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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鋒

第十八章 正氣

潛鋒 山野有扶蘇 2219 2020-04-28 11:45:00

  一整個下午,他都沒有得到王家貴的消息,他本來還有些疑惑,在這樣的時候,這青螺村的一村之長,會扮演個什么樣的角色?

  此刻聽了王家貴的話,他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果然就像牛二所報告的一模一樣:王家貴這個軟骨頭兩面派,為了賣好劉家,早溜去溪口鎮(zhèn)上通風(fēng)報信了。

  也不知道他在溪口究竟跟劉家人具體說了些什么。

  當(dāng)然,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不是重點(diǎn)。

  重點(diǎn)是,依據(jù)眼下的情形來看,不但自己“特派員”的身份被人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上午在圳口的“秉公執(zhí)法”,也得到了各方面的認(rèn)可,包括被執(zhí)法的對象——溪口劉家的認(rèn)可!

  桌上閃閃發(fā)亮的小黃魚和那摞銀元,已經(jīng)明白無誤地說明,那財大勢大、無法無天的溪口劉家,面對來自“南京國府“方面的壓力,終于還是心虛膽怯了,正準(zhǔn)備花錢消災(zāi)呢!

  “晌午時,我、我給家人抓藥,是去了趟溪口鎮(zhèn)上,碰巧遇上了劉姑爺……劉姑爺問起我才說了兩句。不過,”王家貴目光躲閃,臉上訕訕然,說著馬上又理直氣壯起來,“不過我可沒說對咱們村里不利的話……”

  “好呀,你王家貴倒真出息了。身為青螺村保長,竟然吃里扒外,去和他劉家串串通通?哈,你對那劉家畏懼三分,曉不曉得本特派員,也最痛恨墻頭草、兩面派呀?”謝宇鉦冷哼一聲,目光霍霍,直射王家貴臉上,斥道。

  “冤、冤枉啊,特派員,”見謝宇鉦勃然作色,王家貴慌忙道,“我是真的去抓藥,不信你問問清華少爺?!闭f著,他求援似地看向陳清華。

  “王、謝兄……特派員,我那姑爺現(xiàn)就在后院,家父家母陪著說話呢。我已經(jīng)兩頭求證過了,都弄清楚了,王保長是去過劉家,但他可不僅僅是去報信,反而借你的名頭,大大嚇唬了我那姑爺一下……說特派員是我同學(xué),直接斷了他們的其他心思。當(dāng)然,這是我陳清華高攀了,我哪有幸能跟特派員一起求學(xué)呢?!”

  “啊?”謝宇鉦一聽,心里倏地一片雪亮,他簡直樂壞了,想不到呀想不到,方方面面的配合居然這么天衣無縫。哈,眾人拾柴火焰高,這一回玩得有點(diǎn)大,但結(jié)果還不錯......興奮之余,他突然想到了后世大米利見的大統(tǒng)領(lǐng)所謂的“極限施壓”……嗯,是不是可以趁熱打鐵、仿效一下呢?

  他決定在劉家身上多擼點(diǎn)羊毛,反正他劉家的都是不義之財,何妨取來一用。

  于是,正氣凜然的聲音再次在室內(nèi)響起:

  “清華少爺,王保長,‘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特派員雖是初來乍到,但從今天這劉大蟲的表現(xiàn)來看,他早就壞事做盡,就算我當(dāng)場把他斃了,也絕對冤枉不了他。”

  陳清華和王家貴兩人聞言,不由同時露出苦笑,就見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的年輕官兒慢慢踱著方步,中氣十足地慢慢宣告著,對,就是宣告:

  “正所謂‘管中窺豹’,從這劉大蟲身上,也可以看出那溪口劉家,雖然也出了幾個官員,但這家風(fēng)卻很有些問題。嘿嘿,試想,這財大氣粗的劉家,就只出了一個劉大蟲么?我看只怕未必。山高皇帝遠(yuǎn),劉家作為這大山里的一方豪紳,到底還有沒有其他劣跡呢,比如說欺壓良善、巧取豪奪……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他劉家到底有沒有攤上血案?要知道人命關(guān)天……”

