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夜，蟲聲唧唧，月色如水，篩下一庭竹影。屋中一燈如豆，我手把那卷艸堂集，湊近燈下細觀，及看至‘把酒問月’一首，不禁有感于章句，仰首望向皎皎明月，仿佛看見了廣寒清虛府中那萬載孤寂的身影。
有低沉的誦經(jīng)之聲，和著夜風(fēng)隱隱傳來，時斷時續(xù)。有微云渡月，滿庭竹影明滅。
我貪愛月色清美，撂下了手中的書，緩步踱去院中。遠遠傳來喁喁對話聲兒，聲音大些的是殷韻奴，另一個聽不大真切。繼而便瞧見司樂內(nèi)人的院中隱隱有紅光亮起，伴著低沉的啜泣聲。
這定是內(nèi)人們在私下里祭奠逝去的親人，焚燒紙錢。禁中是絕不允許宮人宦官們私祭，如有干犯，必處以重刑。我怕韻奴出事兒，加緊了步子，走去他們院中。
甫至門首，便瞧見三五個內(nèi)人聚在太湖石山子后燒紙錢，素白的衫裙映著月光火光，分外顯眼兒。
我快步走上前去。韻奴聽得腳步聲兒，轉(zhuǎn)過身來，面上的晶亮淚痕，隨著火光明滅。
我拉住他的手，低聲兒勸道:“前幾日李國舅病重，且明堂大禮日近，你這會子燒紙，教人知道了，要性命不要？”
韻奴抽泣道:“我也曉得，只是……只我母親去年才沒……沒的！”
我聞言，把手攬住他肩頭，勸道:“夫子有云‘喪，與其易也，寧戚。’在心里哭一哭也就是了，何苦弄這些！教人知道，壞了事，你母親泉下有知，又怎么樣呢？！”
他聽罷我的話，漸漸轉(zhuǎn)過心思，教人收了供桌，撤下祭物。那紙錢堪堪燃盡，掛搭著紙錢的盂蘭盆倒向一側(cè)。韻奴見了，轉(zhuǎn)向我道:“我母親還……還在時曾同我說，這盂蘭盆的倒向兒是有講究的，向南則冬暖少雪，向北則冬寒，東西向則寒溫適中。如今向東倒，是個好兆頭呢！”
說著，用一方包裹將桌上的祭物包好，提在手中，勉力笑道:“去我屋中坐坐，把這果子吃了，沾沾我娘的福氣?！?p> 他先走進了居所堂中，點上燈，教我們隨意坐，自拿了小銀碾子碾茶?；椟S的燈光映著他悲傷落寞的側(cè)臉，窗外秋蟲‘唧唧’而鳴。
半晌，他忽幽幽嘆道:“世事無常啊！可憐尚美人孃子，好不容易熬出頭兒，遷了充儀，卻沒能受用幾日，昨日半夜沒了！他入禁中之前，似乎是住瑤華宮的。妙玉，你可曾見過他？”
乍聞此言，我心中震動，如遭雷殛，愕然許久。
想起在瑤華宮臥病時，唯有他來瞧我。他雖則廢處道宮，一身素衣，難掩風(fēng)華。語及官家時，那聲聲‘六郎’。以及卸下了偽裝的堅強，跪求我時，含淚的目光。不禁感嘆命運的無常。
“你做什么發(fā)呆？”韻奴將一只定白蓮瓣盞放在我面前的茶床上，詢道。
我回過神兒來，微含了笑意道:“瑤華宮住的都是師姑，且性子孤僻古怪，輕易不理人的，我又病著，那能見過什么‘美人’、‘娘子’呢！”
韻奴頷首，轉(zhuǎn)了話題。
連日的大雨，無止無休。樹間的蟬亦安靜下來，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艱澀的嘶鳴，濕淋淋的，仿佛浸了水一般。
勁風(fēng)挾著雨霧，撲在窗上，‘嘶啦啦’將窗紙扯破一角兒，把書案上的講章詩稿淋的精透。
我強忍著體中的不適，下得榻來，快步走去窗前，使盡渾身力氣，將書案挪開。疾風(fēng)挾著冷雨，撲在我身上，凄寒入骨。顧不得換衣裳，慌亂的翻著案上的故紙。直到將那濕了一角兒的艸堂集尋出，拿在手里，才放下心來。
因淋了雨的緣故，午后發(fā)起低燒來，睡在榻上，輾轉(zhuǎn)難眠……
今日又是中秋佳節(jié)了。就在幾月前，他親許今日迎娶。造化弄人，我并沒有如愿，披上嫁衣做他的新婦。如今只落得一身重病，困居深宮，連見他一面，亦成了夢想！想到這里，心中有如刀絞，生生的滴出血來！
