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失首
隨著夜晚的臨近,大地開始返潮,土壤更加濕潤,草木枝葉上掛起晶瑩剔透的露珠,很快又下起淅瀝瀝的小雨,令本就狼狽的二人變得更為不堪,可他們的運(yùn)氣很好,碰巧發(fā)現(xiàn)了一處暫時可以棲身避雨的地方。
因?yàn)樾牟辉谘傻囊叶?,把路給走偏了,雖然大致方向沒錯,可卻一頭栽進(jìn)了一片遠(yuǎn)比正常地帶更加荒蕪的茂密草叢,不久后又稀里糊涂的發(fā)現(xiàn)了一間早已廢棄的草棚子,草棚周圍有幾道貌似是田壟的埂子,叢生的野草里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早就枯死了的莊稼,其中還有一口儲滿了雨水的石槽和幾件非常粗糙的農(nóng)具,這些殘留的痕跡無不說明曾有人將這里開墾成了一塊田地,如今看上去卻是廢棄許久的樣子,銅水川的人族雖說居無定所可如此隱蔽的田地想來也是開墾不易,絕無可能輕易放棄,以此看來這間草棚的主人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別看了快點(diǎn)進(jìn)去吧,趴在你背上光是給你擋雨了,我身子都濕透了,我可是有重傷在身啊,淋著雨再著了涼再染上風(fēng)寒可是會死掉的?!?p> 柳塵普趴在乙二的背上一路都沒有消停過一下,他的嘴就如名為六河之水的那件仙器一樣川流不息滔滔不絕,一直在不停地跟乙二說話,根本不像是個受了重傷的人,他一廂情愿的講述著自己的經(jīng)歷,從童年到少年,那些他想說的和不想說的,有直接說的也有委婉說的,總之是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在講,一直到進(jìn)了草棚后乙二扶著他躺下,仍還是在重復(fù)說著仙空山的往事,尤其是他最瞧不起的人和最迂腐的事。
“你一句話都不說是瞧不起我嗎?”柳塵普突然頓悟了一樣,似乎是才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
乙二搖了搖頭道:“我覺得與你聊天會耽擱趕路,更不知道該怎么和一個人族聊天,這一路本就已經(jīng)很難走了,就怕再遇上個什么意外,這段路看著很近,走起來真遠(yuǎn),眼瞅今日馬上要過完了天又開始下雨,只能停在這里休息一下,等我生個火給你烤烤,到雨停了咱們就繼續(xù)趕路?!?p> 說罷,乙二便又不再搭理他,轉(zhuǎn)身出了這間勉強(qiáng)容下他二人的草棚子,沒過多久抱著一堆淋過雨的枯枝敗葉走了進(jìn)來,用火引子點(diǎn)燃了棚內(nèi)的一點(diǎn)干草后慢慢的將火生了起來,剛開始白色的濃煙比較大,嗆得二人不斷咳嗽,隨著火頭越來越旺盛潮氣被迅速驅(qū)散,煙霧基本消失不見這才好受了許多。
乙二盯著躍動的火苗一聲不吭,只是時不時的加上一點(diǎn)柴,柳塵普的面色逐漸紅潤起來,身上慢慢沁出一層汗珠,一股濃郁的藥材味道很快充盈了這間草棚,他又按捺不住的說起了話。
“我只不過是個表面聽話的孩子,在家人面前,在老師面前,裝作不卑不亢,對所有要求都順從接受,盡力完成,如此這般只是為了少聽一些嘮叨,可以快點(diǎn)藝成出師,好能下山去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出來前爺爺不讓我來這里,可我還是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獨(dú)自出來,雖然以前跟著家里人到過外面,可都是束手束腳只能做他們讓我做的事情,記得我十三歲那一年就親手殺過一名魔族啼騎,當(dāng)時那件事并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可在他們看來就是必須要做的,身為一名修仙者我的手上必然是要沾染修魔者的鮮血,必要之時甚至包含普通的魔族人,所以說你在救了我這件事上,連我都覺得有些大逆不道了,這要是讓其他的修魔者知道,你必然是不得好死呀。”
乙二忽然也泛起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盯著柳塵普的臉龐來回端詳了好一陣,令對方的心都發(fā)毛了才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我曾聽說過人快死的時候會變得極度亢奮,滿口胡言亂語,好像是叫做回光返照,與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一模一樣,所以你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那我還在這里費(fèi)什么勁呢?我看這塊地方挺安靜的,又很涼爽,不如你就在這里躺好了,我先回主公那里去了?!?p> 這次換成柳塵普擰起眉頭,哭笑不得的說道:“我是在跟你交心,你怎么還咒我要死了呢?哪里有人回光返照這么久的?我如此也都是因?yàn)樗幮Ф眩鹊剿巹乓贿^你就是求我說話我也沒心思和力氣說了?!?p> 乙二瞇起眼看向他說道:“也不知是誰咒誰不得好死來著?”