  謝宇鉦一邊慢慢說著,一邊慢慢踱步來到窗邊,和陳清華站在一起。

  閣樓外面,山野正醞釀著淡淡的暮色,遠(yuǎn)處的山林嶺影開始有些兒模糊。

  緊挨著閣樓的山上,有一條小溪從巨大的巖砦上倒掛下來,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流沖刷而下,碎瓊亂玉飛濺,落入下面一個小小的水潭。

  潭中的水面上,倒映著黃昏時候的閣樓巖樹,顯得分外深幽。

  “嗯,可惜……本特派員身負(fù)絕密使命,時間上也不允許我過多地關(guān)注這些旁枝末節(jié)。不然的話,我倒很有興趣查訪一下,看看這不可一世的劉大蟲,到底是出身在什么樣的一個家庭?”

  陳清華正被謝宇鉦一番高調(diào)噎得無話可說,聽到這里,忽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連忙接口:

  “特派員為國奔走,赤子之心拳拳,讓人佩服。只是,鄉(xiāng)下鑼鼓鄉(xiāng)下打,我陳清華雖也曾出國留學(xué),算是個進(jìn)步青年,但見識能力有限,很多時候?yàn)榱俗鍪?,也不得不委屈求全。這劉大蟲,當(dāng)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畢竟是我的親表弟,要是讓他因我而獲罪,我陳清華今后在這十里八鄉(xiāng),就再也難以抬起頭來做人?!?p>  “午間,聽謝特派員一席話,清華茅塞頓開。對于特派員說的‘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清華深受觸發(fā)?,F(xiàn)下里,還請?zhí)嘏蓡T看在我的薄面上,暫且饒過那劉大蟲……”

  王家貴也不失時機(jī)地幫腔道:“日間見識了特派員的雷霆手段,我王家貴可算開了眼界啦。只是,特派員是大人物,是要辦大事的人,犯不著在這種小事上浪費(fèi)了精神。哦,對了,我已打聽過了,近來有一股大匪幫,從贛南遷到了北面湯湖圩附近的山寨,估計特派員在山里遭遇的,就是這股土匪。”

  “王保長有心了。不過,管它是哪路神仙,既然都惹到我頭上來了,它就蹦跶不了多久。這剿匪一事,事關(guān)重大。所以,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從權(quán)。這一回我看在二人面上,暫且饒過了那劉大蟲,要是他還是不知悔改,繼續(xù)為非作歹,到頭來只怕誰也救不了他!”

  謝宇鉦轉(zhuǎn)回身來,目光炯炯:

  “清華少爺,王保長,你們聽好了,我要他劉家再出一筆錢,對日間受傷的村民們進(jìn)行救治撫恤;另外,今后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干擾這遠(yuǎn)遠(yuǎn)近近包括但不限于青螺村興修水利,開圳開田;也不得再欺壓其他良善百姓……嗯,不日將有一支直屬于國府的部隊,要開到這山里來剿匪。到時候,希望他劉家能出些錢糧,助助餉。嗯,就這些了……這里頭但有一條不答應(yīng),我管教他劉家曉得什么叫國法無情!”

  聲音鏗鏘作響,擲地有聲。

  看著那年輕得令人嫉妒的面容上正氣凜然,令人不敢逼視,王家貴不由低下頭來。同時,他又被這震聾發(fā)聵的聲音震得心里噗通一聲,汗水從油光锃亮的腦門上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今兒下午,這方圓百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膭⒓叶攧⒖赦x,對王家貴可謂感恩戴德,極盡奉承之能事。

  這讓王家貴心里說不出的受用:什么時候,哪個聽說過這方圓百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膭⒓?,對人這樣低聲下氣過呀。

  剛才來這閣樓上之前,劉可鈞又私下里塞了一封大洋,再三央求,請他盡力幫襯,回頭定有所報云云。這就更讓王家貴忘乎所以了。

  也就到了現(xiàn)在,他才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劉可鈞之所以肯如此地降尊紆貴,都是因?yàn)檠矍斑@個年輕人的緣故呀。

  現(xiàn)下好了。

  眼見事情終于大告成功,圓滿結(jié)束。王家貴也松了一口氣,正要說上兩句場面話,然后順理成章地請謝宇鉦移步客廳,去參加晚宴。

  不料就在這時,眼前特派員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拖長聲調(diào),冷冷地看了過來:“王保長,這劉家的事說完了?,F(xiàn)下,是不是該說說你的事了!”