撫著蘭花簪子，將它緊緊的貼著胸口，仿佛這般，便能治愈心中那血淋淋的傷口。
朦朧睡去……
待醒來時，只見七姐兒坐在榻邊兒，使帕子托著個板粟團子。見我醒了，笑嘻嘻的扶了我起來，將那團子遞到我面前，笑道:“這個是張貴妃賞的，一合兒只兩個，我吃了一個，這個是留給姐姐的?！?p> 我感動難言，雖沒有胃口，亦接在手中，慢慢吃著。
窗外的雨勢益勁，落在屋頂?shù)孛?，嘩然作響?？諝庵袕浬⒅刂氐拿箽?，揮之不去。天陰的沉黑，仿佛壓在人心頭似的。
院中忽傳來腳步聲兒，‘嗒嗒’的踏在水中，教人聽了，沒來由的擔(dān)心。
我披衣起身，尋了把油紙大傘遞與七姐兒，道:“我身上不受用，你替我去瞧瞧，這樣大雨，誰會來呢？”
七姐兒接了傘，才走出堂中，那人便已入得門來。披蓑頂笠，將袍服系于腰間，赤腳穿著木屐子。
他揭下了猶自滴著水的斗笠，卻是南班兒的李懷玉！
見七姐兒在側(cè)，不動聲色的將手上的小包裹藏在袖中。同七姐兒見過平禮，沖我做了個揖，笑嘻嘻道:“月余不見，夫人身子可好？”
我見他半邊兒身子幾乎淋透，艸綠的公服變做了墨綠色，緊緊貼在身上。遂取了條手巾遞與他。又同七姐搬了炭盆兒來，攏上火，呼他過來坐著炙衣裳。
他湊近火盆兒，搓著手，哆嗦著道:“這鬼天氣！好好兒的秋節(jié)，過不得了?！?p> 見他這般，我微笑道:“世事無常，哪里能夠盡如人意呢！”
李懷玉聞言，一改平日里的油腔滑調(diào)兒，正了面色，嘆道:“夫人說的是！如今大雨成災(zāi)，壞了無數(shù)的田地民房。玉堂的學(xué)士們，成日里說的都是這些。官家憂心不已，日日禱祀，下了旨意，蠲減受災(zāi)州縣租稅，連秋宴都罷了！”
我聽罷，望著窗外，悵然嘆道:“上邪！我大宋君仁臣忠，百姓力耕勤織，上下謹侍天地神祗，并不曾有絲毫懈怠。奈何降此災(zāi)眚，涂炭我生民！”
與萬民的福祉相較，我個人的悲傷是那么微不足道。范相公曾言‘處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彩沁@般，上則致君堯舜，下則牧養(yǎng)黎民。他的心中不只有我，還與官家、眾士大夫們一起，擔(dān)負著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我所能做的，便是盡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令他免于憂心。
移時，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外的雨落的越發(fā)緊了。我尋了一件兒素絹夾褙子披了，走去點上了燈，昏光的光搖曳著，把我單薄的背影拉的老長，投在破了一角兒的窗紙上，仿佛缺了些什么似的！
七姐兒辭了去吃晚飯。李懷玉見他去的遠了，方?jīng)_我一笑，道:“歐陽學(xué)士使我來，問夫人好兒。說如今時氣不好，教夫人千萬保重身子。還說今晚雖見不著月亮，他亦會仰望夜空，不論風(fēng)雨，總會與夫人一同面對！”說罷，自袖中拿出那個小包裹，遞與我，道:“這是學(xué)士特意為夫人買的新鮮嫩藕。說擰了汁子吃，最是清火的?！?p> 我接在手中，掩面而泣……
轉(zhuǎn)身奔去窗邊兒，猛然推開一扇窗子，久久望著一天冷雨！
他亦在仰望夜空罷！只是，我再也不能偎依在他的身畔，感受到他的溫暖！亦無法再聽到他溫和的話語！此時，再也沒有人為我披上一件外衣，擋住這凄風(fēng)冷雨！
移時，終于禁當不住，掩口輕咳起來……
李懷玉見我這般，走上來閉了窗子。‘撲通’一聲兒跪在地上，膝行幾步上前，拉住我的衣角兒，哽咽道:“這才是小底多嘴的不是！夫人千萬莫要這般。作賤壞了身子，教學(xué)士怎么樣呢？！”