柳塵普提了口氣,理直氣壯的說:“我那是關(guān)心你?!?p> 乙二點(diǎn)了點(diǎn)頭長吟了一聲說:“我也是??!”
話音剛落,二人同時莞爾一笑,也不知是不是默契還是怎么著,又同時安靜了下來,許久時間內(nèi)只有柴火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聲,二人皆是相應(yīng)無聲,只注視著火堆里的艷麗變幻,感受著熾熱的溫暖襲身,無論是心里還是身上都再無一絲潮氣。
“我小的時候父親每一次出去回來都要給我?guī)蠋妆就饷鏁r興的話本,后來有一次忘了是幾歲的時候,我穿上一身木甲提溜著一把木劍就要下山去行俠仗義,可那時我又哪里識得路,到了夜里也沒走出去就在山林里遇上了鬼打墻,那時候給我嚇得,害怕的,哭的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誰。我爺爺發(fā)動了好些人一起去找我,山里山外,炬火通明,我看得見卻喊不到他們,到了最后還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仙人把我?guī)Я顺鰜?,我還記得他說我一身俠氣,未來一定不可限量,告訴我黑暗里有很多可怕的東西,想要行俠必須要將仙修好了才有能力斬妖除魔,做個比大俠更大的仙俠,當(dāng)時我很懵懂也是到后來才明白的,那天夜里有好幾個修魔者潛入了仙空山,他們都把命留在了那里,只是那個仙人我再也沒有見過,爺爺和父親也說不準(zhǔn)他是誰?!?p> 柳塵普在二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打破了這股寧靜平和還有些暖洋洋像一層屏障似的氣氛,開始說一些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話。
“再后來爺爺不許父親再給我?guī)г挶净貋?,還把家里的也都燒了,以為我是效仿上面那些瞎編的故事,其實(shí)他們根本不知道,看再多的話本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心,對我的影響微乎其微,我做的這件事,我的父親做過,我的爺爺做過,是他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而我不過是覺得那些話本里寫的都太過簡單或是有些不實(shí),換做是我就一定能比話本里所謂的大俠做的更好,更加震天動地。可到了我長大后他們卻不讓做了,我的父親也開始不愿意做了,我的爺爺變得尤為討厭外面的人族根本就不再出去,常說那幾個人國的皇帝大臣們死不足惜,在我想來是不應(yīng)該的,以前仙空山唯一能稱得上俠肝義膽的就是我們這一家人,不應(yīng)該到我這里斷了,所以我出現(xiàn)在這里,無論如何都要做一些事情,也只有在這里才能做到?!?p> 乙二聽著柳塵普的述說,從懶洋洋的溫暖中緩緩清醒過來,一路走來這名年輕的,實(shí)力不凡的修仙者令他產(chǎn)生了濃厚的好奇心,他所說的那些話無論輕飄飄的時候,還是沉甸甸的時候,都覺得很無趣,可是分量卻在他的心中逐漸的加重,乙二頭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想要和一個人好好聊聊,談?wù)勑睦镌?,將一切都吐露出來,不是不吐不快的那種,而是說了之后覺得異常心安。