  “我、我的事?”王家貴腦門嗡的一聲響,抬頭就見年輕的特派員臉上像籠著一層霜,眼神犀利得像刀鋒,他一顆心遽然下沉,兩條腿兒也情不自禁地就想打彎,但總算還有一絲靈醒,及時控制住了。

  回過神來,王家貴心里不由又驚又怒:你娘喲,這人都還沒轉(zhuǎn)臉呢,就一下子將矛頭對上自己人來啦。年輕人,要不要這么狠辣呀?人老成精的王家貴,剛見識了謝宇鉦的巧言令色,自然也曉得他所為何來。

  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了幾圈,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這樣的公然勒索,竟然毫無應(yīng)對辦法。

  王家貴一下子深覺不妙。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窖里的那點(diǎn)銀子,心疼起來。唉,這么些年,就靠這個送點(diǎn)兒禮,那個給點(diǎn)兒孝敬,外加上自己勤快,經(jīng)常抓抓壯丁拉拉夫子,好不容易才積攢下這點(diǎn)銀元……容易嗎我,同樣是干保長,隔壁村那打雕眼,這兩年又是買田又是買地的。聽人說,春上時他還買了一匹馬兒當(dāng)坐騎……唉,這人比人得跪,貨比貨得扔。

  誰讓自己運(yùn)道不好呢,攤上了眼前這個煞星,年紀(jì)輕輕,卻已如此心狠手辣……唉,看來,今兒自己不出點(diǎn)兒血,怕是過不了這個坎了。

  王家貴決定主動出擊,舍卒保車。

  “特、特派員,我今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村,為了幫清華少爺,幫特派員圓滿解決這件事兒,有、有點(diǎn)兒小錯,還望見諒呀!”

  “當(dāng)然啰,這一回特派員幫了我們村這么大忙,我王家貴作為一村之長,說什么也要有所表示,不然,就特派員不見怪,村人也怕是放我不過呀,是吧,哈哈?!?p>  王家貴強(qiáng)作鎮(zhèn)定,用的還是屢試不爽的老套路,未語先笑。套路雖老,見效就好。他一邊說,還一邊將求援的眼神,投向陳清華主仆,心里不住地央求道:清華少爺,阿福哥,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在這骨節(jié)眼上,還請幫襯一二呀。

  但一直站在窗邊的陳清華,對此毫不理會,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侍立在旁邊的阿福,及時地開口幫襯了:

  “喲,還是保長有心,保長,你怕還不曉得,我們特派員很快就要走了。你說,我們村是不是得送一件兒禮物,意思意思呀?”

  王家貴聞言,差點(diǎn)兒為這阿福喝起采來。哎呀,剛才怎么沒想到呢,這阿福竟然這么機(jī)靈,提出送禮物,而且定為一件,實(shí)在太小器,太摳門了。不過,我王家貴喜歡。他馬上就想到了村里的土特產(chǎn),筍干呀、磨菇干呀,臘野味呀……哎呀,他覺得阿福這個主意,實(shí)在太妙了。這些山貨東西,也就到了山外才值錢,在這深山里,那可是蘿卜價呀,他瞥了一眼謝宇鉦,見他臉上并無不豫之色,便連忙接上:

  “阿福兄弟,你說得太對了,是得好好合計合計,老哥好歹也掛了個保長的號,這一件禮物,得由我來出。不過,特派員年紀(jì)輕輕,已是國府高官,雖說禮輕情義重,可也不能太跌份。想想,還真有點(diǎn)為難呢?!?p>  果然,本來氣勢洶洶的年輕官兒聽了這話,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窗邊的陳清華。

  王家貴見他這神態(tài),迅即明白過來。哼,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現(xiàn)在你孤身一人,很多事兒不仰仗我們當(dāng)?shù)厝耍衷趺茨軌蝽樌M(jìn)行?山高皇帝遠(yuǎn),年輕人火氣不要太旺。