我拉了他起來，掩面哽咽道:“懷玉，我……我曉得！只是……只是心里難受！”說著，抬袖兒拭淚。
李懷玉似欲說些什么，被我抬手止住。強自忍住哽咽，道:“如今這樣的時氣，玉堂的公事又忙，教他保重身子。再有，千萬莫說我身子不好，平白教他憂心！”
“夫人說的，我都記下了。若……若是身子實在不受用，萬萬莫要強撐著！還該請個醫(yī)官瞧瞧。這個病可……可大意不得！”李懷玉把目視我，欲言又止。
我一一應(yīng)下，他便做辭離去。
秋宴雖罷了，晚飯卻甚是豐盛。七姐兒盯著盤中的鱸魚膾，移不開目光兒。
我見他這般，不由笑道:“吃了一頓，還是這般嘴饞，若吃的下，只管搛了吃罷。”
七姐兒聞言，看向我，詢道:“姐姐如何不吃？”說罷，走上前來，拉住我的手的同時，驚呼出聲:“好燙！姐姐，你手心好燙！”
我勉強笑一笑，柔聲道:“你做什么見神見鬼兒的！這個癥侯，又不是一日兩日了?！?p> 七姐兒覷著我的面色，憂道:“姐姐臉色不大好！這樣濕冷的大雨天兒，最難將息的！你一日就吃了一個團子，好人也得餓病了！要我說，你還該吃些東西才是！”
我把手撫了撫他的面頰，微笑道:“多謝你惦記著。既這樣，便把那合子藕拿來，切了片子，拌些砂糖，咱們一塊兒吃?！?p> 七姐兒展顏一笑，自茶床上拿了那個梅紅匣子，轉(zhuǎn)身出去整治。
我禁不住濕氣，走去火盆邊兒，斜簽在交椅中，執(zhí)了火著，有一下沒一下兒的劃那炭灰……
盆中的炭散發(fā)出清洌的松香，燒的“嗶剝”作響。我拉了拉肩上的斗篷，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個人靠在交椅中。
只覺體中燒的越發(fā)厲害，仿佛除了我的身體外，一切東西都是濕冷沒有溫度的！連盆中燒的通紅的炭火，似乎也不那么溫暖了！
聽著窗外嘩然作響的冷雨，昏昏欲睡……
“林姐姐！”
“快醒醒！這幺冷的天，越發(fā)要睡出病來！”我睜開眼晴，見七姐兒用力搖著我的肩頭。
“這藕真嫩。我才吃了一片兒，可好吃了?！逼呓銉盒χ鴮⒁粋€盤子遞到我面前。
因是他的心意，我拈了一片兒，慢慢吃了。只覺心下煩悶不已，身上一陣陣兒發(fā)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漸漸發(fā)軟，坐著十分不受用。
看著七姐兒，勉力出言央道:“好妹妹。姐姐乏了，你來扶我去榻中睡一睡?！?p> 七姐兒撂下手中的盤子，走上前來，將我攙起，向榻邊兒走。我身上一點力氣也無，幾乎是被他抱過去的。
頹然倒在榻中，仰面望著金紅迷離的帳幔，忽覺十分氣悶。用力伸出一手，狠命扯著那上用真紅銷金紗幔！
七姐兒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舒臂將我抱住，用力奪下那紗幔，帶了哭腔兒勸我:“姐姐莫嚇我呀！好好兒的東西，扯壞了豈不可惜。若姐姐不喜歡，收起來便是！”
我爭搶不過他，仰面倒在榻上，眼中的淚水漱漱而下！
七姐兒亦紅了眼圈兒，上前展開被子，默默替我蓋了，仔細塞好被角兒。又將火盆搬了過來，置于榻邊兒地下?？粗业哪槪朴f些什么。我只合目佯睡。他猶豫半晌，披了蓑衣，悄悄的退出了房中。
我復(fù)睜開眼晴，茫然的望著金紅的帳?！?p> 連日的大雨，無止無休。樹間的蟬亦安靜下來，偶爾發(fā)出一兩聲艱澀的嘶鳴，濕淋淋的，仿佛浸了水一般。
勁風(fēng)挾著雨霧，撲在窗上，‘嘶啦啦’將窗紙扯破一角兒，把書案上的講章詩稿淋的精透。
我強忍著體中的不適，下得榻來，快步走去窗前，使盡渾身力氣，將書案挪開。疾風(fēng)挾著冷雨，撲在我身上，凄寒入骨。顧不得換衣裳，慌亂的翻著案上的故紙。直到將那濕了一角兒的艸堂集尋出，拿在手里，才放下心來。
