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又將懷中拜帖取出,對蔡幫主說道:“敝觀師徒三人初至杭州,但早就聽聞蔡幫主是一方豪杰,我們是無論如何要來拜訪的?!闭f罷將拜帖放在一旁的桌上,有侍女立刻捧起,走到蔡幫主的座位前呈上。
蔡幫主雙手接過,小心翼翼打開書信,仔細讀了一遍后笑著說道:“任觀主何等英雄,居然也聽說過我的名字,我老蔡臉上可是大大得有光啊。”
秦義皆也不答話,只是微微一笑。
蔡幫主又說道:“秦少俠,這位是太湖鄉(xiāng)諸位女俠的大師姐,想必你一定知道。”
秦義皆驀然一驚,太湖鄉(xiāng)雖然不是人數(shù)眾多的大門派,卻有著精妙無比的武功,在武林上獨樹一幟,其開派祖師蘇女俠更是在八十年前以獨創(chuàng)的清霜劍法大敗天下豪杰,奪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自那時起,誰也不敢再嘲笑太湖鄉(xiāng)里只有一幫嬌滴滴的女流之輩,就連師父任智恩也時常感嘆太湖鄉(xiāng)的清霜劍法蓋世無雙。
只是不知這樣的名門中的大弟子卻為何會跟白沙幫這樣的草莽幫派結(jié)交,難道她也只是跟自己一樣,出于禮貌前來問候一聲而已嗎?
秦義皆立即起身施禮道:“原來是太湖鄉(xiāng)的蕭月師姐,在下失敬?!?p> 蕭月這時也站起了身,淡淡答道:“秦師弟客氣了?!闭f罷也不管秦義皆,自己先入了座,一點也沒有接著聊天的意思。
秦義皆見她態(tài)度冷淡,心中略有有些不喜,便也入了座。
蔡幫主見狀連忙打圓場說道:“敝幫與太湖鄉(xiāng)素有來往,卻與長生觀不曾通得消息,今天秦少俠蒞臨,實在是我白沙幫的福氣,來人!”
話音剛落,屋外幾人大聲答應(yīng),一齊抬著一口朱漆木箱進了門,把箱子往地上一放,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顯然是這口箱子極重。
蔡幫主接著說道:“敝幫臨海而居,在江湖上毫無聲名,全仗著天下豪杰照顧才勉強立足,此后也請貴觀多多關(guān)照?!?p> 說罷一揮手,抬箱子的其中一人掀開蓋子,露出箱中滿滿一箱白花花的銀子來。
秦義皆一愣,問道:“蔡幫主這是何意?”
蔡幫主笑道:“少俠不要多心,區(qū)區(qū)薄禮又值得了什么,貴觀深居昆侖山中,實實的安貧樂道,這是我一向佩服得緊的,只是房屋修繕,衣服器具的采辦都需要大筆資金,有道是一文錢困得倒英雄漢,貴觀自是安居清貧,然而這些俗事總需有人來辦,在下不才,愿意為任觀主分憂解難?!?p> 聽了此話,秦義皆冷笑道:“蔡幫主知道我們安貧樂道,還拿這些東西出來,若我真的收下,又如何算得上是安貧樂道?”
蔡幫主一時語塞,只好賠笑。
秦義皆接著說道:“入了江湖,便是與富貴作別,甚至于不得好死也是常見之事,如若貪戀富貴,那與朝堂之官,鬧市之商有何區(qū)別,這黃白之物還是蔡幫主自己享用吧?!?p> 說罷猛地站起身來,看也不看蔡幫主,反而對著蕭月拱手道:“太湖鄉(xiāng)的諸位女俠能不能奪得武功天下第一不好說,但卻得了一樁富貴,真是可喜可賀。”言下之意竟是譏諷太湖鄉(xiāng)為了貪圖白沙幫的金銀之禮,竟上門收禮。
話音剛落,蔡幫主已然呆立當(dāng)場,在他想來自己一片好意想與長生觀結(jié)交,對方應(yīng)當(dāng)沒有理由拒絕才對,況且自己從秦義皆進門以來便恭恭敬敬,生怕得罪了這江湖上排名前五的大派,可誰能想到這人脾氣如此之大,拒絕自己的贈送不說,還連太湖鄉(xiāng)這與長生觀地位相當(dāng)?shù)拈T派也嘲諷了一頓,想到此處他不禁看向了蕭月。
蕭月穩(wěn)穩(wěn)坐著冷笑道:“你長生觀安貧樂道,難道我太湖鄉(xiāng)便是愛慕榮華了?”
秦義皆聽她否認受了金銀,正要接話時,又聽蕭月說道:“秦師弟看來對自己的功夫是自負得很了,不知是有真本事,還是仗著門派之威橫行無忌?!?p> 秦義皆大怒道:“你說什么?誰仗著門派之威橫行無忌了!”
蕭月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就看誰認了,誰認誰就是。”
秦義皆怒極反笑道:“好,好,今天我就來試試太湖鄉(xiāng)的絕技,看看到底是誰沒本事!”說罷一腳踢開了身后的椅子,刷得一聲抽出腰間長劍喝道:“我來領(lǐng)教貴派的清霜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