  王家貴的眉頭開始舒展開來,他心里就像昨兒晌午村子上方那烏云密布的天空。

  本來,烏云垂天遮日,籠得天上地下都一片漆黑,眼見就要有一場狂風(fēng)暴雨,村人都說,看這架勢,鬧不好會引得山洪暴發(fā)。

  但是,大家正議論紛紛、提心吊膽,從村后烏龍巖那邊刮來一陣大風(fēng),移山倒海一般,轉(zhuǎn)眼間就將烏云搬走,又恢復(fù)了麗日晴天。

  “可不是嘛,保長,”阿福向他眨眨眼睛,心照不宣的樣子,“思來想去,我們村里,也就保長你才有拿得出手的禮物兒了,你那枚烏茲小刀,怕是勉強(qiáng)配得上特派員?!?p>  “噯,我都說了,這件禮物,”王家貴大手一揮,大大咧咧:“得由我來出,只是……什么?烏茲小刀?”他嚷到這兒,眉頭一皺,猛地醒悟,一下子噎住,眼睛瞪得好大,直直地望著阿福,渾身發(fā)顫,手指伸出,嘴唇哆嗦,顯然震驚、氣憤已極:“阿福,你、你好……”

  “哎,保長,過獎了,過獎了,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不就一把小刀兒么?特派員幫了我們村這么大忙,莫說這小刀兒,還是那年那個無頭刀客的,這可算是我們村祖?zhèn)飨聛淼膶氊?,拿來送特派員,又有什么打緊?”

  阿福笑了,笑得一臉的憨厚老實(shí),可在王家貴眼里,怎么瞧著都有種陰謀得逞的意味。

  那是一柄花里胡哨的小刀兒,但實(shí)在鋒利的得緊,村里的啞巴鐵匠見了后,說這是什么烏茲鋼。

  平常時,王家貴把這把小刀兒視若珍寶,輕易不愿拿出來示人。誰想今兒個被阿福給捅出來了。

  王家貴正忿然間,這時,謝宇鉦已上前一步,來到他面前,朗聲道:

  “王保長,世上的人,千人千面,論人應(yīng)該只論大節(jié),莫記小過?,F(xiàn)下,我們就來說說今兒的事……”

  謝宇鉦眉目愈發(fā)冷峻,頗為不屑輕描淡寫地哼了一聲,“你身為青螺村保長,閑時如狼似虎、魚肉百姓,急時變成縮頭烏龜,帶路投降,為虎作倀。這等樣的風(fēng)氣,斷不可漲。我來之前,委員長曾親口叮囑,說鄉(xiāng)村之治,首重風(fēng)氣。風(fēng)氣正,則人心正。人心正,則鄉(xiāng)村治。鄉(xiāng)村治,則……”

  “特、特特派員哪~”石頭要過刀,茅屋要過火,人要換種。這兩年,南京這位委員長,在江西可謂如雷貫耳。王家貴自然沒少聽他的秩事,此時一聽謝宇鉦語氣如此不善,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兩腿一彎,噗通一聲,跪在樓板上,直震得樓板一顫。

  就見他佝著兩手,仰面望著高高在上的謝宇鉦,嘴唇哆嗦,渾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特派員,你、你老人家,可得、可得高抬貴手呀……我王家貴……”

  “閉嘴!”王家貴的懇求,馬上就被無情地打斷,謝宇鉦戟指著他斥道,“王家貴,你害的,可是整個青螺村……那、那些后生,為了開圳開田……居然落得個斷手?jǐn)嗄_的下場,今兒要是放過了你,那……他們的冤屈,到哪里申去?啊?”

  王家貴心驚肉跳得臉上肥肉亂顫,冷汗順著肥都都的面頰涔涔而下,落到樓板上,滴答有聲。

  “特、特派員哪……我、我曉得錯了,我、我王家貴,可、可以對那傷的殘的,進(jìn)行一點(diǎn)補(bǔ)償。”

  “補(bǔ)償?”

  聽了這話,謝宇鉦目光一凝,猛然驚醒,對了,眼前這個猥瑣卑鄙的下賤胚子,多年魚肉村里,怕是撈了不少好處。那些斷手?jǐn)嗍值暮笊鷤兊男蜗?,又在眼前晃悠,謝宇鉦心里開始有些后悔:剛才對劉家的懲戒,是不是太輕了?想到這兒,他猛起一腳,將跪立面前的快刷王家貴踹翻在地,厲聲喝道:“補(bǔ)償?很好。這個可以有!說吧,你準(zhǔn)備怎么補(bǔ)償?”