因淋了雨的緣故，午后發(fā)起低燒來，睡在榻上，輾轉(zhuǎn)難眠……
今日又是中秋佳節(jié)了。就在幾月前，他親許今日迎娶。造化弄人，我并沒有如愿，披上嫁衣做他的新婦。如今只落得一身重病，困居深宮，連見他一面，亦成了夢想！想到這里，心中有如刀絞，生生的滴出血來！
撫著蘭花簪子，將它緊緊的貼著胸口，仿佛這般，便能治愈心中那血淋淋的傷口。
朦朧睡去……
待醒來時，只見七姐兒坐在榻邊兒，使帕子托著個板粟團子。見我醒了，笑嘻嘻的扶了我起來，將那團子遞到我面前，笑道:“這個是張貴妃賞的，一合兒只兩個，我吃了一個，這個是留給姐姐的?！?p> 我感動難言，雖沒有胃口，亦接在手中，慢慢吃著。
窗外的雨勢益勁，落在屋頂?shù)孛?，嘩然作響。空氣中彌散著重重的霉氣，揮之不去。天陰的沉黑，仿佛壓在人心頭似的。
院中忽傳來腳步聲兒，‘嗒嗒’的踏在水中，教人聽了，沒來由的擔(dān)心。
我披衣起身，尋了把油紙大傘遞與七姐兒，道:“我身上不受用，你替我去瞧瞧，這樣大雨，誰會來呢？”
七姐兒接了傘，才走出堂中，那人便已入得門來。披蓑頂笠，將袍服系于腰間，赤腳穿著木屐子。
他揭下了猶自滴著水的斗笠，卻是南班兒的李懷玉！
見七姐兒在側(cè)，不動聲色的將手上的小包裹藏在袖中。同七姐兒見過平禮，沖我做了個揖，笑嘻嘻道:“月余不見，夫人身子可好？”
我見他半邊兒身子幾乎淋透，艸綠的公服變做了墨綠色，緊緊貼在身上。遂取了條手巾遞與他。又同七姐搬了炭盆兒來，攏上火，呼他過來坐著炙衣裳。
他湊近火盆兒，搓著手，哆嗦著道:“這鬼天氣！好好兒的秋節(jié)，過不得了。”
見他這般，我微笑道:“世事無常，哪里能夠盡如人意呢！”
李懷玉聞言，一改平日里的油腔滑調(diào)兒，正了面色，嘆道:“夫人說的是！如今大雨成災(zāi)，壞了無數(shù)的田地民房。玉堂的學(xué)士們，成日里說的都是這些。官家憂心不已，日日禱祀，下了旨意，蠲減受災(zāi)州縣租稅，連秋宴都罷了！”
我聽罷，望著窗外，悵然嘆道:“上邪！我大宋君仁臣忠，百姓力耕勤織，上下謹侍天地神祗，并不曾有絲毫懈怠。奈何降此災(zāi)眚，涂炭我生民！”
與萬民的福祉相較，我個人的悲傷是那么微不足道。范相公曾言‘處廟堂之高則憂其民。’他也是這般，上則致君堯舜，下則牧養(yǎng)黎民。他的心中不只有我，還與官家、眾士大夫們一起，擔(dān)負著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我所能做的，便是盡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令他免于憂心。
移時，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外的雨落的越發(fā)緊了。我尋了一件兒素絹夾褙子披了，走去點上了燈，昏光的光搖曳著，把我單薄的背影拉的老長，投在破了一角兒的窗紙上，仿佛缺了些什么似的！
七姐兒辭了去吃晚飯。李懷玉見他去的遠了，方?jīng)_我一笑，道:“歐陽學(xué)士使我來，問夫人好兒。說如今時氣不好，教夫人千萬保重身子。還說今晚雖見不著月亮，他亦會仰望夜空，不論風(fēng)雨，總會與夫人一同面對！”說罷，自袖中拿出那個小包裹，遞與我，道:“這是學(xué)士特意為夫人買的新鮮嫩藕。說擰了汁子吃，最是清火的。”
我接在手中，掩面而泣……
轉(zhuǎn)身奔去窗邊兒，猛然推開一扇窗子，久久望著一天冷雨！
他亦在仰望夜空罷！只是，我再也不能偎依在他的身畔，感受到他的溫暖！亦無法再聽到他溫和的話語！此時，再也沒有人為我披上一件外衣，擋住這凄風(fēng)冷雨！
移時，終于禁當不住，掩口輕咳起來……
