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是藝術節(jié)了。
他們的雕塑繪畫展也在陸陸續(xù)續(xù)籌備當中。
所有的精神病人都像被困在牢籠里的獅子,無論外在環(huán)境多么好,無論給予他們多少關愛,他們都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一個只有他們自己能懂的出口,而繪畫、雕塑給了他們這個機會。
他們可以憑借手中的筆、水粉,畫出各種想畫的圖案??梢杂靡恢荒局频竦?,雕出他們心里的形狀。
任舟看到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畫,一個個扭曲的雕塑,仿佛看到這些作品中折射出的一個個破碎的正在無力掙扎的靈魂。
然而給任舟震撼最多的,卻不是他們的作品。
而是許戚之畫的火。
畫中沒有一個人,只有成千上萬的跳躍的火苗。
她卻無端的感受到掙扎,一種生命力的掙扎。
那火又那么猛,那么熱烈。
使人無時無刻不被吞噬其中。
任舟感覺自己的靈魂也在跟著燃燒。
許戚之啊許戚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事。
你才能畫出這種毀滅性的畫。
我仿佛從你的畫中,窺探到了你的人生。
他們的展出很成功,許多人都歡欣雀躍。因為每次有節(jié)日時他們這群老酒鬼就能破例喝點小酒,別提多快活了。
任舟給他們倒上佳麗釀,一邊笑意盈盈的敬了他們一杯。
他們沒瘋時,就跟一群大哥一樣。
那個小家伙仍然沒在,開展時也沒來。
十點的時候,她就吆著他們?nèi)ニX了。
四周一片的噓聲和惋惜聲,在她的瞪眼下戛然而止。
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都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這夜啊,如此的空,如此寂寥。
任舟繼續(xù)巡房。
路過許戚之的房間時,她本來不想進去,只是她模模糊糊聽到了有人在小聲啜泣,她輕輕推開門,看到屋里的場景。
窗簾沒有拉,月光透過窗戶淡淡的打下光影,幾乎將床上的人都籠罩了起來。
沒有蓋被子,許戚之蜷縮在床上,他的睫毛輕顫,眉頭緊皺,似乎為夢里的情景而惶恐不安。臉頰處一大片濕意。
他在夢里哭了。
那么囂張的男孩,在夢里哭到不能自抑。
他做了什么夢?
任舟心里隱隱有些犯疼。
她去隔壁抱了床輕薄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蓋在他身上,又擦去了他臉上的淚痕。
哎,明明是個多可愛的男孩子。
醫(yī)院統(tǒng)一的病號服他穿著有些偏大,把手都完全遮住了。
頭發(fā)有點長,快蓋過了眼睛。
此刻閉著眼,他的那種凌厲的氣質(zhì)削減了不少,反而顯得柔弱又蒼白。
雖然任舟自己不過二十三歲,但她看著眼前的男孩,仍然母性泛濫。
她決定了。
以后每次早餐,多給他一個雞蛋。
——
沒想到第二天,卻是他主動來找她。
許戚之沒有敲門,直接就走進了任舟的醫(yī)療室。
任舟也有點驚訝,她關上了手中的病歷本,問他:“找我什么事?”
許戚之冷笑地看著她,“為什么你要多管閑事?”
言外之意是昨天為他蓋的被子。
他知道晚上都是她巡房,所以一大早就找她興師問罪。
任舟沒看他了,打開手中的病歷本,“許戚之,你的病歷本上寫著體質(zhì)弱,重度神經(jīng)衰弱,難道你覺得我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冷死嗎?”
“還有,為什么我昨晚進你房間你沒知覺?”任舟面上有點冷。
神經(jīng)衰弱,伴隨著睡眠障礙,意味著患者不僅入睡困難而且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被吵醒。
可他昨天十點就睡了,給他蓋被子時沒有一點要醒來的跡象。
許戚之沒答,瞪了她一眼,“不關你的事?!?p> 就恨恨地走了。
晚上的時候,任舟喜歡在藝術亭里待一會兒,這時候沉重的負擔往往會卸下不少。
雖然她平時總是笑盈盈的,沒有一點壓力的樣子,但其實是為了讓那些依靠她的人安心。
其實她有時也累得喘不過氣。
這個亭子擺滿了他們的畫和雕塑,所以也叫藝術亭。
夜晚的亭子,總是比白天要好看許多。
亭子的花雖然沒有白日的明艷,卻也別有一番風味。但是那些畫,卻有了一點點瀟颯的感覺。
任舟穿過亭子,想去亭子口蕩蕩秋千。
結果有個人已經(jīng)捷足先登了。
他一直坐在那兒,垂著頭。
是許戚之。
他坐在秋千上,輕輕晃動著。
任舟有些意外,按理說蕩秋千這種幼稚的行為實在想象不到會在許戚之身上發(fā)生。
任舟想,可能他還童心未泯吧,畢竟他也才十八歲。
許戚之抬起了頭,居然有種懵懵懂懂的感覺,任舟在一瞬間突然覺得他好乖。
畢竟他長了一張欺騙人的長相。
任舟相信這是他的計謀,所以沒太在意。
誰知這家伙突然叫了她一聲,“舟姐。”
嗯?這小家伙是睡懵了嗎?
舟姐?
良心發(fā)現(xiàn)了?
還是覺得要跟她搞好關系才能在這里混下去?
任舟噗哧一聲笑出來,心想,看來他還挺有眼力價嘛。
此時任舟也沒想著去抬抬架子,隨意應了一聲:“嗯?!?p> “你也在這兒啊,怎么想起到這兒來了?!?p> “睡不著?!痹S戚之輕聲說。
任舟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么。
然后她的視線由他的衣服到了腳,看到他赤著腳。
她的老母親性格發(fā)作了,開始碎碎念:“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體質(zhì)弱,干嘛不穿鞋?還不快回去!”
任舟像老母雞一樣把他趕走了。
他居然聽話地完全沒有反駁。
任舟想,可能是這夜色,太過寂寥了。