  “我、我……家中還有二十塊大洋的積蓄,我、我愿意……全部拿出來……”

  “二十塊大洋?哈哈哈哈……”

  聽了王家貴這話,面前的年輕人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室內(nèi)三人困惑地望去,就見這年輕人手指對著地上的王家貴虛點(diǎn),“王保長,你這頭銜……是專門用來搞逗比的么?”

  頭銜……用來豆逼?

  在場三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們同時也明白,這當(dāng)口上特派員說話,自然無須向哪個人解釋。

  三人只需聽著,也就是了。

  王家貴聽出了自己活命的口子,就在這賠償上面了。聽這特派員的意思,是嫌棄數(shù)目太少啊。嗯,這二十塊大洋,少是少了點(diǎn)兒,可你特派員好歹得說明白呀,你不給個數(shù),他娘的我曉得究意出多少……才合適呢?

  想到這兒,王家貴沒好氣地暗暗瞪了阿福一眼。

  這阿福本是陳清華自小的伴當(dāng),這些年陳清華去東洋留學(xué),阿福在陳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平日里見王家貴,那是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不想今日在這節(jié)骨眼上,他倒還敢插上一兩句,看來清華少爺回來后,阿福的行情倒又日益見漲了。

  唉,容易嗎我,唉。

  想到這兒,他便還想掙扎一下:

  “特、特派員明鑒,我…王家貴雖也掛了個保長的號,可也是家無余糧,徒有四壁……特派員要是覺得不夠,那我還是把那渾家的私房錢拿了來,好像也是個七八塊的樣子,是她過門時帶來的,唉,這可是我全家上下,僅有的一點(diǎn)兒家當(dāng)了。我、我只拿得出這么多了?!?p>  只見他畏畏縮縮地申辯著,同時微微抬頭窺探著,就見高高在上的謝宇鉦,似笑非笑,目光上移,從窗口看出去,似在瞬息間已越過莽莽群山,看到了省府,看到了南京。只聽他說道:

  “清華少爺,王保長,不瞞二位說,我從省府行營來時,委員長再三叮囑,鄉(xiāng)村之治,首重風(fēng)氣?!?p>  謝宇鉦頓了頓,目光復(fù)落在王家貴面上。

  “我看你是沒想清楚呀,王保長。不過,這沒事兒,你不用為難!”

  他笑容倏地一收,神情恢復(fù)為平常樣子,語氣冷漠而平淡,“明天,我就回省府了。你呢,抓時間把村里和保甲隊的事務(wù),給拾掇拾掇,暫時移交給清華少爺。然后就隨我一起登程上道,到南昌行營,去住上一陣子。有什么話,你跟調(diào)查科的人說吧?!?p>  謝宇鉦說著,轉(zhuǎn)向面容敦厚的陳清華,誠懇地說,“清華少爺,貴府的家丁,我要暫時征用一隊,當(dāng)作護(hù)衛(wèi)。明天一起隨我回南昌?!?p>  “噯,好嘞,好嘞?!标惽迦A向來反感保長王家貴的做派,此時好容易得著了機(jī)會,豈能不好好配合一下?只見他瞥了一眼跪立在地的王家貴,轉(zhuǎn)向謝宇鉦,恭敬地回答道,然后對阿福交代道:

  “阿福,去告訴劉頭,安排幾個手腳麻利些的兄弟,聽特派員調(diào)遣?!?p>  “噯,好嘞!”阿福一個躬身打過招呼,旋即快速閃身下了閣樓,然后腳步聲響起,顯是幫著挑人去了。

  這一下,王家貴懵了,本能地窺了高高在上的謝宇鉦一眼,見這個年輕人臉上的殺意愈來愈盛,駭?shù)盟琶﹂L身拜倒,顫顫巍巍地求起饒來:

  “特派員開恩哪,”

  “開恩?”謝宇鉦還未回答,旁邊陳清華接上了腔,“我的保長大人,就算特派員愿意網(wǎng)開一面,也得你識做呀?”

  “哎呀,我這保長,當(dāng)年還是大老爺安排的,現(xiàn)在大少爺主事了,我自然全聽大少爺安排,全聽大少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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