李懷玉見我這般，走上來閉了窗子。‘撲通’一聲兒跪在地上，膝行幾步上前，拉住我的衣角兒，哽咽道:“這才是小底多嘴的不是！夫人千萬莫要這般。作賤壞了身子，教學(xué)士怎么樣呢？！”
我拉了他起來，掩面哽咽道:“懷玉，我……我曉得！只是……只是心里難受！”說著，抬袖兒拭淚。
李懷玉似欲說些什么，被我抬手止住。強自忍住哽咽，道:“如今這樣的時氣，玉堂的公事又忙，教他保重身子。再有，千萬莫說我身子不好，平白教他憂心！”
“夫人說的，我都記下了。若……若是身子實在不受用，萬萬莫要強撐著！還該請個醫(yī)官瞧瞧。這個病可……可大意不得！”李懷玉把目視我，欲言又止。
我一一應(yīng)下，他便做辭離去。
秋宴雖罷了，晚飯卻甚是豐盛。七姐兒盯著盤中的鱸魚膾，移不開目光兒。
我見他這般，不由笑道:“吃了一頓，還是這般嘴饞，若吃的下，只管搛了吃罷?！?p> 七姐兒聞言，看向我，詢道:“姐姐如何不吃？”說罷，走上前來，拉住我的手的同時，驚呼出聲:“好燙！姐姐，你手心好燙！”
我勉強笑一笑，柔聲道:“你做什么見神見鬼兒的！這個癥侯，又不是一日兩日了?！?p> 七姐兒覷著我的面色，憂道:“姐姐臉色不大好！這樣濕冷的大雨天兒，最難將息的！你一日就吃了一個團子，好人也得餓病了！要我說，你還該吃些東西才是！”
我把手撫了撫他的面頰，微笑道:“多謝你惦記著。既這樣，便把那合子藕拿來，切了片子，拌些砂糖，咱們一塊兒吃?！?p> 七姐兒展顏一笑，自茶床上拿了那個梅紅匣子，轉(zhuǎn)身出去整治。
我禁不住濕氣，走去火盆邊兒，斜簽在交椅中，執(zhí)了火著，有一下沒一下兒的劃那炭灰……
盆中的炭散發(fā)出清洌的松香，燒的“嗶剝”作響。我拉了拉肩上的斗篷，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個人靠在交椅中。
只覺體中燒的越發(fā)厲害，仿佛除了我的身體外，一切東西都是濕冷沒有溫度的！連盆中燒的通紅的炭火，似乎也不那么溫暖了！
聽著窗外嘩然作響的冷雨，昏昏欲睡……
“林姐姐！”
“快醒醒！這幺冷的天，越發(fā)要睡出病來！”我睜開眼晴，見七姐兒用力搖著我的肩頭。
“這藕真嫩。我才吃了一片兒，可好吃了?！逼呓銉盒χ鴮⒁粋€盤子遞到我面前。
因是他的心意，我拈了一片兒，慢慢吃了。只覺心下煩悶不已，身上一陣陣兒發(fā)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漸漸發(fā)軟，坐著十分不受用。
看著七姐兒，勉力出言央道:“好妹妹。姐姐乏了，你來扶我去榻中睡一睡?！?p> 七姐兒撂下手中的盤子，走上前來，將我攙起，向榻邊兒走。我身上一點力氣也無，幾乎是被他抱過去的。
頹然倒在榻中，仰面望著金紅迷離的帳幔，忽覺十分氣悶。用力伸出一手，狠命扯著那上用真紅銷金紗幔！
七姐兒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舒臂將我抱住，用力奪下那紗幔，帶了哭腔兒勸我:“姐姐莫嚇我呀！好好兒的東西，扯壞了豈不可惜。若姐姐不喜歡，收起來便是！”
我爭搶不過他，仰面倒在榻上，眼中的淚水漱漱而下！
七姐兒亦紅了眼圈兒，上前展開被子，默默替我蓋了，仔細塞好被角兒。又將火盆搬了過來，置于榻邊兒地下?？粗业哪?，似欲說些什么。我只合目佯睡。他猶豫半晌，披了蓑衣，悄悄的退出了房中。
我復(fù)睜開眼晴，茫然的望著金紅的帳幔……
墨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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