“從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你就表現(xiàn)的很愛說話,你說了這么多,是因?yàn)槟愕娜松_實(shí)很豐富,你的親人很疼愛你,你有許多的時間去感受,雖然你還沒有我的年齡大。而我是真的沒有什么可說,我的事情太少也很簡單,如果非要清楚的畫一條線的話,我的人生是從我通過第一次試煉的那一刻才開始的……。實(shí)話告訴你我從沒有感受過別人口中的那種真正的魔道之力,我的獨(dú)角小如豆蔻,每日冥思苦想也從未感受到過鬼武的存在,也許我曾感受到過那股力量,又好像是被丟棄了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而且我非常懷疑自己通過那兩次試煉時所使出來的能力到底是不是魔道之力,我的修為一直無法得到提升,只能勉強(qiáng)運(yùn)用很少的魔道之力大概也是源自于我額頭上那枚小如豆蔻的獨(dú)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會質(zhì)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修魔者,走到如今到底是巧合還是運(yùn)氣?我每日里表現(xiàn)出來的自信心越來越不夠充足,我很怕有一天會被人捅破一些什么,落實(shí)自己是一個笑話的本身……?!?p> 乙二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可說,可在不知不覺間他說了很多很多,柳塵普知道了顆塵是魔族第一美女后懊惱于自己那天沒有看的更清楚仔細(xì)一些,聽說了乙二的母親的事情后,又責(zé)怪他不夠孝順,理解不了一個母親獨(dú)自撫養(yǎng)孩子是怎樣的含辛茹苦,知道了泫芳后又開始紙上談兵的教乙二如何去修復(fù)二人的關(guān)系,俘獲美人心,生米煮成熟飯生下一百個孩子。
慢慢的說笑聲越來越低,化為了兩股此起彼伏的鼾聲,繼續(xù)在夢里長談闊論。
草棚里的溫度越來越低,火堆已然熄滅,僅有幾點(diǎn)火星還在時斷時續(xù)的閃爍著最后的倔強(qiáng),陰寒的夜霧下這點(diǎn)星火微不足道,這絲溫暖彌足珍貴。
夜晚的安靜可以達(dá)到某種程度上的一干二凈,四周一切都是清凈無痕的,對于沉睡中的人們更是如此,忽然乙二的耳朵不自覺的動了幾下,他猛然睜開眼睛,拍醒了柳塵普道:“有哭聲,離我們沒多遠(yuǎn)?!?p> 這時柳塵普靜下心來,全力去收集外界的一切聲響,終于也聽到一絲幾不可聞的哭泣,立即眉宇深鎖道:“女人和小孩的哭聲,是小雨兒!”
說罷二人迅速起身,就連柳塵普也忘記了傷痛一下便飛撲了出去。
掀開一層層又厚又高的草叢,二人很快就找到了哭聲傳出的地方,雖是一片漆黑,可借著微弱的月光仍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王錫枝、小雨兒、雨兒母親三人正趴在地上向著一個平躺著一動不動的身體發(fā)出難以抑制的慟哭。
柳塵普和乙二慢慢的走了過去,同時也注意到了那三雙驚恐的眼神,直至看清是他們二人后才撒開捂著嘴的雙手徹底失聲痛哭起來,不用誰說就知道地上躺著的是白山,他們從他的腳底開始向上看去,他的腿上布滿了劃痕,雙拳仍然緊握只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是經(jīng)過了怎樣的搏斗,胸口上有幾處明顯的刀傷,他們二人順著他的肩膀再往上看去,卻突然呆若木雞,瞋目切齒,因?yàn)樵偻峡词裁炊紱]了,什么也沒了,脖子……沒了!頭也沒了!紫發(fā)紫瞳的那顆頭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